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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婚

    我的大婚便定在了四月二十五日。从三月五日父皇赐婚到三月七日孙友恒上表谢恩,再到三月八日确定婚期。周师傅说,自大齐开国以来,还从没有一个亲王的婚礼能够如此迅速的举行。

    当然,正是因为婚期太过紧迫,大婚所要准备的礼节器物都没有预备,整个睦王府上下便忙成了一锅浆糊。虽然太常寺按照规制,提前几日便将各色婚庆依仗和礼节器具全数送到了睦王府。

    可毕竟时间太过紧张,魏运德作为府里的总管太监,更是一连三天未曾合眼。要不是我命人把他绑到屋里,强迫他睡了几个时辰,那他现在还能不能在我面前兴奋地指挥着府里的下人忙前忙后,便是个大问题了。

    虽说私下里我还是父皇、母亲的儿子,可朝堂之上、明诏之下,我却只是一个外藩的亲王。我的大婚,他们不仅不能操持,便是大婚当日,我也不能像一般皇子那般在紫宸殿接受父皇、母妃的嘱托祝福。

    即便如此,母亲还是私下里派了宦官宫女来府里帮衬。可父皇便如同真的忘记我这个儿子一样,对我大婚的一切细节都不再过问,只是从大内私库中调拨了三十万贯银钱权做我的大婚之用。而这三十万两的数额正是一般皇子的大婚费用。只有从这银子数额上,我才能觉察到父皇始终关注着这场婚事的进行。

    宫里对这场婚事“不上心”,便只有靠我府里的人出力了。我的外祖母郭氏、舅母王氏和陈氏,这几日一早便赶到我府中忙活,日落时分方才离开。一连几日,我倒成了甩手掌柜,任凭她们操办。若是她们前来,向我请示,我便一律称好。我外祖母郭氏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仍不辞辛劳地忙前忙后,我有些内疚,劝她回府。她却一脸兴奋,屡次对我说:“贵妃娘娘不能来照看殿下,那便让老身来,殿下莫管啦!”

    说起母亲,我内心便有些愧疚,自那天从玉川庄回府后,我便一连几日不愿出门。母亲几次叫我进宫,我都推说身子有恙不愿进宫。

    今日已经是四月二十四了,我还是决定进宫见一次母亲。待我如往常一样迈进储秀宫时,母亲也如往常一样对我言笑晏晏。身旁的魏辉有些耐不住,对我说道:“殿下,你不知道这几日贵妃娘娘受了多大的委屈,因为陛下指婚,皇后娘娘和德妃,对咱们储秀宫冷嘲热讽,殿下您又不经常来,娘娘不知道受了她们多少闲气!”

    母亲听后,对魏辉道:“魏总管你领他们下去吧,我母子还有话要说。”

    魏辉欲言又止,还是领命带着宫女宦官出了殿门。等殿中只剩下我母子二人时,母亲便将我唤到她身边,拉着我的手,温言道:“孩子,母亲在这深宫之中,难免受些闲气。可是你要明白,你父皇给你娶的孙燕娘,是看中她背后孙家在军中的势力。不管你喜不喜欢孙家的女儿,你都要好好待她。”

    我十分不解地问母亲道:“母妃,我不过是一个出继外藩的弃子,父皇给我联络军中势力做什么?我要她孙家的靠山做什么?”

    母亲听后,一脸苦笑,摇了摇头,抚摸着我的头轻声道:“你父皇这么做,为娘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或许,他是想把你当成另一个吴王来牵制太子吧?当年,你刚出生时,你父皇就有意将我们母子抬出来与皇后对抗。若不是为娘我苦苦哀求,你父皇怎么会让我们母子如此逍遥?总之你要记住,永远不要违抗你父皇的旨意!”母亲话题一转,又对我笑道:“燕娘这孩子我是见过的,将门虎种,脾气会冲了些,但性子是好的。上次在长春宫中,虽说顶撞过皇后,可对为娘还是敬重的。再者说,你以后还可以纳侧妃。”

    我一阵苦笑。侧妃?这就是母亲给我留的退路?我虽无法认同,但也体谅母亲的用意。陪母亲用过午膳后,我便回到府中。吴清领着一干礼部的官员在我耳边一直喋喋不休地讲一些明天婚礼的礼节。我虽不厌其烦,可仍耐心地听了下去。直到日落西山,华灯初上,礼部的官员们才口干舌燥地向我告辞。

    等他们走后,吴清如释重托地对我笑道:“殿下,明天这个时候便是你的洞房花烛夜了!”

