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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胡泰山、燕十三、胡一豹、侯晓天等一行七人,由鸿禧堂管事张善领路,穿过鸿禧堂正堂前面宽大的地坪,来到正堂。

    张夫人已经带了一干人从正堂大门迎了出来。那张夫人戴了一顶黑纱斗篷,整张脸被蓬帘掩盖了上半部,因没满孝期,发髻尚插了一朵小小白花,虽然没披珠戴翠,但举手投足之间,无不透露出一股雍容华贵的气质;一袭黑裙,却掩不住风姿绰约。余者一干管事,连同四个贴身丫鬟,各个态度恭谨,跟在张夫人身后,连大气也不敢出。

    张夫人开口道:“胡帮主大驾光临,未亡人未克远迎,还请见谅。各位,里面请。”声音虽清脆利落,但语气略显冷淡,不怒自威。

    胡泰山道:“好说。张夫人请!”

    主宾分两排坐下,四名丫鬟依次给客人和张夫人奉茶。

    侯晓天见这大堂宽敞高大,正中挂了一幅山水大画,石山耸立,高柳婆娑,水天相连,意境高远,落款是“唐寅”。侯晓天虽不了解这副画的来历,既然鸿禧堂把这幅画珍而重之地挂在大堂中央,想毕应该是唐伯虎的真迹了。四周门窗都是雕花格子的,通风透亮;高高低低的架子上花红草绿,生意盎然。地板统是两尺多宽的大块青石铺就,十分平整,光滑可鉴。香炉里清烟缭绕,整个大堂里弥漫着淡淡的幽香。

    张夫人道:“这茶是上用的普洱肉松,总共才得七两。总舍不得吃,收了个多月了。胡帮主是贵客,这才舍得拿出来。我也是沾了各位的光,这才偿上一口呢。”

    胡泰山笑道:“张夫人太客气了。”端起茶盏,揭开盖子,见茶叶浮在面上,片片舒展开来,绒绒的,茶水里漂浮了一层淡淡的青气,闻了一下,果然清香沁人,赞道:“果然好茶。”

    众人吃茶。

    胡泰山放下茶盏,开口道:“张夫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胡某是有求而来的。想必夫人也听说了,小女被掳,急需银子赎人。眼下还有二万两的缺口,急切间筹集不到。有道是,远亲不如近邻,胡某今天厚着脸登门拜访,是想向高邻借二万两银子救一下急,过一下手,不出两个月,胡某就会连本带利还清。还请张夫人看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情分上,帮胡某这一回。事成之后,胡某自当携小女登门致谢。日后张夫人有所差遣,胡某义不容辞,自当效劳。”

    张夫人道:“胡帮主,令爱不幸陷于小人之手,为人父母者心急,我能感同身受。实不相瞒,今天上午,我家小孩子在街上玩耍,也差点被一个恶丐抱走,幸得有人仗义相助,才得幸免,要不然,我也要火烧火燎,心急如焚了。可气匪人气焰嚣张,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明目张胆地掳人!胡帮主,不谦虚的说,你我两家可是黄州的最有头脸的人家,竟然还有人敢对我们这样的人家下手,这是何其胆大妄为!如果任由他们猖獗,长此以往,黄州城岂不会要变得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咱们要是不站出来做点什么事,周围邻里会如何看待我们两家?胡帮主,你觉得这话有没有道理?”

    自己是来找她借钱救急的,她却大谈起黄州的未来大局,虽然有联手对付绑匪之意,但具体到借钱与否,却不置可否,胡泰山不觉心里暗急,陪笑道:“夫人高风亮节,忧国忧民,实在令人钦佩。依着夫人之见,该如何应对呢?”

