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四

    空气里漂浮着让人恶心的味道，不同于雨水自身带有的恶臭，那更像是发酵后的臭虫，像是柴油发动机驱动着最新式马车，是机械造物当中混进去一颗真正的心脏。那和雨水冲刷后截然不同的气味，他说不上来那个更可恶，只是往前走着，漾起的波纹指向更远的方向。3721的视线在水面之上可见的部分来回游移着，在这完全陌生的地方为自己的生存做挣扎，这确实应当是戏剧当中极具张力的一幕。他编排着自己的戏份，完全分出另一个大脑来控制自己的四肢了。

    水面下已然成了另一个王国。他感知着他的小腿推开无数沉没其中的物件，又清楚知道它们不存在这里，当那莫名的直接感应攀上心头，他马上就接受了这个理论。接着要做的事，便是顺着已有的结论去推测证明它的过程。那些物件不会有实体，或者说只在水里会有真实的存在、触感。它们在另一个地方——在那个雨水终年不停，下水道如另一座城市的城市里，它们向地下都市最下端潜入，透过每一处可能触碰去吮吸暴露在水中的肉体。它们在肉体上修建，在筋肉的纹理上修筑台榭，开凿血管中的矿脉大发一番横财又离开，留给他另一世界的声音和味道。

    我可以触碰到它们，正如它们可以触碰到我。他默默想着，水下的它们或许还能看见他，看见他水下的一部分肢体，这并不是什么公正的交易，只是被一水隔开两个世界，他也不敢立刻把头伸到水面之下，去和它们打招呼。

    还是做好眼前的事情再说吧，3721长舒一口气，避开水祸，去更高的地方。至少先找到一片陆地，再安顿下来，把自己的双腿烤干，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光是想一想，他的精神似乎都轻松一些了。伸手捞一根还算周正的树枝，在不可见的水下探索着还算正常的路面，四周转过一圈，他确定在他自己拟定的“东方”，那里显然是有一座山的。

    周围的树，根都泡在水里，不消一时便会死掉罢。他走到一颗树旁，把手放到它浸过水的皮面上去，沟壑纵生，稍稍用力便捏下一团烂掉的树皮来。用腿去蹭一蹭水下的树干，却完全不是被水浸没该有的状态。

    疑惑的情绪陡然升了起来，瞳孔微缩，思索片刻，他伸出手去摸水下面的树皮，得到了和腿一样的结论。那样坚韧而年轻的树皮，正处在一棵树最蓬勃生机的时候，被水浸湿后显得光滑却仍硬朗。他尝试去扣下一块树皮来，指甲近乎翻折却也毫无建树，不得不放弃了。

    打量着这颗树，他脑袋一转，把手放到了水面交界的地方。细细摸索着那交界处或许有的变化点，他来回尝试好几次，最终还是没有得出什么可用的结论。抽出手，等着它慢慢干一些。

    树的变化显然来自于水，来自堆积在这里发酵过的水，他一边走着自己的路，一边分出一半大脑思索着。那棵树，之上被雨浸湿的部分，理应也会受到雨的影响，但却没有，那么说——落下的雨水和沉积的雨水并不是同一种东西。他看着浸没过双腿的水面，又看一看水面上支出的一颗颗大树，树皮上积攒着那么多的雨水，他无法确定那里是否也是另一个世界，包括自己握住的树枝——他看一看——只不过是过于微小的世界影响也显得小了？恶寒在内心升起，他收回目光，不免有些急切了，还是快些往前走罢。

    在他数过一百多颗经过身边的树木，脚底感知的坡度也明显升起来过后，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走了足够长的时间，足够膝盖以下的肉体向大脑输送已经大半脱离掉那水体的讯息。这么长的行走里，3721双腿的触觉已然被水中的另一生物支配去、快要彻底融化到水中世界去了。他无比怀疑再经过一段时间，他会不会再无法感触自己的双腿，而在那边的世界则多上一位无规律运动的柱状生物。

    那边的世界向他的触觉中添入两栖动物鼓噪绷起的肌肤和阳光下晒得蓬松的绒毛，这是他的大脑检索过后，给出的最贴切的描述。他想象着牛蛙被剥去皮放到辣锅里去、切好的牛肉摆到烧烫的瓷盘里——嚼起来嘎吱作响呢。只是他知道这不过是另一座城市招徕他的骗术罢了，他也曾弯下腰去捞上来一把，看一看那拼死挣扎的毛绒生物，确实淤积在黑色腐殖质中腐烂余下的植物纤维。他看到不远处还在水面上裸露着的土地，被打焉的草叶在雨水浇过流走后慢慢抬起头来，在往里面看，他确定那里还有更多类似之前待过的钟楼一样的石头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