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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纷争

    柳斩龙道:“我早已和你说过,多看点书,总归不是坏处。”

    叶白不解:“这和读书有什么关系?”

    柳斩龙低声道:“你若看过《人皇传》,便能明白他是法族之人!”

    叶白笑道:“我当然看过人皇传,他一辈子都没有娶过老婆!”

    柳斩龙沉下脸来,不悦道:“你对人皇的了解就这些吗?”

    没等叶白回答,邻桌便传来一位大汉粗犷的声音,听来分外耳熟,却是李争。

    他早已坐在一旁,腰间配着一把厚背长刀,脸色红润,显然有了几分酒意。此时忍不住搭话道:“你这娃娃甚是肤浅,没有娶老婆的男人,便是没用的男人么!”

    叶白当然不是这样想的,只是玩笑说出口来,方才觉得不对。

    有些话本就是不能随便说的,有些事本也不能随便去做。

    可是既已说过,心里纵然后悔,也决然是无法收回的了。

    因为你的改正,并不是从你心里意识到错误而开始,而是从别人觉得你意识到错误才开始。

    有时不仅需要你意识到错误,还需要受到应有的惩罚。

    李争当然不觉得叶白已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一个已到中年的人,又有一个和叶白差不多年龄,却又逊色不少的儿子,要想让他错过这个说教的机会,绝不是件轻易的事。

    叶白站起身来,紧紧握着长剑,手背青筋凸起,直视着李争。身躯虽不高大,却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势,问道:“你是用刀的?”

    并非所有人都能醒悟自己犯下的过错,也并非所有醒悟了的人,都能承认自己的过错。

    李争看到少年如此愤怒,当然也已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能够醒悟过来,只因他本性善良正直,这本已是件极难得的事情。

    但若是要他承认错误,让步道歉,任何人都没有法子,包括他自己。

    只因他觉得少年也有错!

    李争向来是个有骨气的人,既然都有错,自己为何要像个懦夫一样先道歉?

    这本就是人类善于欺骗自己的天性和弱点,真正的骨气,绝不会是来自于倔强和顽固,愿意先道歉的人,有时并不是懦夫,而是世上少有的勇者。

    所以李争便也站起身来,夹杂着一丝怒意,高声回答道:“不错!”

    也许他不是真正的愤怒,只是痛恨自己心中闪过的那一丝,自以为懦夫般地想法。

    叶白道:“很好。”

    李争道:“什么很好?”

    叶白道:“刀很好。”

    李争的刀当然是把好刀,刀身厚重,千锤百炼,削铁如泥。寻常人莫说挥动,便是想提起来都费劲的很。

    只是刀在鞘里,不曾拔出来过,叶白又怎知道很好?

    他当然不是为了拍李争的马屁。

    刀很好的意思,就是人不怎么好。

    若不是这把刀,叶白即便生气,也全无动手的道理,这岂不是一把很好的刀?

    你若常常带着一把利刃,利刃当然难免会割伤你自己。

    李争也已明白叶白的意思,他感觉自己的自尊仿佛被割开了一道口子,但他依然冷静道:“你是用剑的?”

    叶白道:“不错。”

    李争道:“剑很好。”

    叶白冷笑。

    李争也冷笑道:“比我的刀要好。”

    他已看过叶白拔剑。

    叶白将剑掷在桌上,讥诮道:“我不必用剑。”

    李争也将刀解开,放在桌面。

    他的眼中并无得意,反而带着一丝耻辱的感觉。

    被割开一道口子的自尊,终究还在,并且还算完整。

    他的外号叫做李三刀,如今为了对付一个十一二岁的毛头小子,却要言语使诈,激得对方放下兵器,逼得自己也放下刀来,如何能不羞耻?

    四周的客人虽已发现二人的不对劲,却也是静静地坐在桌上,看着他们。能来这家酒楼吃饭的人,大多去过城主府,早已识得叶白和李争,不少人仍在悠闲地喝着小酒,鲁特琴的声音依然稳定、动人,只是已变得激昂而又振奋。

    一位高明的乐手当然懂得,也必然懂得听众在什么时候,想听什么曲子。

    唯有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依然自顾自地坐在那里,吃着饭菜,连脖子都不曾扭动分毫。

    难道世上之事,当真令他提不起丝毫兴趣?

    叶白又自言自语道:“你总算还是个要脸的人,当然不会主动出手。”

    李争轻蔑道:“不是所有人出门都要易容的。”

    这话一出,不少客桌都传来轻笑,似乎在帮崔文远出气一般。

    一个陌生的异乡人,若是不知收敛,耀武扬威,总归是不招本地人待见的。

    叶白对自己的易容之术,向来得意得很,如今却被李争暗讽为不要脸,如何能不火大?

