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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 夜深沉

    谢婆婆进去尚不足半炷香的时间,便气定神闲地走了出来。

    这么短时间,一碗面都不能彻底泡开。但见到她的脸上挂着高手通用的表情,似是恨天无把、恨地无环,李杨知道两个贼人应该是拿下了,遂开口谢道:“谢婆婆出手相助!”

    谢婆婆有些置气,并不理会李杨。径自回到小红窦身旁轻声道:“小红窦,你所琢非玉啊,这小子可真是个莽夫!”

    君子动口不动手,能动手坚决不动脑,做个简单快乐的莽夫有啥不好。李杨就站在小红窦身侧,听得一清二楚。他知道惹了谢婆婆不快,连忙赔笑道:“婆婆说的是,我就是个莽夫,您老千万别计较!”

    “哈哈哈哈哈!”内寝扬起了几声长笑,这得意劲听起来像罪犯出牢囚,光棍进青楼,三个字概括应该就是“憋坏了”的感觉。

    小红窦咯咯笑道:“婆婆,莲舟可不是,里边那位才是。”

    话音未落,穆县令从正堂内走了出来。方才堂内激斗,灯火都被打灭了。等他走到近前,借着火把的火光,李杨才看清了。这厮破衣烂衫,浑身浴血。右手拖着缺了一条臂膀的吴源,左手怎么还提着一团头发?李杨定睛再看,惊得汗毛倒竖,通体冰凉。那哪里是头发,竟是一颗鲜血淋淋、面容恐怖的头颅。

    “婆婆,你捂住我眼睛干嘛啊?”

    “小红窦,闭眼,别看,跟婆婆先回家!”

    李杨默念一声坏了,连忙扭过头去。果不其然,小红窦拨开了谢婆婆的手。看到眼前渗人一幕,她面容瞬间定住,直勾勾向下倒去。

    “师傅,师傅。”小红窦已晕厥过去,李杨抱着轻唤了两声,心中止不住地又急又恼。

    穆县令不知何故,关怀道:“老弟,弟妹这是,这是怎么啦?”

    李杨看着穆县令,胸腔都快炸开了,但又如何能迁怒于他?李杨似是失了三魂七魄,魔怔一般只道“无碍,无碍”。

    人生一途有“八苦”,分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蕴盛苦。个人际遇或有不同,但苦到最深处,怒、忧、思、悲、恐、惊等种种情绪都如百川东流,最终汇成“绝望”的无际之海。

    空无一人的街道,纵银汉灿烂、星辉洒落,夜色也如浓漆般化不开。一阵阵夜风袭来,李杨抱着小红窦和谢婆婆回返宅子,总禁不住去想她香消玉殒的命运,心中越想越怕,直至一种无力回天的绝望蔓延至四肢百骸。

    “婆婆,天色已晚,你先去休息吧,今晚我在这守着。”将小红窦放在床上,李杨神色黯淡,憔悴至极。

    谢婆婆一路无言,不断啜泣。此刻灯影之下,老态尽显,与平日容光焕发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她拭去眼泪,轻声道:“你不必过于担心,不出三四个时辰,她自会醒来。”

    李杨下意识问道:“三四个时辰,怎么要这么久?”

    也不知这句话哪里让她触动,谢婆婆伏床失声痛哭:“只要她能醒来,就是三四个月、三四年我都等得。”

    谢婆婆濒临崩溃,李杨手足无措,自责不该多嘴问起。有心想开解她,却不知如何说起。只得长叹一声,静坐着不再说话。

    不一会儿功夫,李杨就听见门环砰砰作响,远远地传来了穆县令的呼喊。遂起身去开门,迎他进来。

    穆县令新换了衣服,尚未来得及洗浴,浑身犹有一股血腥味。他打着灯笼,边走边道:“老弟啊,今日是我不对,一时逞狠,不经意吓到了弟妹。放心不下,所以特地来瞧瞧。”

    穆县令本心质朴,古道热肠,待人处事当真是没得挑。李杨和他在正堂坐下,轻叹道:“老哥不用自责,她身有恶疾,经此一吓,方才昏迷过去,非你之过矣。”

    穆县令闻言眉头紧蹙,揪着胡须问道:“唔,是何恶疾?说给我来听听,为兄帮你想想法子。”

    李杨一把抓住穆县令手臂,紧张问道:“结代之脉,老哥你,你可有什么法子?”

    穆县令捋捋胡须,慢悠悠道:“这个病虽然我不懂,也没有法子。但我认识一人,术精岐黄,妙手回春,号称华佗在世。”

    久病遇良医,高山日出迟。但看三五夜,好事到门庭。李杨一脸欣喜,急急道:“哪一个啊?我的亲哥哥,你就直说吧。”

    “嘿嘿,田御医啊。那个回春丸,就是他造的。”

    “你认识御医?”李杨总觉得这个田御医不太靠谱。正经的御医,还需要制壮x药?

    穆县令从腰间解下一枚玉龟递给李杨,笑道:“你不必细问,我不识字,没法修书。你拿上这块玉佩当做信物,去余杭镇国公府,找一位叫做‘穆英’的人。你说明来意,他自会带你前去。”

    “谢过穆县令,好意我们心领了,去余杭就不必了!”谢婆婆沏了茶端上来,方才应该是听了墙脚。

    “啊,婆婆认识田御医?”谢婆婆一来,穆县令好似孙猴子戴上了紧箍咒,神情立刻拘谨了许多。

    “呸,狗屁的御医,虚名之辈耳。”

    “既,既不认识,婆婆又何出此言?”

    “昔年我闻其盛名,特去余杭寻他。他一晚上挠掉了半头白发,也没想出一个治病的方子。李克复那个杀千刀的,摊上这个混蛋庸医,果真是活该报应!”

    “呃呃呃,隔墙有耳,婆婆禁声。是不是你们交情未到,他不肯出力,敷衍婆婆也大有可能啊。”

    “他敢?刀架在他头上,可由不得他了。”

    绑御医,骂皇帝,这哪是老太婆,分明一方大凶的太岁啊。穆县令如坐针毡,草草又聊了几句,落荒而逃。

    谢婆婆讲起自己的彪悍行为,当真是有鼻子有眼的。李杨自然是不信的,心中还尚存几分希望,开口道:“婆婆,事情过去那么久,兴许那个田御医医术大有精进。既然穆县令搭好了桥,不如我们带着小红窦再去一次如何?”

    谢婆婆心如死灰,绝望道:“我去年也去了田御医府上,他还邀了许多杏林同仁,七八个人商讨了两三日,也是徒劳。时至今日,我早已认命了,过一日算一日吧。”

    庄子曾劝导世人:“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话是如此,道理是如此,事实也是如此,可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够超脱?

    李杨凄入肝脾,静默不语。这可笑、可恨、可悲,如同枷锁般的命运,到底是个他娘的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