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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镖局十二辆大车,三十余骑镖师,打着“顺天镖局”的旗帜,队伍威风凛凛浩浩荡荡开进黄州,引得大街小巷路人无不侧目。早有人报知黄州分局的镖头武子玉,武子玉听说三少爷一同过来了,不由喜出望外,立即与绰号“夺命枪”的张德全率人老远来迎接。

    侯晓天见那张德全就是那晚雨夜破庙所见的驼背老者,大感诧异。张德全其实是此次入川迎接侯晓天、白云飞回家的“队长”,侯晓天突然失踪,原本已经急得他三晚没睡觉,如今见到三少爷平安归来,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他跟程千里、石大彪等人本是老相识,跟侯晓天、白云飞也是一路从四川青城山同行过来,十分熟络了,于是在武子玉举行的洗尘宴上,张德全成了最活跃的那个人。虽然顺天镖局的规矩是,押镖在外滴酒不沾,武子玉明白镖师们的心情,还是限量供应了每人三两酒,算是让大家略过小瘾。

    侯晓天说话不多,只是仔细听众人谈笑风生,从中捕捉所需信息。

    欢聚归欢聚,必经三万两镖银在身上,镖师们不敢丝毫大意,镖银被抬进屋里,由二十个镖师日夜轮流守护,所有镖师都不许踏出分局大门一步,全部原地待命,以防不测。

    侯晓天召集程千里、石大彪、白云飞、张德全、武子玉在一起商议,有白云飞帮腔,自然进展顺利,就按侯晓天的意思,由程千里执笔、以六人的名义联名给侯四爷写了一封信,备述樵帮劫镖的初衷和全部经过,以及樵帮借镖救人的想法,六人都画押了,连夜用飞鸽传书的方式送往顺天镖局的总部杭州,请四爷定夺。

    六人都按了手印。侯晓天也按了手印。他从白云飞口中得知“侯晓天”从来不曾按过手印,这意味着顺天镖局和可能没有侯晓天的指纹存底。因此他在众人拟定书信内容之后,力排众议要求画押按指纹,因为字迹或可模仿,指印却是无法伪造的,这样四爷看了信,更觉可信。

    这事弄完,侯晓天总算松了一口气。武子玉安排众人歇息。侯晓天与白云飞、张德全共睡一室,结果是张德全的鼾声响了一夜,白云飞睡得死猪一样,侯晓天却彻夜未眠,直到次日清晨两人起床了,他才睡了几个小时,直到十点左右早膳开始,方才起床。

    侯飞一起床,就楞了一下,揉了揉眼睛,还以为看错了,疑惑道:“你怎么来了?”

    小六儿闻声嫣然一笑,道:“公子说过了,要一直带着我走的嘛。我担心公子在这没人服侍不习惯,就跑去跟夫人说了一声,过到这里来了。”

    侯飞道:“你胆子还真大。你竟然直接去找‘河东狮’了?”

    小六儿嘻嘻笑道:“是啊。”一面将盛了水的脸盆搬过来放在桌上,给侯飞洗漱。

    这是侯飞屋外贴墙站了白云飞、张德全与武子玉三人,听得二人对话,三人对视一眼,蹑手蹑脚悄悄离开。

    白云飞道:“完了!师哥去青城山学了十年,好不容学会自己洗脸漱口扫地洗衣服!还没回家呢,在樵帮就把那公子习气又染上了!”

    张德全道:“这倒没什么。大少爷二少爷三小姐他们哪一个不是这样的,不照样好好的?”

