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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京城郊外,一处雅致别苑,朱漆大门一块褐色牌匾,大书“忘我居”。

    秦桑,相国二公子,相貌堂堂,文采斐然;但听闻儿时身体不好,这处“忘我居”便是老相特为他另僻的别苑,以让他好生休养,免人打扰。

    现今世下,沽名钓誉之人尚且有客来访,何况京都第一美儿郎?

    秦桑居住的“忘我居”,门庭外已经集满了各色马车,以及前来拜访的马车主人。

    这些人衣著整洁,脸色殷勤期盼,心里却都有些着急。生怕自己递过的拜柬,也会像那些访客一样得不到主人的邀请。

    敞开的“忘我居”大门,访客们只敢往里面翘首以盼,没有主人召唤,没有人敢贸然闯进去。

    之前就有胆子大的纨绔子弟硬是要闯进去,结果连人带礼被甩飞在几丈之外,衣襟带散,束发冠掉,狼狈至极。

    随后走出来一个黑衣少年,后跟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魁梧大汉。

    那大汉,满脸络腮胡子,脸露慈善,此刻正单手举着贸然闯进的随从。

    黑衣少年年龄不过十五、六岁,双手抱臂,眼神冷若冰霜,围观的人多看他一眼,内心直打寒碜,渗到五脏六腑去。

    少年冷冽眼神一瞥,大汉轻手一甩,直把小厮,甩在刚爬起的李范镇身上。

    李范镇爬起身子,头发凌乱,没奈何地看着面前阴沉的黑衣少年和魁梧大汉,相国的公子他又得罪不起,只得当着所有人面,狠狠地踢随行的小厮,一边踢一边大骂:

    “你这衰崽!”

    少年阴沉的眼神一凌,吓得李范镇夹着尾巴就跑。

    李范镇是京都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平日里欺负良家妇女和老实巴交的百姓,大家伙知道他爹是户部士郎也都怕他,现在竟然敢在秦二公子的别苑前耍泼,很多人表面不露欢喜,其实心里都在偷着笑。