    张夫人道:“古来乡绅,都是修路修桥,礼佛施粥,这些咱们两家历来也不敢居于人后。这次匪徒来势汹汹,表面上是冲着樵帮与我鸿禧堂来得,实际上是冲着整个黄州来的。一旦让他们敲诈得逞,他们食髓知味,整个黄州哪里会有宁日?胡帮主与我,两家总得携起手来,为黄州老百姓做点什么,这才不枉咱们这样名门望族的名头。这只是我的一孔之见,要是胡帮主觉得我说的有那么一点点道理,咱们就把这事敲定了。具体怎样做,交给底下的人去商议就是了。胡帮主意下如何?”

    胡泰山道:“张夫人的倡议,胡某深以为然。这件事情,必须得做。只是,远水不解近渴。胡某已经深陷其中,小女蒙难,胡某得先图自救。就是不知夫人可否愿意施以援手,让樵帮渡过此次难关?”

    张夫人笑道:“这是自然。既然胡帮主答应与我鸿禧堂联手,鸿禧堂岂敢置令爱的安危于不顾?两万两银子虽然不是一个小数目,想必挤一挤、挪一挪,总能想出办法的。”吩咐管事的道:“你们这就去查一下,看多久能凑足二万两银子出来,马上来回。”

    两名管事的立即躬身领命,退下了,快步而去。

    胡泰山忙拱手道:“多谢夫人高义!”

    张夫人轻轻端起茶在手里,轻轻吹了两下,轻轻喝了一小口。

    侯晓天偷瞄了一眼,见张夫人的手又白又嫩,指甲如水葱一般,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优雅高贵。之前从她走路姿势也看出,她是一双天足。可见乾隆时期的裹足之风尚未盛行,民间女子自不待言,就是不少贵妇人也还是没有裹脚的。

    胡泰山道:“张夫人,如蒙惠泽,所借银子,我愿出比外头高一成的利息,略表感激之意。张夫人觉得如何?”

    张夫人道:“胡帮主肯登门下顾,就是没把咱们鸿禧堂当成外人。既然如此,我岂是那种落井下石、趁火打劫之人?胡帮主开了口,三个月后,胡帮主方便了,把本钱如数还过来就是了,说什么利息?那也太见外了。咱们两家,原本就是邻居,何况我们还租了你们的林子,那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未亡人虽然年轻识短,但是‘唇亡齿寒’这句话,我还是懂的。胡帮主只要以林子作为抵押就行了,其余的利息什么的,我一文不收。就是三个月后,一时没有凑齐,只要胡帮主提前打个招呼,随便什么时候方便还就什么时候还,我绝不会来催的,这一点,胡帮主大可放心。”

    胡泰山闻言脸色都变了,这个女人,口里说得那么好听,却竟然要他以林子作为抵押!胡泰山想了一下,道:“张夫人的意思,借这笔银子,得以林子作为抵押?我换一个,用宅子作抵押如何?”

    张夫人微微摇头,微笑道:“胡帮主,实不相瞒,前些日子,承蒙帮主看得起,提出林子出租之事,我就想答应,下头的人却极力反对,说什么,虽然咱们躬逢盛事,生意红火,但眼下已经是登峰造极了,西边又在用兵,四川云南那边的生意已经在往下走,保不齐风向一变,生意变差,也难说。不如谨慎行事,盘活手里现有的林子,守着现银过日子,才是长久之计,要是贸然扩张,万一遇着时局变化,手里没银子,可就只能守着那些林子烤红薯吃了。我一想,他们虽然是鼠目寸光,但说的话,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所以,租林子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原本我想着,樵帮家大业大,随便扯根头发都比别人的腰粗,总不至于三万两银子挤不出来,只是不愿意动这个心思去筹措罢了。谁知道竟不然,如今道了胡帮主亲自下顾登门造访的地步,可见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既然邻居有难,我总不能袖手旁观。帮主提出,改用宅子抵押,虽是一番好意,我也一百个愿意,但是,我却不能答应。为什么呢?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如果樵帮真到了山穷水尽的那一天,真的还不起银子了,作为邻居,我还真能把樵帮的各位英雄通通赶出去,把宅子收为己用或是卖给别人?就算胡帮主通情达理,愿意搬出去,我程玉娘也没这个胆去接收呀!那可是樵帮的根本啊!胡帮主,你说是不是?我一个妇道人家,年纪又轻,见识又少,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啊?宅子是肯定不能押的。只有那几亩林子,帮主反正也不靠着它吃饭,恰好我们鸿禧堂又还用得上,实在是两全其美了。”

    侯晓天这才从张夫人口里得知她闺名叫“程玉娘”,见她一番话说得好听,貌似处处为胡泰山着想,实则软硬兼施,就是要拿林子作为抵押。宅子作抵,门都没有!什么玉观音,玉罗刹,都是过奖了,直是一根绵里针!

