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否终倾 » 第十五章 举世皆敌

第十五章 举世皆敌

    赵衡翟明夷正与白虎白象一同奔跑,在收拾驰道上零散的羽箭时,有一名身穿县令官袍的文官、一名背负弓箭腰佩军刀的都尉各骑着丙等马,带领着六十余名县卒在二里外缓缓接近,只见县卒五人为一排,每一排为首的伍长皆背弓负箭腰挂军刀,其余四人皆只配军刀,每六排前又有一名同样背弓、负箭、挂刀的列长与一名配刀的列长亲兵,军容颇为整齐。

    赵衡翟明夷见状,迅速将地上剩余的两三支羽箭回收,翻身上马,再轻轻拍了拍白虎白象的脖颈,分配羽箭后,便与岳姗、裘芳一起并排等候那六十余名县卒。

    那都尉远远望见有数十具尸体散落在赵衡四人身后,又有十余人三三两两地跪在四人面前,顿时眼神阴郁,脸色微白,后背发凉,如若那四人是穷凶极恶的土匪,难不成他与袍泽要重蹈覆辙?

    他身旁的县令高廉更是眼神阴暗,脸色铁青,却是相当镇定,他自知亏欠了长子高仁,既然他已不打算逃命,那他便要利用这县令的身份,拼死一搏,为高仁在后蜀博个封妻荫子。

    高廉瞥了赵衡四人一眼,压低声音,说道:“向都尉,你们不要声张,先接近那四名匪徒,等距离合适后,便一拥而上,再取那四人性命。”

    那都尉皱了皱眉,眼神中有些轻蔑,指责道:“大人,我等行事怎能如此草率?”

    高廉瞪大眼睛,怒道:“这不是跟你们商量,这是命令。”

    那都尉面有愠色,却也无可奈何,只好也压低声音,将命令传达下去。

    赵衡见那拨县卒离自己还有四十余丈,抽箭张弓射击一气呵成,片刻后,射出的羽箭便扎进那都尉正前方三尺的地面上,吓得那都尉连忙举起左手,让身后的两列县卒停止前进。

    赵衡脸色平静,喊道:“我是王府大殿下赵衡,敢前进一步者死。”

    高廉嘴唇颤抖,依然振振有辞,喊道:“那匪徒冒充大殿下,屠杀平民,该杀,给我冲。”

    那都尉眼神冷冽,看了一眼高廉,冷笑一声,指着跪在地面上的那十余人,问道:“他们手中拿着的可是西秦标准的马军刀,他们是真真切切的私藏军刀,是谋逆大罪,大人怎么还说他们是平民?”

    高廉怒发冲冠,仍然依仗着县令的权力,指着那十余人匪徒,喊道:“我说他们是平民,他们就是平民。”

    紧接着,他指着赵衡等四人,喊道:“我说他们是土匪,他们就是土匪,给我杀。”

    那都尉完全不理会高廉,向赵衡喊道:“殿下,您可有凭证?”

    赵衡拱手喊道:“请问你是向训都尉?”

    “正是。”

    赵衡从腰间掏出一枚令牌,展示在向训正前方,喊道:“你可以亲自过来检查一遍。”

    向训回过头,与身后的列长对视一眼,见那列长取下身上的弓后,便策马前出。向训在赵衡身躯三尺处停马,定睛一看,立马认出了赵衡手上的王子令牌,他便立即跳下马,在赵衡面前下跪磕头,竭尽全力大喊道:“安北县都尉向训拜见大殿下。”

    那两列县卒听到都尉向训的喊声后,纷纷心中大定,便皆原地下跪,拜见赵衡。

    有一名列长在眼角余光中见到高廉正拨转马头,准备逃走,便顾不及礼数,立即站起身,抽箭张弓朝高廉射击,击中他的左肩,然后快步上前,将高廉拽下马,冷笑道:“好狡猾的东西,竟然敢鼓动我们刺杀殿下!”

