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店 十八

    来到后厨房我又归拢了一下脏盘子脏碗，便又一次来到前屋想看个究竟，可前屋此时已空无一人。往外一瞧，窗外师傅师母正送小男孩和那个男人上出租车呢，就见师傅轻轻将车门一关，摆着手不知跟车里的人说些什么，出租车很快开走了，我见人都走了，只好又去收拾四号桌，我端着脏盘脏碗又回到厨房，又一次忙碌起来。后来，在我干完活以后再次来到前屋时，就见师傅正皱着眉头翻着阳黄历算着什么，嘴里还不停地叨咕着：“九岁的小男孩，九岁的小男孩，上哪找去呢？谁家有九岁的小男孩呢？嗯……对啦，我咋忘啦呢，小崔他小儿子今年不正好九岁吗，这太好啦，总算找着人啦。”师傅顿时乐开了花，抬头一见我在走廊门口站着，就冲我喊道：“大儿子，给爹倒杯茶水来。”“唉。”我应了一声，转身来到后厨房给师傅倒了杯茶水，轻轻的放到师傅面前的桌子上。我没敢多停留，生怕我再做出什么不对的事情惹师傅生气，所以看了一眼还在翻黄历的师傅，便走出店门上厕所去了。

    当我回来的时候，感觉柏哥两三天没来啦，真有点想他。再说师傅看上去也挺高兴，所以就没有回饭店而是拐进旁边的大院里上柏哥家去啦，想看看柏哥在没在家，结果白跑一趟，只好很失望地往回走，当我拐出大院时，就见师傅站在门口望着房上的大牌匾不知想些什么。我看了一眼师傅没敢吱声，默默地从他身边走过进了店门。“干啥去了小陈？”我刚进屋没走几步就听身后师傅问道。“我上祥子家看看。”我转过身站到那忙说道。“祥子在家呢？”师傅问道。“没有。”我答道。“没事总往人家出溜啥呀？就不能在家消停呆会？他爷他奶烦你不知道哇？搅得人家都休息不好，往后少往那出溜。”师傅越喊声越大，听了师傅的话我的心为之一震，愣愣地站在那不知说什么好。“瞅你愣着喝跟个傻子似的，我说啥听没听着？”师傅上前杵了我一拳喊道。“听着啦。”说完我转身上后厨房去啦。进了厨房，我打开灯回头看了一眼，没见师傅跟进来。我深深的叹了口气，坐到小凳上，心想：爷爷奶奶烦我？我怎么一点也没看出来呢？爷爷奶奶那么好，哪会烦我呢？不太可能。准是又是师傅的事。哎……我该怎么办呢？……正想着，就见师傅拿着一张菜单走进厨房说道：“傻喝喝想啥呢？赶紧把干豆腐拿出来切点，再切根黄瓜拌个家常凉菜。”“啊。”我应了一声赶忙起身拿干豆腐。就这样，我和师傅又忙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师傅上完香就给崔师傅打电话去啦。我见师傅回来的时候，脸上是那样的高兴，张着个嘴，还哼哼着小调。我把昨晚列好的购货单子递给了师傅，师傅接过单子随手往裤兜里一揣转身又出去了。我以为师傅上货去了，就回到厨房开始准备早饭。我正在焖饭，就听师傅喊道：“大儿子，等会再整，先把爹洗脸水给爹倒上。”我放下锅，回头一看，只见师傅正站在厨房门口笑眯眯地看着我呢，于是忙说道：“知道了爹，你没上货去呀？”“没去，等会再说吧。”师傅说完转身走了，我赶紧准备起师傅的洗漱用品，待干完这一切之后，我才又一次回到厨房，继续准备我的早饭。