    我有些尴尬,小声在他耳边问道:“子明,你说洞房花烛夜,你要和一个从未谋面的女子同睡,该是如何的尴尬啊?”

    子明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满是神秘地对我说道:“殿下,揭开新媳妇的盖巾,只要不是个丑女,殿下难不成还会做个柳下惠,想学他坐怀不乱?”

    我脸色一红,朝他笑骂道:“你倒是娶了个美人,嫂夫人又贤惠。可我呢,我听说这孙燕娘可是将门虎子,胆色俱厉啊!”

    “我怎么听说睦王妃是个难得的佳人呢?”吴清拍了拍我的肩膀,朝我笑道:“殿下,臣是过来人,大婚之夜肯定让殿下手忙脚乱,没有功夫去想其他事情!”

    就这样,我和吴清有一句没一句的东拉西扯。不知不觉便已经过了子时,可我一点困意也没有,便拘着吴清陪我喝酒。

    我与吴清在清亮的夜色中,坐在书房前的台阶上,手抱酒坛,数着天上的星星,喝一口便回忆起一段少时的记忆。我和他当初是如何捉弄周师傅的;刚搬到睦王府时,我俩是怎么在府里偷偷喝酒的。就这样聊着聊着,我抬头望向东边的天际,发现天边已经闪出一线鱼肚白。

    我将酒坛放下,伸了个懒腰,回头对吴清笑道:“累了一晚上,这样就不用担心今天晚上难挨了,我怕是熬不到天黑就倒头睡下了,管她是佳人还是虎子呢!”

    吴清有些尴尬,拱手对我说道:“殿下,你该去换婚礼吉服了。”

    我点了点头,便起身去卧房更衣。刚一进去,便见魏运德领着十二名侍女正举着盛满衣饰的托盘在此恭候。

    我伸手抚摸着这套陌生的吉服,有些不适。吴清见状便招呼侍女为我更衣。当我披上这黑纹绛底的真丝大袍,戴上亲王所应佩戴的远游冠,腰系金钩褵大带、青宝饰玉时,吴清与魏运德等人皆拍手笑道:“平日里不见殿下着如此正装,今日得见便真是有亲王的气派了!”

    我尴尬一笑,便被吴清推出了房门。我被人群所簇拥,吵吵闹闹地出了府门,带着庞大的迎亲队伍赶往平安坊的孙友恒府邸。行进到朱雀大街时,京城中的百姓将大街两旁挤得水泄不通。

    我二哥鲁王当年大婚时,途径朱雀大街被沿途看热闹的百姓冲散了迎亲队伍。幸好这次有吴清从中帮衬,这才没有出大乱子。吴清的岳丈是京兆尹施永哲,昨天吴清便从京兆府尹衙门借来了数百兵丁维持治安。所以,即便百姓们一如当年拥挤,可秩序还算维持的不错。

    到孙府的时候,孙府上下张灯结彩。京城左武卫军中的大小军将都聚集在孙府的正堂前,见我进来了,便全部向我屈膝跪地,口称睦王千岁。我虽不太适应,可还是微笑着招呼他们起身。孙府的管家见我来了,连忙招呼我去孙家书房。我有些不解,可还是耐下性子随他前往。在书房里,我见到了我的岳丈孙友恒。

    孙府管家将我引入书房后,就颇为识趣地随手带上了门。我见四下只有我和孙友恒两人,便屈膝向他叩首道:“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孙友恒显然没有想到我会向他行礼。他连忙把我扶起来,对我笑道:“睦王殿下想不到当初在朝堂上仗义执言,会换来与臣的一段翁婿缘分吧?”

    听到孙友恒如此说,我心中自然也是感慨万分。可我并不想在这位岳丈面前表现出过于感慨的表情,只是微笑道:“岳丈大人,这一切全都是陛下恩赐。”

    “殿下可先不忙着叫岳丈。”孙友恒请我坐下,对我慨然道:“不是臣妄言,只怕殿下今日这声岳丈,日后会害了殿下。”

    我明白孙友恒的意思,我与孙家联姻,肯定会招致太子和吴王的忌惮,不论他俩日后谁坐了天下,恐怕都不会有我的安身之地。可是孙友恒如此说,是要我依托他的势力与太子、吴王斗上一斗吗?还是在试探我有没有争储之心?或者是真如母亲所说,父皇是想拿我做一个搅局的棋子?且不说我不本无争储之心,就是真有,也不会在今天这个场合与未来的岳丈推心置腹。

