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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阻拦

    普通的院子,种着普通的几样草药,一扇普通的木门,屋外站着许多普通的人。

    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普通的。

    唯一不普通的,恐怕就是那片连绵不绝的绿色竹林,和那匹枣红色的胭脂马。

    普通的人却未必有普通的心情,他们焦急的神情太过明显,有的人甚至已经去而复返,顺便再叫上了一些相熟的人。

    这回当先说话的却是那个无赖,说的当然也不会是什么好话。

    只见他将嘴里不知第几根的草茎吐掉,咧嘴笑道:“我听说很多大夫,尤其是高明的大夫,为了增进医术,难免要做些心狠手辣的事情,最好是趁那个人刚死的时候。你们说郑大夫会不会……嘿嘿嘿……”

    这人虽是有名的无赖,郑易倒也曾经给他看过病。

    他当然没有给钱,郑易也没有去找他要,所以他已是欠了郑易的人情。

    世上当然有这么一种人,欠了别人的人情,却又偿还不了,甚至压根就不想偿还。这并不代表他就不会说那个人的坏话,有时候反而说的更加厉害。

    因为对于这种人来说,恩将仇报是一种快感,是他们活在世上少有的乐子之一。有时他们甚至会制造机会,让别人帮助他们,再反咬别人一口,来去获得这样一种病态的快乐。

    人之所以能在世上努力生活,岂不正是因为偶尔的快乐,又或者绵延不断的快乐,支撑着那一道脆弱的生命之墙?

    他们虽然获得快乐的方式和善良的人不一样,但其实他们也不过是最普通的一种人,甚至可以说是可悲的一种人。

    因为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活在世人瞧不起的眼光之中。

    有时候他们在乎,有时候他们装作不在乎。

    所以中年寡妇将折扇合起,指着无赖说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看郑大夫恐怕是等不到你这副臭皮囊,来增进医术了。”

    无赖早已习惯了被人瞧不起或者咒骂,正准备还嘴,却听众人一阵喧哗,原来是医馆的门已开了。

    一位沉默刚毅的麻衣少年,眼中是刺骨的恨意和哀伤。他手中抱着个脸色苍白异常的黑衫少女,缓缓走向柴车。

    少女双目紧闭,分不清是活着,还是已然死了。

    李力见郑易没有出来,悄悄地往医馆里走去,沈名没有拦他。

    沈名身上的血污一共有三处。

    第一处在手上,第二处在脸上,都是柳斩龙的血。

    郑易死后,沈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找到了一瓶伤药,可是少女的伤口早已结痂,已然无法洒入里面了。

    所以沈名只能一点点地将少女的伤疤割开。

    那是一种无可比拟的痛苦,一份惊惧悲哀的回忆。

    沈名甚至觉得,就算要他割开自己的心脏,他的手都不至于抖的那么厉害。

    第三处在袖子上,那是郑易的血。

    少年恨的当然是郑易。

    他本可以用郑易的衣服来擦拭木剑,他想过!他没有这样做!

    只因他并不是一个绝情的人。

    感情实在是人类最无法摆脱的负累。感情越深,负累也就越重,活得也就越发痛苦。

    无论是谁,只要能下定决心做一个绝情的人,就会活得比世上大多数人都要快乐。

    这道理许多人都明白,可是又有几人愿意去做?至少沈名是做不到!

    所以他便只能承受这份痛苦!痛苦让他的恨意愈发浓烈,沈名似乎已开始恨冷漠注视着他们的众人了!

    他对于世间美好的信心,已在不断动荡,已然摇摇欲坠!

    他的信心虽然已摇摇欲坠,总算没有崩塌,所以他的人也没有倒下!

    他当然也绝不能倒下,因为有个早已倒下的少女还需要他照顾!

    沈名再次将少女放在了柴车上,将她身下的衣服铺好,牵着胭脂马,默默地往竹林间的道路走去。

    他虽然在往前走,却没有看着前方的人,前方的路。他甚至觉得自己这个人已没有了前方的路!

    他的目光始终在柴车上。

    柴车每一次细小轻微的震动,每一个难以觉察的摇摆,都被他看在眼里,都让他心如刀割。

    英雄末路和美人迟暮,实在是世上很悲苦的两件事情。

    比美人迟暮更悲苦十倍的,恐怕就是美人尚未迟暮,便已将逝!

    沈名虽然不是个英雄,却也感觉自己的心苦涩至极,分明已走在了末路!