    赵衡见县令高廉已经被县卒控制,跳下马,亲自将向训扶起,说道:“向都尉,你赶紧起来听令。”

    “是,殿下。”

    赵衡指着骑匪留下的马匹,命令道:“那边有不少好马,你派两人,选两匹好马,立即前往左骑军军营,请他们进长安城报告王爷,就说安北高家与郑家豢养私兵,私藏军刀,劫掠商旅,刺杀王子,然后你留下一列打扫战场,将地上的尸体、兵器、马匹都送回县城,你再留下一列,将那十余名匪徒也一同押回城内,让他们跪在北城瓮城内,而你随我回城,关闭城门。”

    “是,殿下。”

    安北县东北角与西南角各有一个剪刀状的斜坡,以便战时将各种物资运输至城墙上,城墙厚一丈,虽说不宽,却足以让一骑在其上驰骋,也足以让两骑并排缓行。

    赵衡翟明夷等四人各牵着马带着都尉向训与两名列长,登上北门城楼,远眺着那缓缓靠近的县卒与匪徒。向训拱手问道:“敢问殿下为何亲自前来剿匪?”

    “我刚回长安城便有人向我举报,说安北县令高廉长子高仁与郑家二公子郑宽带私兵劫掠来往客商,可是我身边无兵可用,我便只好用我自己和几位夫人的头颅为诱饵,引诱他们上钩。”

    “殿下为我等袍泽报了大仇,请受我等一拜。”

    向训说罢,便与两名列长一同跪地,连续磕了三个响头。

    赵衡连忙将向训扶起,问道:“这是为何?”

    “两年多以前,我带着一百余人在旁晚出城,准备到五里坡伏击城外土匪,不曾想,却反被土匪伏击,而我等是死伤过半。我是今日才知道,高廉那厮是官匪一家,真的可恨。”

    赵衡眼神晦暗,脸色阴沉,与翟明夷、岳姗、裘芳面朝北方跪下,磕了三个头,四人纷纷举起腰间皮制水壶,将壶中水一半的水浇在地面上。

    向训等三人见状,再一次跪下,低下头,其眼眶皆湿润,冤死的兄弟,你们看到没?你们的大仇已经得报了。

    众人重新站立后,赵衡问道:“所以你们私配弓箭?”

    “我西秦不是允许私配弓箭吗?那一次大败后,我便痛定思痛,花了三年的工钱,找工匠为手底下的列长伍长各定制了一张弓,并每日让兄弟们训练弓箭,只可惜,我的工钱不够,要不然,我会为所有人都配备一张。”

    赵衡大喜,问道:“你们愿不愿意做我的亲兵?”

    向训等三人又一次跪下,而向训喊道:“唯殿下马首是瞻!”

    此时,向训等人心中的阴霾,如东方的天空云霞一般,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那冉冉升起的红日。

    赵衡命令向训带着直属伍和一名列长及其亲兵共七人向西巡视城墙,四人又给各自的战马喂了些水后,便带着马儿,也带着另外一名列长及其亲兵共两人,沿着城墙向东而行。岳姗与裘芳两人的战马是由王府马厩挑选的,先前也被许多人骑过,自然需要被两人牵着,与之相反,白虎白象则被训练得相当妥当,而且只认赵衡翟明夷两人,因此,两匹马可以说是与两人心有灵犀,它们不需要被两人牵着,便能随两人走而走,随两人停而停,总与两人保持一尺的距离。而翟明夷则时不时地伸出手掌,抚摸几下两匹马的马嘴,让其舔舐手心中的盐分,显得颇为得意。

    当赵衡四人到达东瓮城内门时,有一群大小官员、富商聚集在外门里侧,距离守卫内门的三伍士卒约有三丈,只见他们皆身穿绫罗绸缎,所坐的马车皆是镶金嵌玉、刷漆雕花,所坐骏马皆以蜀锦为坐垫、以金银为铃铛,他们身旁又站着数名配剑负弓箭的扈从,皆不可一世、颐指气使。

    有一人从怀中掏出几两银子,走向前,递给城门前那三伍士卒,假意笑道:“我等真的是有急事,麻烦你们开开门,不亏待你们。”

    那三伍士卒摇头拒绝。

    有一人微仰着头,指着面前三伍士卒,威吓道:“你们知道我们是谁吗?竟然敢拦我们?找死不是?”

