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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

    山间的雨下大了。

    他——旅行者3721坐在一栋塔楼门口,感受着从屁股地上来连通大地的寒意,目光向更远方递过去——在雨线还没来得及盖住每一片断壁残垣之前。他已经无法确定这里,确定这如此他所触摸到的这个世界是绝对的真实抑或是某个——或许是数学家、逻辑学家的至上作品。

    雨水沉进土里堆积起来,没过钟楼第一片台阶,爬到地板上来。他站起来,晃动视线。

    近处几颗被雨折断筋骨的树在上层风里显出吃人的模样,向钟楼欺近了。但还有其他的树,依旧直直地站在那里,光秃秃的树枝在雨的帷幕里切割出细小方块。他站在那里,耳朵边全是外面的声音,眼睛里全是外面的景。

    不要触碰。他向雨水伸出手,冥冥中却似乎有另一个虚化的声音从极远端传过来,导入到他数据化后的脑中。3721条件反射似的收回手,俄而有些迷茫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那些碎片化的记忆兴许是不可信的,但潜意识中积存的灰黑色污垢却是绝对的真实。那些沉淀到肌肉本能中的反应,他抬起头看向外面,看向视线可及的最远处——现在已不可见了。

    转过身,走到二楼去。

    从旋转楼梯上来,绕过隔断,二楼的面积比一楼小了一圈。在近窗户的口子燃了一堆火,此时只遗留着暗红色几块。添了些柴,3721坐到火旁,新木被点起来,闪出橘色的光和热。

    如若这是一个游戏世界,那需要自己去干什么呢?3721有些迷茫,他本能地觉得这个游戏会有一个主要的玩法,但那却被之前的他弃若敝履,丢进碎纸机绞成渣滓了。他只能不断尝试着去开掘空空海马体内残存的零星纸屑,不确定地拼凑出只言片语。

    向上走?他有些疑惑,内心却没太大的波动,身体并没有记住它,也无法对它作出回答。

    只那么一会儿,他便察觉到火光中的冷了。在离风雨最近处被填充深紫色油墨,在热气的激发下添水化开,在钟楼壁上多绘了一副风雨。海浪从墙根处升起来,簇拥着堆起来,打翻掉一艘艘小船,往高处去。翻掉的小船往下面沉,消失在视线可及的最下端,在鼻下积攒出一股恶风。

    潜藏到他衣服和皮肤里外面风雨的气味也被点染开,往深紫色画卷上添涂青色和绿色。它们织成小人和各类禽兽,从雷鸣的云海中落下来,融化到海里去,海于是慢慢换了一个颜色——盈溢恶臭的咖啡色。它指向他,看向他,伸出无数的触手,刺入他的皮肤又化开,在他身体里流窜,气态毒液。

    恶寒、极致的恶寒。3721在这样的恶意中丧失了抵抗的能力,只能尽可能向内抱紧自己,肌肉一块块战栗起来,它们也想缩在一起借一借邻居的热气,却散架似的无法聚拢,在辽广的旷野上毫无章法地乱撞。我需要一位牧羊人,一头血脉纯正的牧羊犬,这样的危机中,他侧向倒了下去,思维再一次不可抑制地膨胀开来连接到一个个忽明忽暗的光球里面去,到那里面去窃取、索求、乞讨其他人的食物、寿命、灵气。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颗树,又像是一桶向下倾倒的粘稠液体。

    脑袋靠在地板上,任瞳孔自由发散,定格到正对斜上的细长窗棂。体内流窜的色彩透到了体表,透到了思维中另外的眼睛里,3721看到它们推开毛细血管的壁垒融入到动脉中去,融入到灰颜色的血液中去。

    雨依然下着,他的耳朵告诉他,它还没有减弱的趋势。但他被捆在了这里,让恍惚未明的光影细细切开骨肉和筋条,在里面填入无数牧场去圈养牛羊。它们一批批长大,从呱呱落地到被送入血液屠宰场。我又看了一阵,足够温暖的环境却在那些牧场上放牧起足量的睡意。他紧张起来,却完全无法控制那些睡意长大后撞开放牧者,越过木栅栏往头部攻上去,一条条外延的晶体线被涂成受污染的颜色,那无法用语言描……

    等他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雨还在下着,只是显得小了。后脑左侧贴紧在地板上的部分凝结着阴冷的疼痛,在他抬起头的瞬间散开来消弭,又杀回来留下丝状的闪光。刚醒的懒气盘绕着3721,直到他活动一圈肌肉确定那恶寒消去后尝试着站起来走过一阵才伏下去。

    在火边睡了不知多久,身上却无一处是干的。从窗户往外看,估计不多时雨便要停了。肚里空得难受,舌背在下嘴唇起皮的粗糙表面循梭一轮,收了回去。他走到一楼去,发现那里已经彻底被淹掉了,到第二个台阶。浑浊的水体模糊了地板上原本的花纹,呈现出另一种光泽。3721走到水边,踩到水里去——这一次却没了那外来的声音;他走上去,坐到第五个台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