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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他一个人闷闷不乐地走在街上,抬头一看,好长好高一堵围墙,貌似是鸿禧堂的。围墙下开了一张小门,几个人正把一辆大车赶进去。门窄车宽,来回几次才弄了进去,然后门便关上了。

    侯晓天见旁边有一个小茶馆,正好口渴了,便信步走进去。

    里头只摆放了六张桌子,冷冷清清的,并没什么人。老板娘是个四五十岁的妇人,正坐在门口磕瓜子看着,一见侯晓天进来,起身问道:“客官,吃什么茶?”

    侯晓天随口叫了一壶茶。便在这时门口,从门外走进来三人。一个白面青年,一个黑粗壮汉,一个瘦高个子。三人都背了鼓囊囊一个包袱,占了一张桌子坐下,那白面青年问道:“这儿有好一点的茶没?”

    老板娘一听马上堆笑上前道:“普洱碧螺春,黑茶铁观音。爷要吃什么?”

    “来壶铁观音。多少钱?”

    老板娘忙笑道:“有有有!十文钱。”

    “沏一壶来尝尝。”

    “好勒。”老板娘应了一声,马上动手沏茶。

    茶馆里没有别人,白面青年转头看了侯晓天一眼,侯晓天心里正烦,自顾自吃茶,并不理会。

    老板娘笑道:“听爷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嗯。想来这边贩点墨砚去北边卖。”

    老板娘道:“爷可是来对地方了。墨砚数咱们黄州的徽墨最出名了。他们鸿禧堂的墨,连皇上都是用他家的!”

    “可我听说,他们家换了当家的,是个小寡妇,东西做得不如以前了?”

    老板娘闻言忙探头朝外看了一眼,这才笑着摇头道:“没有的事!我有个亲戚就是在鸿禧堂里做事的。他们的当家人是换了,可这一个,虽然是个小娘子,那比十个男人加起来还厉害!年纪是小,能耐大呀!”压低声摇头道:“十四岁进门,三年被扶正,五年就当家,你去想想看,常人谁做得到!不说里头的男人和妇人,连我们外头的,又哪个不服她!”

    那青年一听来了兴致,问道:“我怎么还听说这女的原先还是个妓女?”

    老板娘忙压低声音道:“你快别这么说!这要让人听到了还得了!——不是妓女。是马!”

    “扬州瘦马?你这么怕干什么,说句话,还怕人听见。他们未必还吃人?”

    “哎呀,客官是不知道!”

    老板娘给那客斟了一杯茶,放了茶壶在桌上,坐在一边,朝门口看了一眼,又看了侯晓天一眼,见他心不在焉喝着茶。

    那青年见老板娘欲言又止,亦瞟了侯晓天一眼,对老板娘道:“我们是初来乍到,只是好奇怪,这么大一个鸿禧堂,怎么会让一个二十不到的小寡妇来当家?”

    老板娘一听这话,看了那人一眼,犹豫了,朝门口张了张,摇头低声道:“人家有本事呗,长得又好看!哪个男人不喜欢。——客官要打听这个,且去别处。道听途说是当不得真的。客官也就当老婆子胡说八道。爷请慢吃茶。”说罢,便赶紧离开这桌了。

    三个茶客互相看了一眼,黑壮汉子嘿呦一声将茶水吐了一口,一拍桌子嚷道:“他妈的!这是什么破茶!敢是拿旧年的陈茶来糊弄老子不成!”将茶碗朝桌上用力一磕,怒喝道:“老板娘,你自己过来尝一口,这是茶还是尿?”

    老板娘闻言却也并不害怕,转过头来,皮笑肉不笑地道:“客官莫不是在说笑?小店从来没有陈年的旧茶叶。”

    瘦高个子道:“老板要是不信,自己来尝一口便是。难道我们还讹你不成?”