    他忽然笑了起来,笑的也不算难看,但也绝说不上好看。

    因为他发现柳斩龙已睁开了眼睛。

    她虽然没有在看他,他却还是保持着微笑,只因他实在不愿让她知道自己现在已然绝望。

    也许沈名只是想让自己不知道这份绝望。

    一个人活在世上,总不免要常常骗一下自己的。一直当一个聪明的人,也许是一件好事,但绝不是一件轻松快活的事,有时甚至要痛苦的很。

    无赖也和沈名同时看见了柳斩龙睁开的双眼。

    他本就是很关心少女的死活,一直是盯着少女在看。

    他当然不是真正地关心少女,而是打着下作的主意,所以他马上走到柴车前,挡在了沈名的去路上。

    一个村里有名的无赖,要做点看上去正义的事情,不免便要去贬低他行动的对象。

    他站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直,对着沈名说道:“你这淫贼,还想带这位姑娘回山上去吗?”

    沈名紧紧地将缰绳抓住,却又很快松开放下,嘶哑问道:“你从哪里看出我是个淫贼?”

    他的右手虽已放下,左手依然用力地握着木剑的剑鞘。他还很是年轻,手背平整光滑,即使是在用力,依然没有一根青筋凸起。

    沈名当然不明白,无赖之所以是无赖,就是因为他不用和你讲道理。你若是和他去讲道理,自然也是无用的很。

    无赖两眼一翻,反问他道:“你能证明自己不是个淫贼吗?”

    沈名紧紧地盯着他,左手却已放松下来,只因他已决定杀人!倘若这男人再不让开,他不介意狠心出手,将他说话时一动一跳的喉咙割开。

    他虽然已决定杀人,却又想起了柳斩龙和他说过的那句话,胸中不由一痛。

    ‘你已杀过不少的人了,能少一个是一个。’

    所以他只是冷冷道:“我能证明你是个死人。”

    无赖面对着少年冰冷的眼神,心中涌起一阵寒意,却又很快消失不见。

    这世上大多数无赖都怕死,却并不是每一个无赖都怕。

    不怕死的无赖,往往也是最难缠的那一种无赖,更别提这个无赖还很聪明。

    所以他马上想到了一个主意,故意大声说道:“别以为你手里拿着把剑,我们就会怕你。你若是想带这位姑娘走,至少要等到她养好伤,愿意跟你走才行。她受了这么重的伤,当然没办法反抗你,谁知道是不是被你胁迫出来的?我们这村子虽然小,却也不缺仗义出手的好汉!”

    经他这么一说,所有的男人,还有几乎全部的女人,纷纷附和起来,一副管定了这事的神情。

    无赖轻轻一笑,实在得意的很。

    他心中盘算着,这少女受了重伤,当然需要人来照顾。只要能把少女留下,再把她和这看着凶恶却明显经验不足的少年分开,然后舍得下点本,花点大钱给照顾她的人,要得手实在不算什么难事。

    他已在思考自己该找谁讹上一笔钱,又想到了少女虚弱地反抗的样子,心中竟是一阵快活。

    虽然这事成了之后,不免要收拾东西跑路,以免遭到少年报复,但它绝对是一件值得的事。

    他已见过不少达官贵人的女儿,没有一个比得上眼前这少女半分姿色。

    何止是值得?简直是痛快无比!

    只要事情能成,就算要他从林国东边的御流城,躲到最西边的镇虎城去,他也绝不会有一丝的犹豫!

    沈名心中愤恨,却环顾了四周的男人一圈,冷笑道:“你若当真是个好汉,不妨现在就对我出手。”

    无赖也四处一看,发现之前附和他的人都不再做声,只是一副看热闹的神情,暗骂一声无用,看来今天这事是成不了的了。

    他虽然不怕死,但是要他在得到利益之前,不明不白的去死,却也绝无可能。

    沈名讥笑一声,说道:“让开。”

    无赖动了动身子,脚步却没有动。

    沈名猛然出手,一剑将无赖的右边衣袖割开,顺便将他的手臂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无赖吃痛后,摸了摸自己淌血的手臂,又不甘地看了柳斩龙一眼,最终后退数步,让开了道路。

    沈名重新挽起缰绳,方才走了数步,又跑出来一个人,挡在了柴车前方。

    竹林葱绿,平直,茂盛。却依然无法遮掩住这人眼中冲天的恨意。

    李力咬紧牙关,一字字向沈名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了郑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