    侯晓天见胡泰山脸现踌躇,而其他人都不敢插嘴,遂开口道:“帮主,张夫人也是一片好心为咱着想,又不要利息,又不要宅子作抵,你老人家要是不好意思占这个便宜,咱们就回去再想一想,再回复张夫人,你觉得如何?”他的意思,是要胡泰山以退为进,先不着急回复,等回去全盘权衡之后,再作决定,以免当场拍板,仓促决策,到时候又来后悔。

    胡泰山自然明白了侯晓天的意思,正要说话,张夫人先开口道:“胡帮主,连这个小哥也看出来了,我可是一番好意。但帮主要是犹豫不决,我鸿禧堂的银子也不是躺在库房里等着出借的,外头排队支取银子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好几十呢。大丈夫一言而决,还请胡帮主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番美意。”

    侯晓天笑了一下,朝程玉娘竖起大拇指,道:“夫人,我五体投地,真是佩服!”

    程玉娘见他老是插言,打乱自己与胡泰山的谈判,更是句句绵里藏针,直接把自己的伪装在众人面前扒得干干净净,不由十分气恼,冷冷地对胡泰山道:“胡帮主,这个小伙子是什么人,就敢在这老是插嘴?”

    胡泰山道:“他是我的师侄,叫侯晓天。年轻人,心高气盛了些,还请夫人见谅。晓天,还不给夫人陪个不是?”

    侯晓天欠身抱拳对程玉娘道:“不好意思,我多嘴了。请夫人不要见怪!”

    程玉娘微微抬头看了侯晓天一眼,缓缓地道:“原来是你!”

    侯晓天微微冲她颔首致意,随即坐正身子。

    程玉娘道:“我那孙儿,就是你救下的?”

    啊?侯晓天诧异不已。上午救下的那孩子,竟然是她孙子?这女的看上去二十岁年纪,就有了那么大的孙子?这也太夸张了吧!

    侯晓天张大了口,忍不住脱口而出,问道:“那是你孙子?”

    旁边的胡一豹忙扯了扯他衣服。

    程玉娘哼了一声,似乎脸都气红了,冷冷地道:“侯公子,你就管得有点宽了吧!”

    侯晓天忙歉意地道:“不好意思,我说错话了。”

    虽然他道了歉,但事情经过他这么一搅合,整个气氛就变了。

    胡泰山叹了口气,问道:“张夫人,抵押这事就没得商量的余地了吗?”

    程玉娘故意诧道:“胡帮主何出此言?倒像是我在逼迫帮主一样?莫非帮主做不了这个主吗?”

    胡泰山道:“这是什么话!”又缓了一下口气,道:“行吧,就拿山林做抵押,就这么说定了。反正不出三个月,银子我就会还过来,拿什么抵押不还一样?不过,话说在前头,利息我还是要给的,就按平常的算就是了。张夫人虽一番美意,你们鸿禧堂也有几个股东,我不能白占了这个便宜,让夫人为难。”

    程玉娘闻言笑道:“我倒没想那么多。行!就按胡帮主说了的算。”

    两人商定,次日上午在鸿禧堂互换合同交割银子,双方又相互客套了几句,然后胡泰山一行告辞离开。

    侯晓天一问胡一豹,才知道是自己误会了。这程玉娘是鸿禧堂上任当家人张公义的续弦,张公义的原配妻子五年前去世的,当时孙子就已经半岁了,也就是侯晓天上午所救的那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