    那老板娘也非易与之辈,冷笑一声,道:“老娘在这地头卖茶,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倒还没有见过谁敢在我面前耍赖的……”

    一语未毕,壮汉突然冲过去,一把拖过那老板娘,将她瘦小的身子压在凳子上坐下,掐着后颈将她压弯腰,面门几乎要碰到茶杯上去,冷冷地道:“是不是陈茶,你自己尝一口再说!”

    那老板娘动弹不得,忙道:“快放手,我尝就是。”

    青年对这一幕似乎没有看见一般,温言道:“大姐既然坐下了,何不和我说一说,那张家小娘子,到底是怎么个厉害法,这么小年纪就当上了鸿禧堂的家?”

    那老板娘点头不迭嘶声道:“我说!我说!”

    那壮汉这才松开手。老板娘如释重负,一面用手揉着自己后颈,一面瞄着青年苦着脸低声道:“这个说起来,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怎么说呢?有捧上天的,也有踩下地的。有好几个外号呢,玉观音,这是好的。观音,那心肠多好。玉罗刹,玉自然是美的,罗刹就是魔鬼。也有人背地里就要她‘母夜叉’的。爷自己想去。”说到几个外号时,声音就十分地低了。

    青年低声道:“我怎么听人说,这儿的官府也跟他们共穿一条裤子?他们一个卖墨的,能有这么大能耐?”

    老板娘吓得忙道:“爷,这话可不能乱说……”拿眼朝侯晓天的方向瞟了一眼。

    黑壮汉子朝侯晓天瞪了一眼,冷冷地道:“朋友!你的茶吃完了,就赶紧滚蛋!”说着摸了摸放在桌上的包袱,将包袱里一把朴刀拔出三寸,又唰地插回去。

    侯晓天正在心烦,一股无明业火早已腾起,亦回瞪了那人一眼,道:“老子的茶吃没吃完,要你管?”

    黑壮汉子大怒,就要拿刀起身,被那青年用手压住了,冷冷盯了侯晓天一眼,道:“朋友,贵姓?”

    侯晓天缓缓喝了几口茶,站起身,瞪着了斯文人一眼,放下散文钱在桌上离开。倒不是他怕事,实在无心管这些闲事。

    当他出现在胡泰山面前的时候,他还没有说话,胡泰山就从他失落与失望的神情中立即看到了答案。

    “他们不肯答应……”

    “没事。”胡泰山拍了拍侯晓天肩膀,道:“原本我也没对这事抱多大的希望。”

    “师伯,我……我很抱歉。我没想到,他们会这样不通情理……或许,还是我人微言轻了……”

    胡泰山叹了口气,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换作我是顺天镖局的总镖头,或许也不会答应。”

    侯晓天沉默好一会,也叹了口气,道:“现在怎么办?”

    胡泰山道:“只好走第二条路了。我叫人去一趟鸿禧堂。”

    侯晓天点点头,心灰意冷地从胡泰山书房里出来。

    路过花园那一个葡萄架,胡一豹妻子田氏在那看书,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叫住了他,道:“侯公子脸色不太好。要不要过来坐一会?”

    侯晓天摇摇头,田氏微微一笑,继续低头看书。侯晓天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了看田氏,问道:“你们每天在这看书,心情倒好。”

    田氏也不抬头,道:“这里幽静,来这看不看书,心情都自然好。”

    侯晓天叹了口气,叹道:“真好。”又问:“你小姑子被绑架,你好像一点也不急?”

    田氏微微一笑,道:“只要家里不吵架,外面天塌下来,自有公公和豹子他们顶着。”

    侯晓天点了点头,道:“幸福。”

    田氏微微一笑,抬头看了侯晓天一眼,继续看书。

    侯晓天回到自己在樵帮的住处,一言不语,倒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小六儿在里屋抹什物上的灰尘,听得声音出来,诧道:“咦?公子你回来了?”