    晚上，也不知道是几点钟，我正在后厨房闷闷不乐地刷着一摞摞的盘子碗，我心里这个气呀，刷一个盘子我骂一句小男孩，刷一个碗我骂一句那个娇女人，要不是因为他们师傅能冲我发这么大的脾气吗？要不是因为他们，我能挨师傅两脚三手勺吗？气死我了，都不得好死。师傅也不是啥好东西，上当受骗怨谁呀？干嘛啥都拿我撒气呀？说我刷碗唬噜。我干活从来就没唬噜过人……正想着柏哥孟俊祥来了。“柏哥来啦？”我看了他一眼沉着脸说道。“嗯，刷碗呢松哥？”他蹲到我的身旁扶着我的肩头说道。“嗯。”我低着头应道。”这碗也不埋汰你刷它干啥呀？”他诧异地问道。“不埋汰也得刷，这是师傅的命令，谁敢不听啊？”我有气无力地拖着长音说道。“咋的了松哥？看你好像有点不太高兴？”他一歪头瞅着我问道。“哎，别提啦，气死我啦。”于是我把昨天和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对他讲述了一遍。柏哥孟俊祥听完后气愤地说道：“你师傅咋这么迷信呐？自己上当受骗就拿别人撒气，这也太不讲理啦。”“有啥招，谁让咱是徒弟啦，当徒弟就是受气的角。”“徒弟咋的徒弟，徒弟就不是人了？徒弟就该挨骂挨打呀？你师傅做的未免太过分了。”“他今天为了等那个小男孩来送符连货都没上，等到中午来人吃饭时，要啥没啥，让我管别人家借，人家都不借我，他不说他自己，反倒骂我啥也不是，办这点事都办不成，撒泡尿浸死得了。更可恨的是下午来个吃饭地娇女人，偏说碗边不干净，吃不下去，慧敏给她换了一个，她还说不干净，最后又给她重新盛一碗，她吃两口不吃了，说没食欲了有点恶心，这下可好，师傅更有说的啦，骂我更仗义了，给我这顿臭骂。干活的时候，不是这不对就是那不行，不是快啦就是慢了。骂不解气，还踢了我两脚，打了我三手勺。打得我这个疼，可我还不敢说疼，只能忍着，这不饭都没让我吃，让我把所有的盘子碗通通刷一遍。这不说还得干别的活，忙的我脚打后脑勺，直到现在我还没吃饭呐。我不生别的气，我就纳闷，我刷碗从来就没糊弄过。哪能有埋汰碗呢？气的我刷一个盘子我骂一句刷一个碗我骂一句，气死我了，我这么卖命地干也没干出个好来，我真有点受不了了，我真想不干了。可又一想，哎……”我深深的叹了口气，咬了咬嘴唇。柏哥孟俊祥听了我的话，气得跳了起来说道：“你师傅欺人太甚。我找他算账去，我一定要为你出这口气。”说完转身就往外走，我赶紧起身跑了两步拉住他又央求道：“柏哥，别这样，还是忍一忍吧，事情闹大了就不好啦。”“忍忍忍，你就知道忍，我都忍不下去了你还忍，你瞅他那样，要不是为了你我早不来了，你还忍呢，你就不能离开这，非得可这一棵树吊死呀？你怕啥呀？怕没工作？我帮你找，怕没钱？我给你拿，我就希望你赶快离开这里，受他那窝囊气呢。”“柏哥，我不是不想走，可我欠他的情啊。他对我有恩呐，要不是当初他留下我，我能站在这儿吗？要不是当初他留下我，我能认识你吗？我们能成铁哥们儿吗？柏哥，我求你啦，还是忍一忍吧，他对我有恩，我不能不报哇，等我还清了他的情，报了他的恩再走也不迟呀。”“他是帮过你，他是对你有恩，可他也不能因为这些就这么对待你呀？像他这种人，你跟他讲情，他跟不跟你讲情呢？”“柏哥求你小声点，别叫他们听着，消消气好吗？我求你啦，还是忍一忍吧。”柏哥孟俊祥死死的盯着我看了老半天，猛然间他上前一把将我紧紧地搂在怀里动情地说道：“你呀你，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好吧松哥，我答应你不生气啦。不过，如果哪一天你真的忍不下去的时候，你告诉我，我不为你出这口恶气我誓不为人。”我激动的不知说什么好，紧紧地搂着他，泪水夺眶而出。

