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喇嘛山观瞻与街巷里惊心

    嗣后的旅程,荒野萧索,寂寥寡趣,只是日落而兴、日出而栖,那心向往之的喇嘛山,应该是快到眼前了。

    一日夜半,翼下依稀有了烟火人家,正是顺风推送,恰如鹏程万里的时刻,前方却隐约传来钟鸣罄扬之声,起初时断时续,渐渐地清越起来,终于风雅醇厚、悦耳悦心了。身下群壁千仞,身前却恰如翠莲捧蕊一般拥出一尊仙山,怪石古木,珍花奇草,云缠烟绕,殿阁森森。小鸮们明知终于到了何处,正惊叹于眼前的奇幻,却见有喇嘛装束的人在山门前招手,便按下翅膀,依次飞落阶前。那喇嘛也不吭声,只是和颜悦色,一味地以手势示意,再三将小鸮们让进厨膳坊款待,虽然素饮素食,却十分丰盛可口。这一路走来,风餐露宿,饥饱不定,渴饮无时,此刻身临仙山,珍馐满满,自然大快朵颐,但等吃饱喝足后,却不见了那位侍迎侍饮侍食的喇嘛,也寻不见任何僧道俗人飞禽走兽,眼前最显亮的则是一条石阶小道,举目直没云端。钟罄之声如故,此时此刻却反衬得愈发静寂。面前风物旖旎,极目眺望,更是满眼的奇彩异象,只是不知何故,但凡展翅,只能沿坡打旋,无法腾跃冲顶,想必是有一条不容亵渎的凛然山规在作威,兄妹三个也是内心会意,虔诚地拾级而上,也不时沿坡环翔,饱览着遍布山野的无限风光。

    不知脚下登过了多少阶、眼前掠过了多少景,也经历了一些奇奇怪怪如梦如幻的平步青云,总之是终于登顶了。临顶环视,俯瞰则众山虎踞、座座雄姿,仰观则山外有山、群岭龙腾,实在是美不胜收。不远处横卧着一块巨石,镌刻的两行大字熠熠生辉,定晴一看,却是:

    登顶喇嘛山

    极目十万岭

    小鸮们这才明白,喇嘛山虽然已在脚下,但极目远眺,道道龙腾之岭掩映不绝,更加令其着魔和神往,也许那正是十万岭了。早就听族中的古鸮讲过,说是《山海经》有云:十万岭中深藏着齐寿山,山上美玉遍布,蛟龙瑞兽宴饮不绝。这美谈一度牵魂勾魄,时常梦萦暇思,未曾想到,而今十万岭就在眼前,要是能展翅高翔云端,不敢说把这十万神岭游个遍,就是一探边角也心甘;或者万一有幸能够临空齐寿山一饱眼福,更是有奇缘了。可惜这一刻仍然翅软翼沉,只能望洋兴叹了。但老是拖垂着翅膀,心中难免生出深深的困惑来。

    恰在不知进退时,眼前忽然一亮:就在不知不觉间,有位神女已在不远处凌空而立,面带慈柔,一袭的白衣白裙,只有颈下的小翻领就象剪裁了碧透的蓝天,在白素如练的妆束下十分吸晴,手搭阳伞,纤尘不染。霍然面对,小鸮们立马就感受到了自己的俗陋。

    正想着该如何祝祷,就见女神浅露笑意,微微启唇,娓娓清音直入心扉:“三个孩儿吃了喇嘛山的仙食,耍游了一山的胜景,也该展翅走你们的前路了。”

    鸮哥一听,即刻就想述说一下双翅拖垂难振、叩问一下放眼所极可是十万神岭,不待开言,女神就象洞悉其心思似的,句句仙语接着就缓缓而来:

    “十万神岭是仙境极品,藏有天地秘笈,还不到孩儿们造访的时候。你们鸮眼所见,只是道道神岭,可看见进出之门?等到旅程圆满,那时金刚不换,可以任凭逍遥。年小志大,逢难不辞,修成正果实属不易,难得初心不改、一往无前。立身向往英豪,必然祸患难避,贵在去除心魔。只要意锐志坚,纵然身陷九死,也不能自弃一线生机。今日天缘凑巧,想必日后还能再晤。”话语即毕,不容应答,举手朝小鸮们身后的方向一指,兄妹三个不由自主,竟然转身腾空,懵懵懂懂地翱向了旅程,等反应过来回首凝望时,只见女神扬着笑脸,眼神中却流露着慈闵和不忍,还一再地挥手相送。

