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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人心(一)

    何鄄不知道何时突然出现在我与燕娘的身后。刚才我与燕娘的争吵,只怕他也有所耳闻。我强装镇定,对他呵斥道:“好你个何鄄,你在此邀买人心,就不怕本王治你的罪吗?”

    何鄄一脸倦容,朝我略一拱手就算行礼,便再无其他表现,反倒来到燕娘面前,笑道:“师姐来之前怎么也不通报一声,我好盥洗一番,省得让师姐见到我这落魄样。”说罢,何鄄便当着燕娘的面拍打起身上的尘土。燕娘见何鄄一脸疲惫的样子,眼眶顿时微红,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见到此情此景,我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气冲冲地指着何鄄怒道:“你!你!你眼里还有没有本王?!”

    何鄄听后竟也不顾,反倒是附在燕娘耳边,故意提高音量笑道:“燕娘,你怎么嫁了这么一个夫君?!”

    燕娘听后嘴角微微一笑,旋即恢复平静,对何鄄正色道:“子真,殿下与我来看你,你倒把殿下晾在一旁,是何道理?”

    听到燕娘如此说话,我倒有些瞠目结舌了。这何鄄好大的福气!幸得燕娘如此百般维护!燕娘是我的王妃!我心中暗自恨道,表面却也强忍怒火,对何鄄沉声道:“念你是王妃的师弟,本王不会与你计较,但刚才你提到了朝廷的主张,那朝廷的主张是什么?你可能说出来?”

    何鄄听后,神情有些压抑,对我缓缓说道:“睦王殿下,朝廷的主张就是陛下的脸面!”

    “你混账!”我不等何鄄再有其他言语,便厉声斥责道:“往年关西大灾,朝廷都是在京畿遍设粥棚,照你如此说原来的陛下不要脸面?今年的陛下偏就好起脸面了?”

    何鄄听我如此说,脸上竟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盯着我道:“今时不同往日。殿下不知吗?今年是陛下的五十整寿!再过两个月就是万寿节!到时候京城外灾民遍地,陛下的寿诞是过还是不过?”

    我听后,心中一阵惶恐。我的父皇真的会因为寿诞的原因就下如此荒唐的圣旨吗?我摇着头,对何鄄斩钉截铁道:“妖言惑众!其罪当诛!”

    “妖言惑众?”何鄄苦笑道:“我倒真希望自己是妖言惑众!睦王殿下你可知道?三天前的大朝会,陛下亲自下诏命关西灾民远涉数百里,绕过京畿往同州等地避难。这明明是将数十万灾民推入险境。可怜朝堂上的王子皇孙、公卿大夫们竟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替灾民说一句,没有一个人敢问一句为什么要舍近求远!睦王殿下你知道吗?他们都太聪明了!他们一眼就猜出来今年是陛下的五十整寿,陛下亲自下诏让灾民远行,就是图一个眼不见为净!就是希望过好自己的五十大寿!”

    “你住嘴!”我一脚将何鄄踹倒在地,大声怒斥道:“何人教你的这些谎话?!你怎么敢污蔑圣德有亏?!你不要命了!”

    这个十七岁的少年跌倒在地,反倒扬起头颅,对我笑道:“殿下知道如今的百姓是如何称呼陛下的吗?安乐天子!安乐天子啊!殿下!”

    我听后怒极反笑,夺过身边侍从的佩剑,便要去刺何鄄。谁知燕娘挺身挡在我的面前,对我焦急道:“殿下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你看不见吗?我要杀了这个商贾!!!”

    “没错!我就是一个商贾!”何鄄站了起来,将燕娘推到一边,径直走到我的对面,任由我的剑锋对准他的胸膛,“殿下以为我这个商贾会骗殿下?家父毕竟是大齐的富贾,在朝中也是有几个朋友的。这些消息便是从他们那里传出来的!殿下以为大家都不知道陛下的心意?你错了!除了你这个天天窝在闺房之中的糊涂王爷,天下谁人不知?殿下说的没错!草民就是一个邀买人心的商人!整个京师的所有衙门、所有粮行都不会有一粒粮食能到灾民手中!唯有我这个沽名钓誉、邀买人心的商人!唯有我敢冒着杀头的风险在这太白岭救济灾民!”