    见侯晓天一声不语,悄悄近前看了一眼,闻得一股酒气。

    “小六儿,你出去玩,我想一个人静静。”

    小六儿轻声道:“你没事吧?我给你倒杯茶。”

    侯晓天没有睁开眼,只朝门外打了个手势。

    小六儿识趣地退下,坐在门外守着。

    只听得里面辗转反侧,不时叹息。

    “红儿呢?”侯晓天问。

    “在林子里练功。”

    “秦姑娘呢?”

    “她们在一起。”

    “哦。”

    隔一会,侯晓天又叫热,唤小六儿给他打扇。将身上剩余的一百五十多两银子交给小六儿收着。小六儿也不敢问,只默默收起来。

    侯晓天道:“你怎么不问这银子从哪来的?”

    小六儿道:“这银子从哪来的?”

    侯晓天啧了一声,白了小六儿一眼。

    小六儿掩嘴忍笑,道:“怎么了?”

    侯晓天咬唇点了点头,道:“好啊。连你也看我不起了是不是?”

    小六儿忙道:“我开玩笑呢。怎么会呢?公子何出此言?是……顺天镖局那些人反悔了?不肯帮公子救人了?”

    侯晓天叹了口气,道:“倒不怪他们。这些人其实还是挺愿意帮我的。可气那杭州的侯四,刚愎自用,不肯相信我们!是他不同意我的计划。我想了那么多,连细节都想了好多,结果他一句话就否决了。真烦人!”

    小六儿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我说公子脸色不好呢。——这有什么好生气的?难道除了这条路,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侯晓天摇头道:“还有谁能一下子拿出两万银子?只有找鸿禧堂了。侯四那个猪头,白白浪费这么好的一个机会。算了,骂也没用了。让鸿禧堂坐收渔利吧!”

    小六儿瞪大眼看着侯晓天,道:“公子,侯四不是你……义父吗?你还真骂得出口来?”

    红儿与秦澜正好练功回来,闻声过来。

    秦澜道:“当家的人,站的位置不一样,看到的也跟你不一样。为什么他就一定要听你的呢?”

    侯晓天从睡椅上坐起来,道:“当家的人总要有点远见吧?”

    秦澜道:“站着说话不腰疼。什么是远见?你觉得是远见,他还觉得是短视呢。”

    侯晓天道:“那就多听听别人的见解嘛。”

    红儿道:“多听听别人的见解?师弟,你知不知道你有几天没练功了?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我觉得你该去练练功了。”

    侯晓天一听红儿又当众叫自己“师弟”,脸顿时拉下来,恼道:“你们都反而觉得是我短视了?”

    秦澜道:“你的用心虽是好的,但想法太匪夷所思了,行不通的。换作你们镖局的总镖头是我,我也未必会同意你的做法。”

    侯晓天恼道:“你早料到了?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到这个时候来放‘马后炮’!”

    秦澜脸上一红,道:“我也希望你能成啊,万一侯四爷同意了,不是皆大欢喜吗?

    红儿亦道:“你们的兴头那么大,我们哪敢来碰钉子?”

    侯晓天一愣,白了红儿一眼,道:“小红儿,你……”

    一语还没落音,何嵩山沉着脸站在了门口。

    侯晓天立即弹了起来,道:“师父……”

    何嵩山冷冷地道:“你出来一下。”

    侯晓天哦了一声,乖乖地跟出去了。

    三人面面相觑,想笑又不敢笑。

    秦澜推了红儿一下,红儿会意,三人悄悄躲在后面偷听。

    何嵩山沉着脸道:“红儿是你正儿八经的‘师姐’,以后不许对她没大没小,知道了吗?”

    侯晓天心里很不服气,道:“师父,她是比我入门早,但她年龄比我还小五六岁,还一天到晚拿‘师姐’的牌子压我,我要叫她‘师姐’,她还不得飞上天了?”

    红儿闻言叫道:“乱说。我哪里一天到晚拿‘师姐’压你了?”

    何嵩山回头瞪了红儿一眼,道:“你回屋去!谁让你们跟着的?”