    不知何故,小鸮们无一例外,心中既舒坦又不是滋味,喉咙里有些哽咽,个个都衔满泪花。夜风习习,泪花儿点点溢出,随风飘散开来。

    鸮妹与鹊妹通话细说奇遇,听得鹊妹十分惊异,只说百鸟们也曾观瞻了喇嘛山胜景,同样受到喇嘛款待,饱餐了仙品,只是未曾听说也未曾瞭见什么十万岭,更未曾幸遇神女。总之是鹊兄妹他们十分称羡,小鸮们更觉万幸,殊荣难得啊!

    在路不计其程,一日凌晨,又到了一处市井繁盛之地,街衢如网,楼堂如鳞,千年古槐散布里巷,碧瓦青檐点缀其间,也正是这些古槐与老宅,使得一城的显亮光彩,终究掩不住悠悠散发的沧桑。岁月的厚重托举着时代的音阶,古今风物相辉相映,令小鸮们生出无限的美趣与依恋。太阳就要露出脸来,眼前就是一挺古槐,枝杈辗转,颇有风姿,小鸮们打了几个回旋,收翅歇落树巅,分别收拾临时卧榻以备息眠,俯瞰树下,正下脚刚好是一处院落,庭园布局象是独户人家,在这高楼密布的寸金寸地,其尚古的风貌很显厚重很显排场,能独享这么阔绰的大宅,必然是不俗人家。

    街巷里早已熙熙攘攘,庭院里也不时人进人出,这家的男主人显然操持着大营生,从一早起来烦烦扰扰接腫而至的来人及言语中就能猜个七二八分。耳听得男主人被众人簇拥着出了门,庭院内便立马沉寂下来,院外周遭却越来越嘈杂了。小鸮们困乏至极,也是合了闹中取静之说,一样地香甜入睡。

    约莫正午时分,庭院的静谧骤然被打破,激烈乍起的叫骂声与周遭一带沉闷的缭乱声十分不合,将酣睡的小鸮们个个惊醒,虽然无心留意市井里巷这种司空见惯的争执,但尖声怪骂不绝于耳,听着听着也就猜摸到了由头:大体这家的女婿是个潦倒货,上门缠闹来了,说话泼繁磨叽,意思好象是央求岳母劝一劝妻子:既然事已至此,就要拉明细算明帐,间或还撂出些做事过份了谨防什么什么的狠话。不料妻子正好就在娘家,大约是躲着不想面对面,却终被男人在母亲面前没完没了的辱没耍横所激愤,盛怒之下在后屋里蹦出来,上前就一顿嘶吼撕打,虽然被后院里奔来的大约是做园丁的几个人拉开,但这女人治起男人来可能一向占着上风,只听得泼辣凌厉、咒骂尖刻,跳将起来就再没有收撒。那当妈的起初似乎还有些心虚,这一刻见贼女婿在泰山压顶之下明显龟缩起来,一下子也声高了,非但不押事,反倒随声附合、倚势支力,娘母两个此起彼伏,数说了一遍又一遍。听得出,在女人的心里早已抛开了这个丈夫,在当妈的心里也早已嫌弃了这个女婿。女婿嘴钝,对骂上显然难以匹敌,也可能心重,或者吃准了什么似的,呆呆地听了好大片刻的恶咒,气急败坏之下又结巴着放下几句沉沉的绝话,摔门走了。院子里的娘儿俩还隔空喊骂了一阵,好象生怕那男的不伤心不怯怕逗留在外臊摊子甚至折返回来再胡闹似的,然后才听得舒了舒长气,再然后又听得母女俩之间也相互埋怨起来,大约是姑娘怪怨父母当初太贪念男家的势,终身大事被一手包办;当妈的则怪怨女儿当初太轻佻,太不自重,只介绍认识几天就被人家哄着睡了,一个当姑娘的成天撕混在对象那里,弄得家里很被动,只好草草打发出嫁,既然结婚生子了又不好好过活,还勾引着个后男子,弄得成天鸡犬不宁。至于究竟事体详情如何,小鸮们听得糊涂,不甚了了。