    白云飞道:“你懂什么!十年前那件事,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四爷在这件事情上再三嘱咐,宁可少学点武功,也一定要改了师哥这个奢侈骄逸的坏毛病!四爷为什么非得把三少爷千里迢迢送去青城山学艺?当真是青龙门的武功比不上青城派的?还不是为了让三少爷学会勤俭节约?现在倒好,十年魔剑,一朝破功!这个樵帮啊,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武子玉见白云飞说得如此严重,不由一拍手道:“我是不知道,你又不早说!早知道,我就教人把她拦在外面不让进来了。”

    张德全若有所思地道:“依我看,事情没你们说得那么严重。我跟随三少爷一路东来,一路上也没人服侍,我看三少爷也没看叫苦连天嘛。人嘛,能享受,能吃苦,能顺风顺水,也能逆水行舟,这才是好的。”

    白云飞道:“哎呀,跟你说不清!依我看,得把这个丫鬟赶走。而且,师哥也不能再住樵帮了。那是个什么地方?你们两个是没看见,哪怕他们去劫镖,昨天还有两个长得蛮好的大姑娘跟着呢,一左一右屁颠屁颠地跟着师哥跑!师哥说什么,她们就做什么!可想而知,在家得有多少女人围着他。难怪他这么死心塌地要为胡泰山出力!——亏他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你们不是不知道,师哥可是从小就在女人身上摔过跟斗的!”

    张德全摸着下巴道:“难怪他明明身在樵帮,就在眼皮底下,也不肯跟咱们联络了。还真是乐不思蜀啊!”

    白云飞道:“我去跟他说,把那丫头撵走!”

    白云飞板着脸走入侯晓天房间,冷冷地对小六儿道:“你先出去!”

    小六儿看了侯晓天一眼,只得应了一声,低头退下。

    侯晓天微笑道:“怎么了?是我睡了懒觉误了事?”

    白云飞瞪着侯晓天道:“这丫头是怎么回事?”

    侯晓天道:“哦?这是我在樵帮的丫鬟,她见我没回去,就过来找我了。”

    白云飞冷笑道:“下山才多久?师哥就开始迫不及待地招蜂惹蝶了?”

    侯晓天楞道:“什么?”

    白云飞哼了一声,道:“十年前的教训,师哥忘了?”

    侯晓天鬼知道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从“招蜂惹蝶”四字猜测,看来多半跟女人有关了。侯晓天道:“什么‘招蜂惹蝶’?你说得太严重了吧。不就是个丫鬟而已。我跟她又没什么。”

    白云飞的语气丝毫没有放缓的意思,反而更加咄咄逼人,冷笑道:“等到有什么就迟了!你不记得‘阿秀’是怎么死的了?你不记得自己被关半个月禁闭的惩罚了?你不记得四爷打你的情形了?你怎么还不汲取教训!这事要是让四爷晓得了,你那什么‘借镖救人’的大计还想他同意?”

    侯晓天挠着头道:“这事有那么严重吗?怎么还跟‘借镖救人’的事情扯上关系了?你讲得我莫名其妙。”

    白云飞见他气馁,立即乘胜追击,严厉地道:“你还不明白!‘借镖救人’,如果真是为了扶危济困,拉拢樵帮,四爷或许会同意;如果是为了‘英雄救美’,四爷是绝不会答应的。你说胡泰山为了女儿可以‘丧心病狂’,那我告诉你,四爷为了你,估计一样可以不计后果!你听我的,马上把这丫鬟送回樵帮去,不要让程千里他们看见!还有,如非必要,你少去点樵帮。白天劫镖的时候,不时有两个姑娘跟着你吗?你最好立即断了跟她们的来往!如果这事被人传到了四爷的耳朵里,回去有你好看,连我们也要担不是。求求你,别害我们行吗?”

    侯晓天挠头道:“不是……女人是老虎吗?你们这是要我当和尚去吗?还是打算送入入宫当太监?”

    只听得小六儿的声音在窗外噗嗤一声。

    白云飞气得七窍生烟,冲到门口低声吼道:“真是反了!这是什么规矩!我要你出去,你竟敢在这里偷听墙脚?”

    小六儿跟侯晓天嬉皮笑脸惯了,没料到白云飞会发这么大火,吓得浑身一哆嗦,见不少人十分诧异和鄙夷地看着自己,小六儿呆了一下,泪水立即流出来,双手捂脸跑了。

    侯晓天忙追出来,叫道:“小六儿,你站住。他是神经病!”