    那三伍士卒不为所动。

    有一人瞪大眼睛,怒道:“我们光扈从便有三十人,有弓又有剑,怕他们作甚,直接冲过去便是,我就不信他们能抵挡得住。”

    那三名伍长取下弓箭,其余士卒拔出军刀,严阵以待。

    有几人张弓准备射击,便有六支羽箭从身后飞来,顷刻间,有六人毙命,紧接着,又有一年轻男子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擅闯城门者死。”

    瓮城内的众人纷纷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回过头,只见瓮城城墙上站着一男三女,四人身旁又站着两黑两白四匹战马,皆神情冷峻,不怒自威,而在那四人不远处,又站着两名士卒,皆神情冷漠。

    片刻后,又有嗓音传来,“如若继续留在瓮城内,格杀勿论。”

    瓮城内有人不认命,也不服输,喊道:“我们有几十人,而后面只有四人,若是我们一拥而上,他们能杀几人?”

    那人话音刚落,有十余人不顾一切地冲向城门前,但还没有冲出三丈,便有十一二人被身后飞来的羽箭射杀,剩下的两三名漏网之鱼则被那三伍士卒轻松击杀。

    瓮城内剩余的二十余人皆心中大骇,便纷纷转身,退出了瓮城,一边暗骂着那四人心狠手辣,一边却又在猜测那几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瓮城内的哪一人不和长安城内的高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哪一位不是这安北县内富甲一方、有头有脸?哪一位受过这等威胁?而那几人却丝毫不留情面,说杀便杀,让他们如何不惊惧!

    众人走进内门时,有一人颇有胆量,拱手向城墙那几人喊道:“敢问阁下是?”

    “赵衡。”

    众人面面相觑,皆疑惑不已,片刻后,终于有人反应过来,跪地求饶,喊道:“大殿下饶命。”

    “你等且回,若是你等不曾犯事,你等自然安然无恙。”

    “谢殿下。”

    赵衡让瓮城内的士卒将羽箭拔出,抛上城墙,再将那一名列长一名亲兵留在东门,他与翟明夷等三人则继续巡视南门,继而又射杀数人后,便将聚集在南门的一干人等驱赶回城,而向训等八人也及时增援西门,逼迫在西门徘徊的少数几人退回城内。

    此时,在北门外的两列士卒已经陆陆续续地返回北门瓮城,他们按照赵衡的命令,摘下马匹缰绳,将那十余名匪徒和县令高廉捆绑,也将所有尸体、兵器、马匹都留在北门瓮城,又调出三伍增援西门,其余的一列又三伍便留在北门就地看守,而原来驻守北门的三伍士卒则立即增援东门。

    如此,赵衡等四人和区区一纵一百三十四的兵力便将城内四千余人死死困住。

    安北县城南瓮城外门,赵衡等四人脸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岳姗、裘芳逼迫着各自战马与自己对视几眼,顽皮地掏了掏马鼻,抚摸几下马脸,又整理一遍战马的鬃毛,显得悠然自得。翟明夷站在白虎白象前方,缓缓地向前走一步,白虎白象则向后退一步,而她向后退一步,白虎白象则前进一步,始终保持在翟明夷前方一尺,她又伸出双手,而白虎白象则将其下颚轻轻地放在翟明夷手上,一人两马玩得不亦乐乎。