    其实,树底下这家人,确实财气十足,但当年也不过是市井凡人,只在大杂院中窝居一隅,如今的高门阔厦系发迹以后盘置的。

    说起原委,发迹之前,男主人还年轻,干着一份平常公事,因为受同事挤兑,被拨派到一处偏远深山的下派机构职守。那地方生僻,条件所限,十天半月回不了一次家,闲来无事想寻开心,又人生地不熟,便一有空就去往附近的集镇上游逛。集镇不大,百十户人家,可每到逢集日也是人马涌动,四方的乡民纷纷拿山货赶集待售,吸引着远处的客商,因而烟酒吃食,小店小铺还算兴旺。

    说来也怪,在这穷山恶水的地方,男儿虽多显粗蠢,女儿却多显窈窕,每每徜徉集市,阵阵结伴而过的山野村姑虽不着意妆束,却透着一种独特的清纯,总惹得年少的男主人眼花迷乱。当然,一个城里来的少年,端庄的身材、白皙的面庞、得体的衣着,行走在这深山里的集市上,无疑也很惹眼,不断投来的异样目光使他十分自信,只是村姑们矜持,见他时时前来主动搭讪,往往爱理不理地,有时还怪怪地瞅他一眼,看不出到底是羞涩还是鄙视,弄得他十分狼狈十分泄气。

    要抽烟要喝酒,自然就要进铺子光顾。有个烟酒店不寻常,不大不小,却收拾得整洁明亮,在一道街低矮粗陋昏暗杂乱的铺面中,简直是鹤立鸡群。进得店门一看,开店的少妇更不寻常,形容举止顾盼神飞,惊人的妖媚,第一次见他来就笑靥如花,直盯起来也不羞怯,倒是盈盈秋水、含情可掬,也最善搭理最善言谈,辗转逗趣很是开心,打听得他是在不远处的站上有公干的,似乎更加心仪,先是托付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却显得十分恳切、殷殷期待。这青涩少年倒很会意,从此有了借口,更加正大光明了,接二连三地来店里,正儿八经地回覆这回覆那。二人心知肚明,来来往往情浓情烈,便有了皮肉之好。

    少妇的男人也是这一带有名的皮子,起初就有点疑心,后来觉察了,下死里教训起女人来,但女人一口咬死就是不承认,反说人家如何如何帮着大忙,男人无法,便有了捉奸的打算。

    一日午后,男人简单安顿了几句,便呼朋唤友来家里喝酒,商量着明日早起弟兄们一同出远门做营生的事,得好些天才能回来。妇人听着也高兴,第二天起了大早,打发男人出了远门,然后就一通电话后干脆关了铺子,单等着少年终于上了门,接着就紧闭门户,一男一女放开胸臆销魂起来。

    正在得趣,不意被那男人领着一帮忘命的兄弟翻墙破门而入,捉奸捉双,抓了个正着,一顿下死里暴打,几乎令少年绝气,拿来莱刀铡在桌上,言明精神补偿费,让少年写下欠款若干,并要另行写明奸情,意在日后要挟,如若不依,得剁下两根手指头。

    这少年看似文弱,心却歹毒,只见照吩咐写下欠条,然后便抓起菜刀,手起刀落,两根手指头蹦蹦乱跳,鲜血淋漓,吓傻了那男人及一帮混混,眼巴巴地看着少年顺手扯起一块枕巾捂手,扬长而去。

    少妇气愤不过,感到男人太下作,让她再无脸见人,从此横下心来,对自己见不得人的事也无所顾忌,打打闹闹口无遮拦,不出两月就离了婚。

    男人虽逞了一时之快,但却引来了众人的嘲弄,从此消沉下来,狐朋狗友也鄙视,混得越来越落魄。忽有一日,少年竟寻上门来,提着烟酒糖茶,并按当初所书欠条的数额一分不少地带着现金,说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一手付钱,一手讨回了欠条。还说不打不成交,有事尽管吩咐。临走时又说:“现如今你俩个离了,她的名声也给弄坏了,无路可走,要是复不了婚,干脆我娶了算了,有话在前,算不上夺妻之恨。”说完,又是扬长而去。

    没过多少天,少年真的娶了少妇,那时城里是城里,乡里是乡里,二者差距悬殊,很少有城乡通婚的。这少年弄下事端,却敢作敢当,竟赚得了一个有胆有义的名声,特别是四邻八村的闲散混混,暗自都很服气。

