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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敌营对饮

    就是在马扩离开燕京之前两天的那个晚上,大石突然向宋军发起了全线出击。

    在此之前,经过与萧幹的一番密议,两人确定了一个“声东击西”的方略,即先以部分人马在兰沟甸向宋军发起主动进击,并且张大声势,吸引住部分宋军主力前往增援,然后大石、萧幹再以主力突然越过白沟,向沟南岸的宋军发动大规模袭击。

    没想到的是,在兰沟甸的宋军那么不经打,居然很快败退,可还是吸引住了宋军的大部分注意力。就在这时,耶律淳调集来的三万多援军到来,在休息了一天之后,大石当即命令全军乘着夜色强渡白沟,辽军分为了左右两翼,分别由大石与萧幹统领,他们顺利渡河之后便开始包围对岸的宋军种师道部。

    种师道部在人数上占据了劣势,而且根本没有想到辽军会突然以主力来袭,结果陷入了苦战之中。那杨可世是西军有名的猛将,结果在激战中被辽军的铁蒺藜击伤,随后又被流箭射中,不仅被射掉了两颗牙齿,胸腹部也伤势严重,以致血流满靴。

    战至天明时分,终于等到了辛兴宗所率的西路军来援,结果援军反被萧幹部击溃。所幸种师道部乘机突出了重围,向着雄州一带溃散。不想在中途又遭到大石所亲率的轻骑的追袭,以至死尸相枕,不可胜计。西军毕竟是百战之师,又有种师道这样持重的老将统领,遭此重创,固然大出意外,可还是在关键时刻收拢住了,没有让全军做鸟兽散。

    在此时的大暑热之中,连续奋战的辽军也已疲累,雄州方面又派出了人马前来接应种师道部,大石见状,只好带着一丝遗憾下令停止追击。

    双方清点伤亡,宋军约伤亡五六千人,辽军伤亡仅有两千余人。

    廿七日,马扩与王介儒等人一同南返,当晚歇宿于涿州。

    次日,马扩看见一批辽国的骑兵携带着缴获的宋军的刀枪鞍马等军械,又见不少步卒来来往往,一派胜利后的繁忙景象。马扩从军多年,晓得这绝非故意造假给自己看,而且他意识到宋军一定是被打惨了,故而心情十分沉重。

    那王介儒见状,忙在一旁以教训的口吻道:“辽宋两朝太平日久,即使像那些满头白发者也未必见识过战事。而今一旦亲见这等凶险、危难之战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又怎会不感哀伤?你们南朝总是爱提燕人思归大宋之事,但怎么就不曾想想,燕地自从割属契丹,至今已两百年,燕人对于大辽难道就没有一点君臣父子之情?”

    正在忧心的马扩当即驳斥道:“一国之兴亡,恐非区区几人所能左右!现今女真人步步逼近燕京,燕人如在鼎镬之中煎熬,这也是再明白不过的事。本朝皇帝挂念故土臣民百姓,不忍坐视不救,是以起兵前来援救。若论父子之情,那谁是嫡系之父?晓得自己有养父,而不知还有嫡系之父,那岂非是不孝之子?”

    王介儒是汉儿,马扩此言令他无从反驳,还弄得有些尴尬,只好笑而不答。

    当一行人走至新城时,王介儒突然接到了一个信函,他阅后转身对马扩道:“四军大王眼下就在白沟,他已下令要强行留住南使,不使回宋!”

    马扩面不改色,一如平常,他们下榻于新城的一个小驿站中,王介儒对马扩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意,便过来善意地小声说道:“宣赞这次面见四军大王时,言语之间恐怕要更加温顺。你等此行十分危险,一举一动都非常不易,休要触怒了虎狼之心!唯有如此,方能全身而退!”

    马扩正色道:“四军大王不能制止女真对大辽的侵袭之患,却对手无寸铁的一介使人耍什么威风?他若不与讲理,马某不过一死罢了,只是不敢忘却了燕京全境百姓之安危存亡,这一头等大事!”

    王介儒无话可说,只好告退。

    次日,马扩被请到了萧幹的临时营帐前,帐外几十名刀斧手齐刷刷地站成两排,分明是要给马扩一行人来个下马威。随行的那些人见此情形,着实有了三分惧色,哪知马扩意气自若道:“你等在此耐心等候,本宣赞去去就来,不必挂虑!”

    马扩到了营帐之中,等了一个时辰也未见萧幹前来,就在他有些不耐烦,准备站起来问一声时,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怎么?宣赞着急上路吗?哈哈!”