    不论他的家世如何,接受了何等的教育,他终归是个年轻人。

    只要是年轻人,便难免热血、冲动、莽撞。

    叶白再也按捺不住,轻喝一声看拳,转瞬间便已跨出一步,右拳直击向李争。

    叶白胸中愤懑,出手已是不稳,又舍却惯用的长剑,转而用拳,故而破绽百出,更何况李争早有防备。

    只见他下盘不动,双腿微屈,身子向右一拧,叶白的拳头便击在了空处。

    叶白并不迟疑,变拳为肘,向李争的胸膛打去。

    李争竟似算好了一般,再次矮身,左脚一扭,右脚跟着顺时针转了一大步,两手齐抓,一把捞住了叶白的肩臂。

    他多年来惯用厚刀劈砍,这一抓力气着实不小,刚一触碰到叶白的肌肤,马上就感觉到了不对。

    这个少年的肉竟好似铁板一般刚硬。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马用出全身力气,肩部往后一顶,吐气开声,双手往前一甩,将叶白摔在了地上。

    李争本想跟上一脚,踩在少年人的胸膛之上,他没有这样做。

    只因他已瞧见了少年不甘的眼神。

    这眼神他今日瞧见过,就在他的儿子被抬下擂台之时!若不是这个眼神,今日他也不会一个人来这里喝闷酒,甚至都不会跟叶白动上手。

    他本就是个善良的人,善良的父亲。

    一个父亲看到自己的儿子难过,自然也是会难过的。

    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

    失去心爱的女人,本就是男人这一生中,所必须承受的伤痛。

    也许他将来能找到心爱的人,白头偕老,那么他必然又要承受一次失去。

    那一次失去,会远比这一次更加强烈和痛苦。

    李争忽然明白了,起码这第一次伤痛,自己还活着,还能开解于他。

    并非一定要独自度过所有的难关,才算得上是坚强的人,这道理又有几人懂得?

    自己这半辈子为了虚名,已是走错了路,为何还要儿子与自己一样呢?

    李争笑了。和善的,任谁见了都不会嫌恶的笑容。

    他本就是一个很难让人讨厌起来的男人。

    随后他将左手伸了出来。

    没有说话,李争当然明白,当你击败了一个人的时候,无论说什么,在别人耳中听来都像是嘲讽。

    叶白怔了怔,柳斩龙冷冷道:“你输了。”

    柳斩龙并非无法制止叶白,只是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这道理他越早懂得越好。若是有必要,也许她还会用驭气帮李争一把。她的性子飞扬,来自于出众的身世,但她却绝不跋扈。

    叶白听到柳斩龙的话,本是羞恼的脸由红转白,犹豫一下,终究还是伸出了右手。李争稍一用力,便将他扶了起来。

    他底子扎实,当然没有受什么伤,倘若是生死之战,李争决然胜不了他,只是这会儿摔在地上,面子上不太好看而已。

    围观众人纷纷叫好鼓掌,现在他受损的面子也已收回,背似乎也已不痛了。

    他又有什么理由生气呢?

    于是他看着李争的笑容,也笑了起来,道:“刀是好刀。”

    李争却收回了笑容,认真道:“剑是好剑。”

    叶白笑容丝毫不减,道:“无论谁都能看得出你是个老实的人。”

    李争当然同意。

    叶白却又道:“我却觉得你这人不太老实。”

    李争又笑了:“哪里不老实?”

    叶白翻了个白眼道:“你的刀比我的剑好!”

    李争哈哈大笑,拱手向叶白和柳斩龙一礼道:“相逢即是缘分,二位保重!”

    柳斩龙虽不知在想些什么,有点心不在焉,此刻也早已站起身来,点头回礼。

    李争不再多言,抓起桌上的厚背长刀,出门去了。他已决定不让自己的老婆独享开解儿子的机会,自然要早些回家。

    只是走的匆忙,刚到门口,便撞上了一位身穿黑红衣裳的少年。

    少年当即向后倒去,多亏李争将他一把扶住,才不至于摔倒。

    李争当然认得这位叫做沈名的俊秀少年,他此刻不是应该在城主府里接受款待吗?

    为何他在擂台上意气风发,轻松击败叶白,这时被他轻轻一撞,就差点摔倒?

    李争太过惊讶,是以微微有些出神,沈名礼貌一笑,当先向他道谢。李争虽然心中满是疑惑,倒也不便多问,拱手一礼,当即离去。

    叶白见到沈名进来,双眼俱都亮了起来,立马摇手招呼他过来。

    柳斩龙虽然带着面纱,一双眼睛却仍是露在外面,她看到沈名进来,眼角亦是浮现了笑意,头顶上的狼头雕像似乎也在向他微笑。

    她本就是一直在等他。

    她虽然一直在等他,此刻却又故意沉下脸来,语气柔软清甜道:“沈公子若是要找包袱,何必亲自过来一趟?明日一早我们便会送到府上去的。”

    柳斩龙长得很是好看,比李蝶流好看。既年轻,又好看,还聪明。

    但她却绝不是一个柔软清甜的女人,也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

    年轻的女人本就是容易吃醋的,女人吃醋,往往也不需要什么理由。

    你若觉得聪明的女人不会吃醋,那你一定对女人不够了解。越是聪明的女人,越是容易吃醋,因为她们往往会注意到很多你想不到的事情。

    比如沈名的左手紧握,似乎攥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东西是什么?

    能够被单手攥住的东西,大多是不太值钱的。

    李春是一城之主,想必不至于送人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莫非是李蝶流送给沈名的?

    叶白马上领会了她的意思,语气竟然还带上了一丝惶恐:“柳姐姐,我们应当对少城主客气一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