    我举剑的手颤抖起来,迟迟不敢用力。何鄄似乎察觉到我的犹豫,竟步步紧逼。我步步后退,最后竟被他逼得将手中的剑掷到地上,对他恨恨道:“何鄄,你不要命,可是本王却不想脏了这柄宝剑!”

    燕娘见状也赶紧过来打圆场,扯着我的衣袖低声道:“殿下,他无非是一个商人,不要跟他这般置气。”

    我看见何鄄眼中血丝密布,脸上也少有几分血色,怕是这几日都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我心下便知他赈济灾民是真,与我斗气也是真,但是唯独这邀买人心是假。心中念及此处,我也语气缓和了一些,便对他说道:“施粥便是施粥,不要牵扯上朝堂,你一个商人,出了祸事怕是没人能救你。”

    燕娘也在一旁劝道:“子真,殿下说的是正理。你且不要意气用事了,若是想赈济灾民,还是从旁协助官府的好。”

    何鄄听燕娘这般说,脸上挂着一丝苦笑,并不作答,只是俯身将我的佩剑拾起,双手捧还于我,恭敬道:“睦王殿下与王妃还是回府吧,这里不是贵人们该待的地方。”

    说罢,何鄄躬身行礼便回粥棚继续忙活起来。我与燕娘一时竟有些呆滞,只是默默地看何鄄在粥棚前搬运粮食。何鄄虽是富商之后,却还耐得住这苦力。我有些惊叹道:“这何子真倒不似一般的富贾之后,心中竟还有怜悯百姓之心,难得难得!”

    燕娘听我这般说,也轻叹道:“子真虽是商贾之后,但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这关中的灾民远涉数百里至此,任谁能熟视无睹呢?”

    任谁能熟视无睹?我心中一阵苦笑,如果真如何鄄所说,那熟视无睹的官员怕是大有人在。记得周师傅说过,大齐官服文官的补子绣的是禽,武官的补子绣的是兽,这朝中大半的官员也只是披着官服的禽兽而已。

    当时我还嘲笑周师傅尖酸刻薄,如今想来,竟是如此贴切。看到何鄄和一干仆役在粥棚里干得热火朝天,我竟有些感动,便携着燕娘来到粥棚。因我与燕娘是着便装出门,倒也没有引起聚集在粥棚前近千灾民的注意。他们只是安分地排队打粥,口中对何鄄千恩万谢。

    何鄄见我与燕娘来了,竟不搭理我们,头也不抬地与几个仆役抬起装粮的麻袋,口中只敷衍道:“我说过了,这里不是贵人们待的地方,快回城去吧。”

    “我并不是来烦你,”我回看了燕娘一眼,“我与燕娘商量妥当了,府里还有些许存粮,明日我便叫人搬来,能多救一人便是一人吧。”燕娘听后也紧跟着说道:“若是不够,明日我们再催人到米行买粮。”

    何鄄听后,终于抬起头来朝我们微微一笑,旋即摆手道:“二位贵人有这份心就好了,我何家还是出得起米粮的。”

    我顿时有些不悦:“既有灾民至此,便不是你何家一家可以担待的!今日或许还只有一千灾民,明日就可能有两千、三千!关中受灾几十个州县,即便朝廷下旨灾民不往京畿而来,可数十万灾民若是畏惧路远,便是只有两三成灾民一起涌来京畿,你何家怕是也难以招架。”

    何鄄听我这般说,便也停下手中的活计,对我正色道:“若贵人真心想要救救这万千灾民,便可以去向朝廷求粮,远的不说,这京畿的万年、长安两县便存有上百万石的粮米。贵人是何等身份,若能令他们开仓放粮,那这些百姓便可存活。”

    听到何鄄如此说,当下我便回应道:“这有何难?你且在这里支应着,我与燕娘去万年县县衙,让他们出粮赈灾!”

    何鄄没想到我会回答得如此干脆,神情一滞,便迅速恢复往常,对我拱手道:“如此,便有劳睦王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