    红儿撇了撇嘴,朝何嵩山背后扮了个鬼脸。

    秦澜忙扯了扯红儿,三人忙缩进屋里去了。

    何嵩山在树下的木桩上坐下,道:“你拜我为师,却许多事情都瞒着我,这不对。你义父是顺天镖局的总镖头侯四爷,你伯父侯三爷是青龙门的掌门人,你师父天方道长是青城派的掌门人,一个个都是名声在外的大高手,你说,你为什么还要跟我学武?”

    侯晓天道:“师父,你也许不信,在拜你为师的时候,我是真的把这些全忘了。”

    何嵩山铁青着脸道:“武林中的朋友听到了这事,他们会怎么想?我何嵩山收徒弟的时候,不知道你的身份,这说出去,他们谁会信?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事他们会当新闻到处传遍。我何嵩山这下可出名了!”

    侯晓天忙道:“没有啊!谁敢这样说?”

    何嵩山道:“你懂个屁!唉!真后悔不该糊里糊涂就收下了你。到底还是闹出了笑话。这事先不说了,收了就收了吧,笑话就笑话吧!现在我只问你,你现在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你打算怎么办?”

    侯晓天不知道何嵩山为什么发这么大火,不就是收徒弟的时候没弄清我身份吗?我又不是有意隐瞒,至于吗?嗫嚅道:“我打算?……我也不知道。起码要跟师父学会了‘蛇鼠擒拿手’吧。”

    何嵩山道:“你还跟我学什么?就算以前的招式你都忘了,青龙门那么多高手,你不跟他们学,还跟我学什么?”

    侯晓天道:“师父,你老人家是什么意思?是不想教我了?”

    何嵩山道:“你还没明白!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我何某再不自量力,也不会糊涂到这个份上。我本想把你正式逐出师门的,又觉着不好。但以后你也不要提是我徒弟这件事了。别人要说,就让他们说去吧,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侯晓天心情越发郁闷,道:“原来师父是看我没帮上忙,不打算教我武功了。”

    何嵩山看了侯晓天一眼,奇道:“你还打算跟我学?”

    侯晓天道:“师父,蛇鼠擒拿手我才学了六招。”

    何嵩山见侯晓天态度诚恳,不似作伪,一拍大腿道:“也罢!你这么犟,我又怕什么?道理我都讲给你了,是你非要缠着我学的。你义父他们要怪,也怪不到我头上。”

    侯晓天奇道:“你教我武功,他们不感谢,反倒要怪你?这是什么道理?”

    何嵩山叹道:“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我这个师父,跟你这个徒弟,我们两个的身份,是并不般配的。换作别人,我收了就收了;但你是侯四爷的义子,那就不同了。别人会觉得,我收你做徒弟,不自量力,肯定还另有所图!别人说也就罢了,首先,你师父天方道长会怪我多事,你义父他们会怪我不自量力。我何嵩山一辈子行得正,坐得直,光明磊落,这下是要晚节不保呀!”

    侯晓天这才恍然大悟,点了点头,道:“师父,我明白了。原来你是有这层顾虑。反正我心里知道,你没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何嵩山点了点头,遂将侯晓天带到林子里,又教了他三招蛇鼠擒拿手,分别是“死缠烂打”,“手忙脚乱”与“见风使舵”。这套擒拿手的大名取得霸气外露,但招式名称却实在不敢令人恭维,不过倒也合了侯晓天的胃口。

    侯晓天练出了一身大汗,才坐下歇息,胡一豹找过来道:“我爹叫你过去一趟。”

    侯晓天哦了一声,问道:“你晓得是什么事吗?”

    胡一豹道:“我爹想要带你一起去鸿禧堂走一趟,在前头等着。你去不去?”

    侯晓天颇感意外,诧道:“要我跟着去?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何嵩山道:“既然你胡师伯这么说了,你就跟着去一趟也好,少说话就行。”

    侯晓天精神一振,点头道:“好的,师父。我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