    不过,现在他们总算亲历知道“忘我居”不好进,知道里面江湖高手云集,也知道实在没人能闯进去。

    半响,一个白衣女子走了出来,白衣女子不过二十出头,长相颇佳,远远望去,体态轻盈,整个人气质绝美。

    白衣女子恭礼对门外人群道:『各位不辞辛劳,登门拜访我家公子,若裳在此代公子表示敬意;我家公子身体不适,不见来客,各位还请回。』

    说罢,十几个衣著粉衣的女子鱼贯走出,依次将拜礼请柬退回,这些女子一个个面颊若桃花,说话礼数周到。

    有的人直接收回,有的人拒而不收,但碍着眼前明眸皓齿的姑娘端着上好木盘微笑不语,又不好让她为难。只得又都收回自己的拜礼,各自悻悻而归。

    把那群人打发走后,“忘我居”的大门重新关上,把外面的纷扰与里面的闲静分隔开来。

    白衣女子步入中庭,回问那魁梧汉子:『铁叔,殷西他呢?方才还在这里。』

    铁叔,铁忠明,身材高大魁梧,满脸络腮胡子,一张脸凶神恶煞,但人其实很和蔼。

    铁忠明面对此刻询问的白衣女子,脸上恭敬,双手抱拳,仍是走江湖的礼数:『回若裳姑娘,殷西他大概是先躲起来了。』

    闻言,若裳忍不住抿嘴一笑,『看来,那位少庄主又来拜访我们家公子了』

    铁忠明未语,他望着女子美丽的脸,女子的眸子里藏着淡淡的落寞,那淡淡的落寞就望向那桃林深处。

    忘我居,种有四季之景,春有十一里桃林,夏有千湖之畔,秋有竹喧静园,冬有万顷梅林。

    时值春三月,桃花朵朵开。十一桃林,满树红灼间转出一方大理石亭。桃花桃枝之间,一抹白衣和灰影隐隐约约透露出来。

    亭名“桃夭亭”,亭下两位绝世美男子正在弈棋。

    白衣男子弱冠之年,面若冠云,如瀑睫毛下的面容沉稳安详,此刻正手支撑着石桌闻香而眠。

    白衣滑落,露出他的半截手臂,凝滑胜似瑞雪,竟比女子的手臂还要白。

    另一个灰衣男子,二十五岁左右,脸方正,一双剑眉,多情勾子桃花眼,此刻正手执一枚白子,思度着该下哪里。

    处境艰难的白子,被黑子死死围困,急得这位灰衣公子,脸色有些许焦灼。

    而对坐的人依旧安枕如云,气息淡淡悠悠,旁边燃着安神龙凝香,萦绕在他周身,恍若谪仙不动声色。

    一袭白影晃动在花丛间,顾若裳领着一个粉衣丫头袅袅步入亭中。

    立在亭下,轻启丹唇道:『公子,那些人皆已打发走了』

    顾若裳说完,白衣男子始才缓缓睁眼,那双恰似银河般深邃辽远的眼睛,此刻正羽落在棋盘上。

    突然地身边有人靠近,一白狐裘袍就披在了白衣男子单薄的身子上。

    顾若裳道:『三月天初冷,公子需多注意身子,毋要着凉了才好』

    白衣男子看了一眼身上的狐裘,未言,清淡目光重新落回棋盘上。

    顾若裳退站在旁边,也不离去。

    坐在对面的灰衣男子,思索半晌,当下只把白子放回棋盅里,轻扇折扇道:『罢了罢了,我输了,我自认下棋下不过你』

    白衣男子,并未说话,一双纤细无骨的手从对方棋盅里执一白子,望着棋盘里被围困的白子,轻扣白子,落在死三角的空隙。

    一盘僵局,霎时被破。

    灰衣男子惊讶转身看向棋盘,精锐的眸子扫了棋盘几眼,然后忍不住拍手道:『妙哉妙哉,如此一来白棋死局,立时就被破了』

    灰衣男子目光盯着棋盘,慢悠悠地道:『原来秦二公子料定了我舍不得左边的棋子,所以不惜用主力尽来围困白子,这一招用得确实妙极……京都之人皆知秦桑文学天才,却不知道由郎棋艺,也如此精谙兵法之道』

    说完,他又展开了他的那把描金扇子,倜傥地扇了起来。

    白衣男子好听若风的声音,淡轻淡远地对灰衣男子道:『棋如人生,每一步都得好自思量,柳兄,你可说是?』

    柳宣和秦桑互相对望一眼,两人皆都笑然。

    秦桑望着好友,忽道:『泉盈兄新婚燕尔,怎么舍得嫂夫人来我这闲人幽居,嫂夫人难道不怕柳兄在外沾花捏草,那柄青冥剑,今日竟解了柳兄的足……』说完,秦桑深邃淡远的眸子,微微潋滟一丝笑意。