    过了一会儿，柏哥孟俊祥慢慢放开一只手，轻轻的为我擦着脸上的泪水安慰道：“松哥，别难过，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别哭了好吗？”“嗯。”我点着头轻声应道。然后我放开他，用袖子轻轻的擦干脸上的泪水。“来松哥，我帮你一块刷，刷完碗我请你上外面吃饭去。”“不行，我不能出去，我不想再惹师傅生气，你要想帮我刷碗你就答应我不出去。”“哎，你呀，真拿你没办法，好吧，我答应你，不过，不出去吃饭可以。那你现在就吃饭吧，吃完饭再刷。”“不行，活没干完不能吃饭。”“你咋这么死性呢，你师傅又没在家，就算在家你吃饭我就不信他能把你饭碗抢下来。”“柏哥，不是他抢不抢碗的事，今天发生了这件事。也有可能是我大意了，真没把碗刷干净，这是我的错，我的确应该受到惩罚。”“松哥，你咋这么认真呢？你又不是有意刷不干净唬噜他。谁还没有个闪失。再说了，你知道错了，以后注意就行了，干嘛非得受这个罪呢？你又不是没有意识到错误。”“柏哥，我……”还没等我说下去，柏哥孟俊祥打断我的话，提高声音喊道：“得得得，我不想听你再说什么，别的我也不说啥了，反正，不出去吃饭我答应你，但在家你必须得吃饭，否则的话，我现在就找你师傅算账去，豁出来不挣他的房费，我也要把他从这里赶出去。”“你……”我望着他不知再说什么好。“你咋地你？吃是不吃？”柏哥孟俊祥大声喊道。“哎……”我无言，叹了口气低下了头。“你们两个喊啥呢？在前边我就觉得有人在后边喊。”我抬头一看，师母正站在门口看着我们两个说道。“他还没吃饭，我让他吃饭他不吃，我挺来气冲他喊了几句。”柏哥孟俊祥解释道。“小陈，先别干了，吃饭吧，吃完饭歇会再干吧。”“你看，婶都让你吃饭了，你就吃吧，还有啥说的？”柏哥孟俊祥上前搂着我轻声说道。“那我就把下午客人剩下的那碗饭吃了吧。”我低声说道。“什么？你还要吃人家的狗剩，你……你可气死我了。”柏哥孟俊祥又一次喊道。“哎呀妈呀，这孩子，还挺要劲的。晚上我那么叫他吃饭他就不吃，就闷头刷碗。你师傅说的是气话，你就别当真啦，听话啊，把剩饭扔喽吃新饭吧。”听了师母的话我的泪水又一次流了下来，我急忙转过身去，假装去拿抹布擦着案板，这时又听柏哥孟俊祥问道：“婶，我叔都说他啥啦？”“也没说啥，就说他干活唬噜。没当初好了，让他不许吃饭，把碗通通刷一遍。干完了吃饭也不行吃新饭，吃客人剩的那碗饭。这不，他就把你叔的气话当真了，也来小脾气了。祥子，你好好劝劝他吧，哎……这孩子。”师母说完将案板上的剩饭倒进垃圾桶里，放下碗又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走了。

    这时我就感觉柏哥孟俊祥轻轻地来到我的身后，紧紧地搂着我的腰，将脸柔柔地贴到我的背上安慰道：“松哥，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我相信你干活不会唬噜。别生气啦。快吃饭吧好吗？”“柏哥……”我不由得又流下了泪水，不知再说什么好。柏哥孟俊祥不再言语，他将我搂得更紧啦。“柏哥……”说着我拉开他的手转过身来紧紧地搂上他，泪水又一次流下来。他轻轻地吻了两下我的脸颊后，又将脸慢慢地贴到我的脸上继续安慰我。过了一会儿，我的情绪渐渐稳定了，我握住他的双手轻声说道：“柏哥，谢谢你。我不生气了，我吃饭行了吧。”“唉，这就对啦。”柏哥孟俊祥说完又重重地吻了一下我的双唇又说道：“饭在哪呢？我给你盛饭。”柏哥孟俊祥放开我就去找饭锅，看他那高兴劲，我上前一把捧过他的脸重重的吻了一下说道：“柏哥，你真好！”“是吗？那就在这边再亲一口吧。”