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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佑儿(二)

    “何不食肉糜”指的是晋朝白痴皇帝惠帝在灾荒之时,近臣内侍对他说灾民没有粮食吃,只能挖草根树皮吃,惠帝却反问道大臣,灾民为何不吃肉糜?这件事说的是晋惠帝白痴蠢笨。如今高勋将这个典故用在我身上,就是说我不仅糊涂,而是真正的白痴弱智。听到高勋如此辱骂我,一旁的郑师傅依然慌了手脚,低声劝道:“厚德——”

    孰料未及我与郑师傅反应过来,高勋目光严厉地盯住我道:“睦王殿下,您口中那位贤德的吴王,昨日刚刚向陛下敬献了一幅九州清晏图!还命乐府做了一首太平歌,真是贤德如斯啊!”

    “你胡说!”我一时怒极,反倒不知道如何回答。

    “殿下不信?也罢,这太平歌的后几句倒是朗朗上口呢!”高勋忽而慢条斯理地吟唱起来,“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郑师傅与我听后都是脸上难堪。高勋却毫不在意,一边整理书案上的讲义,一边高声道:“陛下五十盛寿,满朝上下可有一个臣子去宫里劝谏在太白岭赈济灾民?郑师傅、睦王殿下,你们一个个高喊民贵君轻,怎么不直接去勤政殿找陛下呢?依我看,倒是太子和吴王真心孝顺,想让自己的父亲舒心过个生日。”

    “你!”明明高勋一派胡言,我却难以反驳。我一时语塞,只好愤愤道:“高勋,你颠倒黑白,就不怕遭报应吗?”

    我这番诅咒之词一出口,高勋明显一愣。郑师傅在一旁急忙劝道:“殿下,话说过了!这怎么都扯到天谴上去了?”

    “郑师傅,我与睦王并无私怨。”高勋垂手向郑师傅一拜,“此间谈话,道不同不相为谋,高某告辞!”说罢,高勋便不便与我纠缠,携了讲义径直出了书房。

    郑师傅见状,对我温言道:“殿下,我知你的心意,高厚德此人也不是那小人行径,只不过上次朝堂之上,他对殿下有些成见罢了。赈灾之事,老臣再去想想办法。厚德所说的也不道理,近来陛下多次责备太子,高詹事也只不过是护主心切罢了。”

    我点了点头,一边扶着郑师傅出了书房,一边故作轻松道:“总归还是会有办法的,我大齐的贤臣们总不会坐视不管吧?”郑师傅听后似是而非地笑了笑,沉吟再三才吐出几个字:“但愿吧。”

    郑师傅年纪大了,见在太子府等不到太子,不多时便与告别我。我本想去找侄儿赵佑,可转念一想,要是在府上再碰上高勋,反倒两下尴尬,也只好朝太子府的府门外走去。刚要出府门,我便听到孩童声音在身后响起——五叔!

    我听出是佑儿的声音,便转身快步走到佑儿身边,本想将他一把举起,却发现佑儿几日不见竟重了不少。我定睛一看,发觉佑儿胸前托着一个大包袱,似乎包袱里装了不少物件。我伸手捏了捏佑儿的小脸蛋,故作严肃道:“佑儿,包袱里藏的什么?”

    佑儿伏在我耳边,笑嘻嘻道:“五叔,这是我平时攒的压岁钱。父王每年都会给我一枚刻有我名字的金锭。佑儿今年七岁了,这包袱里就有七个金锭,都交给五叔!”

    我打开包袱,发现佑儿所言不虚,每个金锭约重二十两,金锭最上面都刻着一个“佑”字,底部则刻有“天宝”二字。佑儿是太子的嫡长子,是未来的大齐皇帝。这些金锭足可见太子对佑儿的珍视和喜爱。我将包袱重新系好,笑着对佑儿说道:“佑儿,这是你父王给你的礼物,你为什么要交给五叔?”