    马扩循声看去,竟然是大石独自一人进来了,他脸上的征尘尚未洗净,马扩方起身道:“太师这么捉弄人,可不是大家做派!”

    “呵呵,本太师如何捉弄人了,若非刚才在大王面前好生为宣赞求情,宣赞此刻已与本太师人鬼殊途矣!”大石走到一副书案前坐下了,又与马扩互相行礼示意,“怎么?马老弟怕不怕?”

    马扩摊了摊手,一笑道:“若说我不怕死,那是假的,可若是其义当死,死得其所,又何惧哉?此番冒死前来,已是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前者倒有些性命之忧,如今想求死也不能得了!呵呵!”

    “怎么讲?莫非马老弟是觉得我会顾念旧情,要放你一条生路去?”

    “若说不存这个心思,也算我马扩看错了林牙,呵呵!”大石微笑着点了点头,马扩不免有些苦笑,“如今是国家不幸却成我一人之幸!两国忽起战事,若是贵军战败,那四军大王定然寻我泄愤!可没想到贵军轻易取胜,那四军大王定然心情畅快,只要截住贵朝在对我朝文书上的不利条目,即达目的,所以未必非得置我于死地不可!但轻易放过也不太可能,最出气的做法,便是把我留在这里,狠狠地吓唬或者羞辱一番,待到对我宋人的一口恶气吐尽了,就像那猫将爪下的鼠玩腻了,这才放我回去!”

    “呵呵,妙哉,妙哉,马老弟身手如此了得,偏辩才又这般惊人,真乃文武全才!”大石拍手赞叹道,“只是你料错了,我大王军务繁忙,哪有闲心羞辱你,不过是我这位老友想念你了,想叙叙旧罢了!”

    大石示意侍从们上了酒菜,二人便开始吃喝起来,席间大石忽道:“听闻子充新婚之喜,来先饮此杯!”

    连这件事辽人都晓得,马扩服气道:“连不才的家事都摸得这般明白,不才甘拜下风!干!”

    “呵呵,这也算得什么,不过是记挂着咱们好友一场罢了!”大石摆了摆手,“若是都能像马球场上那般定个输赢该多好,何必像如今这般流血遍地呢?”

    马扩心下黯然,多吃了几杯,又为大石斟酒道:“林牙实心说,此番我西军可是败得如何?”

    “你我合该推心置腹,坦诚无隐!我也是没有想到啊,你们西军今日如此不堪一击!”大石话锋一转,“可我还是没想到,在如此兵败如山倒的危急情形下,那种师道还能够守住阵线,以致全军终未溃散!”

    马扩长叹一声,垂首道:“原奢望着此行能收奇功呢,不想闹成这个结局!我眼见如今各部军纪颇有些废弛,须整顿多日,就怕仓促一战,乃至一败涂地,故而请命往燕京冒死一行!”

    “不瞒子充说,我们陛下着实忧虑不堪,那李处温早有‘面议称藩’之心,只是我等白沟一战,总算给陛下添了些底气!子充,你是聪明人,如今我也不想多说什么了,你觉得咱们两家还须继续为敌吗?”

    马扩尬然一笑道:“呵呵,白沟一战,听林牙这样说,恐怕童贯之流再无战心了呢!”

    “那童贯早被吓得逃出雄州,到西南的保州去了,呵呵!”大石粲然一笑,“想来他必会将败绩之责推给那种师道的,你们那昏聩的官家也必会继续以他为帅!”

    “那金人定会轻视我们的!如今我们两家确乎成了难兄难弟,依我私心的意思,眼下确实不宜再启战端了!”马扩一仰脖子,再次咽下了一杯苦酒。

    “这就是了!”大石重重地拍了拍马扩的肩膀,“我晓得你等人微言轻,也说不动你们那好官家改弦易辙来助我抗金,可到时贵朝廷再出昏招,子充与信叔还有那李姑娘,你们可千万要劝一劝赵官家,可别把贵国自己也搭进去!”

    “看林牙说的,事关我朝安危,我马子充自当尽力而为,死不足惜!”马扩再次敬酒,“你我各为其主,各为其邦,也愿我等都得保全才是!”

    大石一饮而尽,朗然一笑道:“呵呵,不是我大石吹嘘,到万难的关头,我等也有退路,可你大宋可就不好说喽!至少贵朝半壁江山都将岌岌可危!”

    “林牙真是虑事长远,我马子充得慢慢参悟参悟,呵呵!”

    两个人心知再见会很难,今生恐怕已是最后一次,索性来了个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