    小六儿头也不回地从镖局跑了出去。

    白云飞一把拖住侯晓天道:“师哥!少爷!你还打算去追回来吗?”

    侯晓天的脸一红,厌恶地将白云飞的手用力一甩,冲他吼道:“老子的事,不要你管!你冲一个小丫头发什么火?走开!”

    侯晓天甩开白云飞,走出几步,又停下来,瞪了一旁看热闹的几个镖师一眼,喝道:“看什么?都没事做啊?”说得众人立即灰溜溜躲回屋里。

    白云飞气得一脸通红,浑身发颤,事情发展,与他期待的结果南辕北辙。师哥竟然为了一个小小的丫鬟,要跟他翻脸!

    张德全从外头进来,上前故意问道:“少爷,怎么发火了?是这小丫头惹你生气了?”

    侯晓天一指白云飞道:“不是她!是他!我什么也没干,他就把我像训儿子一样一顿教训!我做错什么了?借镖救人,我做错什么了?我还不是为了镖局,为了少死伤几个人?你们当镖师,就这么希望打打杀杀吗?你们不想平平安安的回家吗?我就搞不懂了!一件事情,道理讲了一遍又一遍,怎么你们就想不明白了?还怀疑我是想‘英雄救美’!她胡星儿是美是丑,甚至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我没事做,去玩‘英雄救美’?我不是有毛病吗?算了!随你们去想,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不管了!这总行了吧?”侯晓天一顿咆哮,说完转身就走。

    见侯晓天动了气要撂挑子,张德全忙将他拦住,程千里、武子玉等人也忙出来说好话,又压着白云飞给他赔礼道歉,总算把侯晓天的怒气抚平了。

    侯晓天见众人服软,也就叹了口气,说道:“今天这事,怪不得我发火。我这么大个人了,道理我都懂!不用你们一个个苦口婆心来劝我。你们要是还拿过去的老眼光看我,把我当三岁小孩看,我真的会很不舒服!借镖救人,这个主意是我出的,出了事,我一人承担。你们也画了押,要是成了,功劳大家都有份!相信我,这件事没有做错!大家放下猜疑,齐心协力,把这事办成了,就是对镖局作出的很大贡献!好不好?”

    众人点头道好。

    侯晓天瞟了白云飞一眼,见他垂头丧气站在一侧,完全没有了玉树临风的风采,心里竟然有一丝快意,想了一下,对白云飞道:“师弟,我是这样的暴脾气,有些话你别往心里去。兄弟没有隔夜仇,这事你必须跟其他人一样,全力以赴,助我成功!你放心,我不会沉溺女色,被狐狸精迷得神魂颠倒。功名无非过眼云,美女不过粉骷髅。我也没那么好色。你会看到:我是唐三藏,不是猪八戒!你这孙大圣,得保护我呢。”

    此言一出,众人皆笑,白云飞也忍不住一笑,道:“我说不过你。反正大家都听见了,你要是沉溺美色,就自认是猪八戒!”

    众人哈哈大笑。侯晓天做了一个OK的手势,笑道:“我要迷上狐狸精,马上就变猪八戒,这总行了吧?”

    张德全笑道:“好了好了!管你是猪八戒,还是唐三藏,总之别把狐狸精带回来害我们就是。大家散了,各自忙活吧。等四爷的回信来了,我们遵照四爷的指示办事就是,别的,也不是咱们能左右的。”

    程千里道:“老张这话说的是。就这样吧!”

    侯晓天道:“不过,我还得去一趟‘狐狸窝’。我得去把那只小狐狸拦下,别让她哭哭啼啼,把一些不该讲的话都告诉了老狐狸,让胡帮主产生误会。”

    程千里道:“这话很是。少爷这就快去吧。”

    侯晓天环视一周,笑道:“这可是程师傅安排我去的啊,你们别又想歪了啊!”