    佑儿有些扭捏,支支吾吾道:“五叔,我听到你和高师傅吵架了。五叔你说太白岭有灾民,让父王去求皇爷爷赈灾,高师傅说你糊涂,还说父王也不会帮五叔。所以,我想、我想——”

    我心头一暖,便勾了一下佑儿的鼻子,缓缓道:“所以,佑儿是想用自己的钱帮五叔吗?”

    “佑儿是想帮五叔,也想救救那些灾民。”佑儿点了点头,又从衣袖里翻出了一张银票递给我,“五叔,这是母妃让我给五叔的。母妃说她是妇道人家,不懂外面的大事,只是觉得救助灾民是一件功德。佑儿没有母妃那么多钱,便想请五叔把这些金锭交给灾民。孟子说明君所为,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佑儿希望百姓能够过上好日子,因为皇爷爷是明君!”

    我接过银票,心中思绪万千。这一天来,我不知碰了多少钉子。这些大臣们,无不计较各种算计,生怕跟太白岭扯上半点关系。唯有佑儿和我的大嫂顾念这些忍饥挨饿的灾民,岂不是天大的笑话?我一时讷讷说不出话来,眼眶竟有些发红。佑儿见我久久没有说话,低声问道:“五叔?五叔?”

    我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佑儿,你以后一定要当一个好皇帝,要比你的皇爷爷当得还要好!你母妃的钱,五叔收下了,替五叔给你母妃道谢。你的金元宝五叔不能收。等五叔缺钱了再跟佑儿来取,好吗?”

    佑儿点了点头,拉着我的衣袖,低声道:“五叔,你不要跟高师傅吵架了,高师傅待我很好。高师傅总跟我说事情要一件一件做。不要急,慢慢来——”

    我听后一愣,发现佑儿紧紧扯着我的衣袖,低着头喃喃自语,之后说的什么我却听不清楚。此时此刻,我突然想起来自己开蒙入学的时候,想起了远在江西的周师傅。

    记得当时,父皇领着周师傅来上书房,发现五岁的我抓着毛笔写自己的名字,那个“冼”字被我写得东倒西歪,我脸上也被抹得全是墨水,二哥、三哥、四哥围着我起哄。我一边手舞足蹈,一边跟着几个哥哥傻笑。父皇见状哭笑不得,指了指我,对周师傅笑言:“敬修,这就是你的徒弟了。”周师傅听后,走到我身边蹲下替我擦拭脸上的墨迹,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不要急,慢慢来,上善若水。

    儿时的记忆叠加上佑儿的声音,竟让我一时恍惚。我定了定精神,故作轻松地对佑儿说道:“五叔与高师傅关系好着呢,这次吵架,五叔不生气,高师傅也不会生气。下次五叔让高师傅带着你,去五叔山里的庄子骑马,可好?”

    佑儿兴奋地拍了拍手,刚欲与我再多说几句,却听见府内影壁墙前大声呼喊道:“世子!世子!”

    我与佑儿皆抬头望去,发现高勋一脸严肃地盯着我。我心知不便再与高勋起争执,便拍了拍佑儿的小脑袋,对他笑道:“你师傅找你,快回去吧。”佑儿“哦”了一声,便捧着包袱往回走。我想起佑儿的嘱托,便垂手向高勋行了一礼。

    远处的高勋根本没有想到我会向他行礼,他一时手足无措,对我欠身点了点头,权作回礼。之后,我便看见高勋蹲下身子,拉住佑儿问东问西。隔着太远,我听不清他们之间说了什么,但看高勋眉目间的神色,应当是真心关爱世子。

    我心中感叹,天下的师傅弟子都一定如同这般吧?我沉寂在自己的回忆中,不知何时才发现高勋早已牵着佑儿回到府内。门口只剩下值守的宦官和护卫。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银票,一边牵着马一边自嘲道:“总算不虚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