    也是风水轮流转,这鬼不下蛋的地方,忽然出了某种什么鸡窝矿,一下子就拥来许多博运气的人,没黑没明地掏挖,一笔投入下去,不是大喜就是大悲,少数捞上的一夜暴富,多数捞空了的能急出神经病,为争抢矿点矿界,是是非非不断,打打闹闹不绝。如今这家的男主人,那时因为罩着个少年风流却侠肝义胆的名声,加之多少有点公干在身,已混得风生水起,周围总聚拢着一帮不甘寂寞的闲人散客。因为职守所系,矿上的一些事也参与其中,与各色人等交往,练就了更大的胆气,娶来的这位二手媳妇又最会来事,里里外外一把好手,耳提面命之下,行事上就格外存了个刁钻的心。

    经常在矿上行走公干,大事小事都在眼里。瞧着有个外地客,势单力薄,却有幸掘得一处富矿,便动起了心思,嗦使酒肉地痞与那人滋事,形成纷争后又归自己裁处,结果必然是偏听偏决。那外地客对其中的原委心知肚明,碍于强龙难斗地头蛇,见好就收,讲价转手,也不失为聪明之举。于是,这男主人,也就是当年的少年,牵头拼凑了几个喽啰,一同出份子接了手,然后就拉来挤去,硬是把几个所谓的出资人一一撂倒,算帐走人。也有不服气的,告他以公谋私连抢带骗,上面就要彻查下来,他倒心中早就有数,干脆辞职了事,正儿八经地当起了矿老板,从此一发再发,不几年下来便成了传奇的名人。

    弄矿的人总被传得邪乎,给人一种黑白两道的感觉。也可能往往下手太狠,道上结了怨,早些年儿子年幼,忽然就无影无踪了,用尽手段也没有寻个音讯,度过了一段昏天黑地的日子,只是老板还是越做越大。膝下还有个姑娘,比儿子年长,也就是才刚在庭院里怒怼女婿的这位。

    妻子早已不能生育,眼看万贯家业没有个儿子传承,便很灰心。风传女人也开通,主动怂恿并出面亲手操持,在别处置产,给偷娶了一个黄花姑娘,私下里常相团聚并以家人姊妹相称,已生下一儿一女,不愁后继无人。信与不信,反正这主人如今是笑口常开、精力充沛、虎气实足。

    唯有在女儿的事上很闹心。当初女儿大了,自然要寻媒问嫁,与如今的女婿家本来是世交,一段时期,矿上冷不防就急需资金周转,正是在银行干事的亲家帮了大忙。两家虽属故交,儿女之间却生疏,彼此大人有意,想亲上加亲,便故意寻些机会让儿女接触,不料自家这女儿太不堪,见男方一家子都有公干,很是羡慕,一来二去便与人家的儿子无可无不可了,难为得当老子的反倒频频上门摧着亲家早点把事办了。后来矿上越做越大,女儿借着娘家的钱势,生活最逐优喔,打扮最逐新潮,还总想干一番鲜亮显摆的事业,忽而开酒店,忽而包温泉,成了风风火火的职场美女,势头上早已压过了姑爷几大截。姑爷一直干着一份公差,也一向很机灵很上进,后来竟听说是受了自家姑娘的刺激,得了一个古怪的狂悖症,举止越来越离奇,时常有人没人地念叨着妻子的如何等情,都是些不中听的话,有一次在不当场合混打混骂失了态,情急之下被同事送往精神病院,封闭诊治了好些日子。自那以后,女儿就总是躲着女婿,以之为耻。虽然女婿有时候也显得头脑清淅举止得体,但细瞧起来表情动作还是有些僵硬。女儿已是几次三番捎话带信给公公婆婆,让多给女婿开导疏通,早早离婚了事。公公婆婆明知儿子已是毁了,这桩婚姻也难以为继了,却担心儿子再受刺激,当着面不忍心也不敢提起,因此也就一拖再拖,推上一天是一天。