    张德全往外推着他笑道:“快去快去!你快点去!你心里没鬼,不要讲那么多借口,我们都信得过。”

    侯晓天看了他一眼,总感觉张德全这句话好像话里有话。他问清了樵帮的路,一路飞奔,却没有看见小六儿,心里不由慌急起来,这小丫头不会想不开去干蠢事吧。想起古代没有“跳楼”这一说,最多只是“投河”,问了路,转而急匆匆直奔河边而去。

    一座石拱桥旁边,突然发现河边一株柳树下蹲了一人,依稀是小六儿的身影,忙跑过去一看,果真是小六儿抱膝坐在一块石头上,正看着河水蜿蜒飘动的碧绿水草发呆。

    侯晓天悄声走到其身后,伸手过去捂住小六儿的双眼。

    小六儿一声惊呼,刚要起身,被侯晓天抱住压紧起不来,正要掰开侯晓天的手,她突然不动了,喜道:“公子,是你!”

    侯晓天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小六儿道:“我一闻气味就知道是你了。”

    侯晓天松开了小六儿的眼睛,举起手嗅了嗅自己腋下,道:“我没有狐臭啊。”

    小六儿抬头往上望了身后一眼,道:“谁说你有狐臭了?没有狐臭就闻不出来是谁吗?”

    侯晓天一笑,道:“没想到你的鼻子这么灵。”在小六儿身边蹲下来,问道:“怎么在这发呆?”

    小六儿不说话了,将脸埋进自己臂弯里,轻轻抽泣了几声。

    侯晓天道:“我把那个讨厌的家伙骂了一顿,帮你骂回来了。”

    小六儿轻轻“摁”了一声。

    “他根本没搞清状况,就冲人发火,简直毫无修养,品行不端,节操卑劣,莫名其妙!”

    小六儿一面默默流泪,一面又轻轻“摁”了一声,声音都是带着哭意的。

    “我家小六儿是多么乖巧懂事的小可爱?哪里有别人来无端指责的份?谁跟小六儿过不去,就是跟我侯晓天过不去。我叫他没有好果子吃!”

    小六儿鼻子吸缩了一下,又“摁”了一声。

    侯晓天见她楚楚可怜地抱成一团,娇小玲珑的身子更显得我见犹怜,伸一只手将她身子搂住,低声道:“别哭了,啊?我来回跑了几趟,到处照你,可把我急坏了。生怕你会想不开干傻事。还好,你不是那样笨的人。我是白替你担心了。”

    小六儿悄悄拿手绢擦了鼻子和眼睛,脸,低声道:“公子你来干什么?我本来都好了,就要回去了的。你一来,害得我又流泪。”

    侯晓天笑道:“算我多事,好不了?”

    小六儿轻轻哼地一笑,道:“不过,你来,我还是开心的。”

    侯晓天道:“你原本打算回哪里去?”

    小六儿道:“也不是回哪里去。我原本打算就是到处走一下,挨到天黑的时候再回樵帮。那样别人就不会问我,怎么那么快回来了。”

    侯晓天细细品味着小六儿的话,小小的自尊心这次显然颇受打击。说道:“走,我陪你到街上逛一逛去。”小六儿站起来喜道:“好啊!……只是公子你不是很忙吗?”

    侯晓天道:“没办法,就这么一个丫鬟,再忙也得抽出时间来陪陪啊。”

    小六儿嘻嘻一笑,抱了抱侯晓天道:“公子对我真好。”

    侯晓天陪了小六儿在大街小巷逛了个把小时,小六儿道:“好想吃豆腐脑儿。”

    侯晓天无奈地笑了笑,道:“可惜我身上没有一文钱,要不然一定请你吃豆腐脑儿。”

    小六儿笑道:“我带了钱。你要不要找我借一点啊。”

    侯晓天一笑,道:“你这鬼精灵,算盘打得噼啪响。自己嘴馋,还借钱给我替你买。”

    小六儿嘻嘻一笑,道:“公子第一次要请客,我一个小丫鬟总不能让公子扫兴呀。”

    侯晓天道:“有道理。”从小六儿手里接过二十文钱,一边说说笑笑,一边寻找挑着零食担儿卖的,才还见过了好几拨,正经要买,却一时没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