    『哎,秦子由你快别说了,多说,我便有气,那个母老虎臭婆娘!』柳钱盈忍不住合扇不停敲着额头。

    秦桑微微一笑,目光转向顾若裳,对方立时会意。

    顾若裳转而将棋盘退去,不一多时,已换上了几坛青梅酒。

    当那些丫头将酒依次拿出来,柳泉盈才忍不住喜道:『秦子由,早知道你有酒,何不早点拿出来,还要我陪你下什么棋……』语罢,立即掀开封坛布,举着酒坛仰头就豪饮了起来。

    秦桑素知自己这位好友,为人放荡不羁,最喜饮酒。他总说有什么心事,就该喝酒,一醉方能解千愁。

    柳泉盈喝酒不爱一个人自斟自饮,总要拉着秦桑一起喝。他知秦桑不喜豪饮,倒也不逼他,两个喝酒,总是他牛饮,他举杯小酌。

    忘我居里的酒虽是果子酒,可酒性也烈,女子喝上一壶始憨醉,男子若是能喝的,几坛也就不省人事了;可对于柳泉盈来说,秦桑处的青梅酒,他即使喝了几大坛都没问题。

    秦桑常打趣他:『柳兄,就是个天生的酒鬼,我这“忘我居”柳兄还是不要常来的好。』

    柳泉盈问:『为什么?』

    秦桑笑道:『柳兄若是常来,我这“忘我居”的酒岂不是就要被你喝完了。』

    柳泉盈哈哈笑道:『也是也是』

    往前柳泉盈总是隔三差五来秦桑这一处讨酒喝,自从上月娶了峨眉派青冥门掌门的姑娘司锦青,就来得少了。

    柳泉盈狂饮一坛,放下酒坛忍不住道:『可把我憋坏了,在家她连酒都不让我喝,那个臭婆娘凡事防着我,老子的钱她管,却不准老子和其他女子眉来眼去,这都我忍了;关键他还把我的酒,我珍藏的美酒都给砸了,所以我一气之下就来你这避难来了……我刚来京城,就听说……』说到这里,一直口无遮拦的柳泉盈,忽然停了下来。

    『听说什么?』秦桑问。

    柳泉盈看着此刻对坐在面前的秦桑,白衣若雪,静若谪仙,实在想不出,为什么那样不幸的事竟会发生在他身上,想问,然后欲言又止,又狂喝了半坛。

    酒过三巡,柳泉盈终于忍不住道:『我初到京城,京城都在传,皇上下旨要你娶丑女为妻,不知是真是假?』

    秦桑笑道『自然是真』

    闻言,柳泉盈突然站起身子,半坛清梅酒坛就哐当摔响在地。

    『怎么会这样,宋寅他,他竟然这样对你,你们明明……』

    『柳兄,不可直呼当今皇上的圣名!』秦桑立即打断他,柳泉盈还想说什么,他发现秦桑的神色有些微的变了。

    坐在对面,表情原本悠然的白衣男子,在听到宋寅的名字时,深邃眼瞳里有过一丝的颤动,但不一会儿就敛复了默然。

    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里又是初识那般冷,那般清。

    柳泉盈只怔怔地看着秦桑,不发一言。

    秦桑不看好友,轻抿一口青梅酒,只道:『天将降,福祸未可知。』

    柳泉盈此刻也收起来郎当样,正襟危坐道『我可听闻,那御史大夫长女,不但长相丑陋,且目不识丁,宋寅他……他此举,莫不是要羞辱于你?』

    秦桑道:『只怕不简单,但既不觉恼,外面风云变色又何妨』

    柳泉盈面色有些难看,堂堂京城第一美男子娶第一丑女,身为他的朋友,他为他感到惋惜;看着秦桑依旧淡漠、万事不关心的样子,不禁问道『这么说,你是非娶那莫东双了』

    柳泉盈的话刚说完,旁边斟酒的顾若裳手一抖,青梅酒就洒了几滴于石桌上,顷刻滴绽朵朵酒花。

    秦桑敛起面容,对顾若裳道『若裳,你先下去,我与柳兄有事相商』

    顾若裳只得退下。柳泉盈看着顾若裳离去的神色,久在花丛中逢场作戏的他,神谙男女之事。忍不住心想:『妾有情,郎无意,落花空逐流水……』

    柳泉盈忍不住叹道:『自古情字磨人,他如今已经贵为天子,却还不愿放过你;不知婚期定在何日?』

    秦桑轻抿青梅酒,望着这十一桃林灼灼其华,嘴角上扬道:『明日』

    『这么快?』柳泉盈反问。

    秦桑轻抿果酒道:『山雨欲来风满楼,是早或晚又有何异同?』

    那清冷的声音永远那么淡远,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