    于是,我便拱手笑道:“既然是陛下赐婚,那孙将军就是小王的岳丈。这既不是小王可以推脱的,也不是岳丈大人可以推脱的。若说日后这声岳丈会害了小王,小王也只道是皇恩浩荡,君叫臣死臣不能不死,如此而已。”

    孙友恒听到我如此说来,捻须笑道:“殿下真是快人快语,与老夫果然投脾气。不瞒殿下说,臣是不愿意与皇家攀这门亲事的。人言天家富贵如何了得,可臣跟随陛下几十年,见的都是骨肉相残的悲剧。所以,陛下赏赐臣这桩婚事,臣原本是不愿意的。可是,如今木已成舟,臣就只能舍得女儿,让她嫁入皇家。以后自是她与殿下荣辱与共,与老夫再无瓜葛了。”

    我听到“再无瓜葛”四个字,心中无限感慨。我这位丈人怕是不愿搅进皇家争斗的是非窝里,想要置身事外、隔岸观火。我内心何曾想过要去争那烫手的宝座?我这位岳丈实在是多心了。看样子,我翁婿二人倒是心有灵犀。我心里如此想,口上却不能多言,只好违心道:“多谢丈人抬爱,小王一定会与王妃相敬如宾的。”

    孙友恒有些感激地望着我,喃喃好久,才对我说:“殿下,可以答应臣一件事吗?”

    我见孙友恒有些激动,便慨然道:“岳丈,你我一家人,何事但说无妨。”

    孙友恒听后低声叹息道:“殿下,燕娘本已得罪皇家,日后太子登基,长春宫的那位迟早会成为皇太后。臣在军中虽不曾对后宫之事有所了解,可也知道太子气量狭小、睚眦必报的秉性。所以,臣想恳求殿下,若有机会便请殿下上奏陛下,允许您带着燕娘离开京师、返回封国,躲避这里的是是非非。如此,我孙氏一门便对殿下感激不尽!臣先给殿下跪下了!”说罢,孙友恒变趁我一个不防备,跪倒在地。

    我哪里敢受他如此大礼,连忙要把他搀扶起来。孰料孙友恒竟不起身,低声道:“殿下不答应老臣,老臣便不起来!”

    我心中好笑,这位岳丈竟在今天这大喜日子使出这样的手段。我的大哥、三哥要是得知孙友恒如此胆小,怕是不会再忌惮我这个外支藩王了吧?我既不愿意去招惹太子和吴王,返回封国于我又有何憾?听闻睦州在繁华富庶之地。我虽未曾去过,可也是向往已久。

    今日见孙友恒如此说,我反倒轻松起来,一边将他扶起来,一边笑道:“便听岳丈大人的话,小王与燕娘成婚后,便央求陛下准许我回睦州封国。丈人可曾满意?”

    孙友恒显然没有想到我会答应的如此爽快,虽有些吃惊,可还是心存感激,忙又对我说了些宽慰的话。我与他聊了许久,直到管家来催,我两人方才携手走出了书房,来到了正厅。

    按照大齐习俗,男子迎婚,需向自己的岳丈岳母敬茶问安。岳丈岳母接过女婿敬奉的香茶,然后勉励一番,这翁婿关系才算确定,男方便可领着新娘返回家中。这等风俗,便是大齐皇室也同样尊奉。与民间稍有不同的是,皇子、亲王无需在敬茶时向岳丈岳母下跪行礼。

    于是,我便接过侍女端上来的香茗,上前走到孙氏父母面前,鞠躬并且俯下身子,将香茶恭敬举过头顶,对孙氏父母道:“小婿向岳丈岳母奉茶!”

    孙友恒和燕娘的继母安氏都乐呵呵地接过茶,便权当认下了我这个女婿。之后,按照惯例,岳丈孙友恒要对我劝勉几句,以示疼爱关切之意。我便再上前一步,走到孙友恒跟前。我的岳丈声音低沉,却一直保持着微笑道:“殿下,一月前可去过玉川庄?”

    我心中一颤,虽然警醒可依旧笑着问道:“岳丈这是何意?”

    我的岳丈眼光中不辨深浅,依旧笑道:“那是老夫的私宅。”

    孙友恒的私宅!不是李况的私宅!难道?难道!我一脸吃惊地盯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岳丈见我有些吃惊,指着已经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上堂来的孙燕娘,低声对我说道:“好好待她!”

    我转过身,见那蒙着盖巾、身着大红礼服向我缓缓走来的睦王妃,激动地双手颤抖。眼前的她真的是那个她吗?我本想当场揭开盖巾,可最终还是忍住了。我只是上前走到她的身边,代替她的侍女握住她的手,缓缓对她说道:“走,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