他顽皮地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脸蛋笑道。于是我又亲了一下他的左脸蛋，然后看着他紧紧地将他搂在怀里甜甜地笑了起来。“你呀，可下放晴啦，行啦，亲热够没？该吃饭了吧？”他也搂上我说道。我这才放开他，高兴地找碗盛饭。柏哥孟俊祥看着我吃完饭以后又帮我干起活来。“柏哥，你说怪不怪？昨天那小男孩叫师傅拿五百块钱押堂子，师傅说出不去走不了。小男孩就让师傅拿钱包在黄裱纸里，完了让师傅自个保存，这都是当着大家伙的面包的，我也亲眼看他把钱包到纸里了，师傅也看见了，没成想今天中午师傅干等他们也不来，干等也不来，就把纸包打开了，结果里边五百块钱没了，是几张给死人烧的大洋票子。这把师傅给气的，要不能对我发这么大脾气吗。柏哥，你说怪不怪？当大家伙面包的，咋就变了呢？”我刷着碗说道。“这有啥稀奇的，就跟变魔术差不多，人家小孩手法快给掉包了呗。”“这手法也太快了，当我们大家伙面包的，我一直盯着他瞅都没看出来。”“变魔术那不都是假的吗，那观众多不多？又有几个人能看出人家的破绽来。”“也是哈。”……就这样两个人一边唠嗑一边干活，直到所有的活都干完啦，柏哥孟俊祥才不舍的回家了。

    又过了两天，一天中午，我收拾完东西便到前屋坐着去了。这时临近饭店的服务员来了，手里还拿着个小盆向师傅说道：“王大哥，我们老板让我来管你们家借盆米饭。”“小陈，咱家还有饭吗？”师傅转过头来问道。“有。”我答道。“够咱家使得吗？”师傅又问道。“够了，刚焖好的一大锅呢。借他点呀？”“给他盛点吧。”师傅说完掉头和客人唠嗑去了。我走到服务员跟前接过小盆，上后厨房给他盛了满满一盆大米饭送给了服务员。“谢谢王大哥，谢谢你啊，等我家饭好了马上就还给你们。”服务员看了看师傅说完转身走了。“小陈，上后边看看炉子还有没有煤了？”师傅又问道。“有，我刚添完。”我坐在一边答道。“干豆腐还剩多少啦？”师傅又问道。“还有不少呢，够今天使的啦。”我又答道。“你看看去到底有多少？”师傅再次说道。“那我再看看去吧，好像还有七八沓呢。”说完我上后厨房去了，就在我打开冰箱门想看看到底还剩多少干豆腐的时候，身后却传来师傅的叫骂声：“你是不是傻呀？猪脑袋化脓啦，咋那么笨呢。”我回头一看师傅抱着双臂站在门口怒视汹汹地望着我骂呢。我被师傅骂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于是我问道：“师傅，我又咋的啦你骂我？”“这大傻子，说你傻一点都不冤枉你，骂你这么半天还不知道因为啥骂你，才刚人家来借饭，我不知道有饭呢，问你干啥，不就是为了不借他吗，你可倒好，欠儿欠儿的借他点呀一大锅呢，显着你啦？要借我不能借呀，还用得着问你，真是死脑瓜骨蠢到家了，装好人用得着你装，你上人家借东西人咋不借你呢？啥也不是，从今往后少往前出溜，就在后边眯着。一天到晚呆着呵的，也不知道寻思啥呢……”听着师傅的话，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哎，又是我的错，我的热心和实在换来的却是师傅的一顿辱骂。哎，我该怎么办呢？我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只是低着头又干起活来，师傅又骂了几句，见我不言语，这才转身出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