    赵衡走近岳姗与裘芳,轻轻地抚摸着两人的后脑勺,轻轻叹息一声,眼神中有些自责,说道:“珊儿,芳儿,你们受累了,跟了我这个徒有虚名的大殿下,只怕以后吃喝玩乐多不了,出生入死则是少不了。”

    岳姗与裘芳纷纷面带微笑,顺势偎依在赵衡怀里。

    岳姗摇了摇头,眼神坚定,说道:“赵衡,你别看我年纪小,其实我知道,华山的成败关乎华阴上洛两郡几十万人的生死,我华山必须和你赵衡站在一起,而我岳姗只能是你赵衡的人,更何况,我也不如何讨厌你,也乐意和你一起出生入死。”

    裘芳将头轻轻地靠着赵衡右肩,热泪盈眶,说道:“师兄,自从你跟师姐救了芳儿,芳儿心中便只有师兄,能够和师兄一起出生入死,是芳儿的福气。”

    翟明夷带着白虎白象走近赵衡等三人,用手指轻轻戳了戳裘芳,佯怒道:“芳儿,不是让你改口叫我姐姐吗?怎么?芳儿心中就只有我们公子,没有姐姐了?”

    裘芳羞涩地笑道:“姐姐,那不一样!”

    岳姗、裘芳识趣地松开赵衡后,赵衡便向前踏出一步,结结实实地将翟明夷抱在怀里,亲了她脸颊一口,柔声说道:“明儿,你也受苦了。”

    翟明夷噗嗤一笑,抚摸着赵衡的后脑勺,眼神柔和,反问道:“衡儿,我们是墨家,为天下士人不容,到哪不是出生入死?”

    ……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有一连串绵长的马蹄轰鸣声从南边传来,如黄河壶口瀑布一般,震耳欲聋,片刻后,便有一营轻骑兵出现在赵衡四人的眼帘,只见其虽两骑到六骑一排不等,每人又额外牵着一匹战马,规律却是相当明显,为首的一百多骑皆手握长枪,身穿皮铁混制的盔甲,其后的数百骑虽一样身穿轻甲轻盔,却是背弓、负箭、配马军刀,虽绵延半里,却依然整齐划一。

    按照西秦的军制,轻骑军以营为最小作战单元,每营下辖直属列与甲乙丙丁四纵骑兵,直属列与甲纵只装备轻甲与长枪,而乙丙丁三纵则配备轻甲、弓、箭、与马军刀,以求骑枪与骑弓长短互补。

    为首的校尉远远望见赵衡以及他身后正在逗弄战马的三名女子,难免心中叹服,他早就听说大殿下武艺高强,但他也不曾想,那大殿下竟然敢以区区四人来诱敌,居然还能全身而退,真不愧是秦月小姐的亲儿子。

    那校尉拖拽缰绳,在南门前停马,翻身下马跪拜后,身后各排依次停止、下马、跪拜,如潮水一般,向后迅速蔓延。

    那校尉直起腰,拱手喊道:“左骑军甲旅甲营校尉邓轮奉王爷之命,率领全营前来协助大殿下,任凭大殿下调遣。”

    “邓校尉,你立即命令甲乙丙丁四纵分别前去县城东南西北巡逻,你与直属列则留在县衙剧中调度,趁机作乱或滥杀无辜者杀。”

    “属下遵命。”

    ……

    中午前,翟升、杨蕊、赵雪、青柳秦念等五人、右侧妃岳灵的两名徒儿、王府郑管事、六名王府丫鬟、两名王府女医官、张密一家三口、沈万一家四口、刑部郎中以下数人、以及若干随从由一营王府侍卫保护,浩浩荡荡,绵延一里,朝南门缓缓而来。

    赵衡远眺一眼缓缓靠近的车队,又转头看了一眼身旁与各自战马玩得不亦乐乎的三名女子,叹息一声,这班底是有了,但只怕他们随自己举世皆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