    最近一段时间,女婿不时找上门来,又是要钱又是嚷嚷着要算帐,东拉西扯也不知要的什么钱、算的哪门子帐,认真听起来又没完没了没个头绪。有时候正忙着,却躲也躲不及,气急了任凭由谁粗言暴语臭骂一顿倒还消停些。今天适逢女儿在家,闻得又来缠闹,起初躲开了,后来听到与母亲没完没了地牵讲不停又恶语不断,怒从心头起,冲上前去给一跳三丈地指骂了一番,总算轰出门去了。当妈的早就气淹过了脖子,也给女儿帮腔,随之就听得女子怨父怨母,哭诉出择婿不当的话。当妈的接上又抱怨女儿,说是怨就先怨自己,见个男人就把滑不住,如今又把自己男人弄疯了,怪谁呢?只听女子一急,又揭起母亲的短来,还说出有其母必有其女的气话来,把个女主人怼得直喊老天爷。

    太阳早已偏西斜挂,带着很大的倾角。庭院里又热闹起来,是男主人回来了,跟着一帮随从和陪客,电话里还不时地呼三唤五,也不断地有人昂然而入,麻将朴克各随所好,烟茶不断,笑谑不绝。

    这家主人设局摆宴一向阔绰,私雇的大厨颇有来头,需要时随叫随到,主厨掌勺是公认的。还在那女婿被骂走后时间不长,就见一个十分白胖的长者领着两个后生进了宅院,稍作应答后便直入后厨,那人正是号称正宗老菜第八十三代直系传人的宗师级大厨,虽然亲授的弟子也有数,但这几年老菜逆袭,认祖归宗的弟子便不计其数,如今能受聘主人家掌厨,非但自己,就是主人这里也感到无尚荣光,是各自十分看重的卖点。

    随着麻将朴克一桌桌停歇,不大时候饮宴便开始了。先是主人提议,随后来宾也提议,祝词粗雅不一,酒满心诚,杯杯见底。毕竟多数人是一些知根知底的老酒友,只优雅推让了不长时间,便开始猜拳行令,斗酒声随之大起,场面嚷乱起来。菜过五味时,已有三三两两相拥相抱的,掏心挖肺地互诉衷肠;也有拉着醉腔死死缠住一个话头不放,难解难分的;更有斗酒花拳叫上板的,什么怀抱三、硬敬六、十三太保等等,都在声嘶力竭地上演。不过,席间也有老练的,看看已是杯盘狼藉,好几个便陆续开溜。

    鸮兄妹从黄昏时起就盥洗觅食、收拾行装,忙了好大功夫,对树底下大宅里的热闹已见怪不怪、充耳不闻了。正当商量今夜的行程时,却看见宅院外徘徊着一个垂头丧气的人,举止怪异,引得小鸮们有些好奇。一个开溜的酒客出门碰上那人,冷不防打了个照面:“啊哈,今儿不敢乱来,你丈人正在酒兴上,戳上气没好事。”那酒客明显带了酒意,出言高声大气,说话间已一溜烟隐入街市。这下明白了,原来门前徘徊的正是白天曾来缠闹过的女婿,夜色里小鸮们才看了个清楚,他表情生硬,忽惊忽诧,“噢噢”地应了那人两声,再不搭话,只一味地在大门前来来去去,一阵子后又隐在阴影处呆呆地站定,每见到有客人出门开溜,便吹着冷气龇牙点头,却不出声,客人也毫无察觉。猛可之间,只见这女婿仰头“啊啊”两声,眉毛倒竖,双眼圆鼓,颧骨高突,继而一闪身跨过门槛,大步流星地奔向院内,临上屋阶时猛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尖刀,不长不短,寒光逼射,接着就传来混作一片的喊杀声、惨叫声、呼嚎声。女主人从倒庭奔入院内,大约是看到了堂屋的惨状,吓瘫在地,只是有气无力地呼叫“来人、来人……”,厨灶里这才奔出人来。几个着急而来像是倒茶端饭的跑腿姑娘见状,立即大哭大叫起来;只有几个男人转身胡乱操起家什,边舞动边呼叫着扑入堂屋。

    这情景令小鸮们瞠目结舌,行程已被忘得一干二净,正不知如何是好。却有一点,鸮辈们毕竟功能奇异,阴阳两界都能通透,眼见堂屋里飘出四个鬼魂,已经死而成鬼还在相互追杀,恰在不可开交之际,院子里忽然又拥入许多绿眼暴牙血泪交加的野鬼,大叫大嚷着,凌厉拿下一魂,扭送而去……

    警笛长鸣,警车呼啸而至。刑警的目光很犀利,经初步勘验,结合院内监控,认定男主人与另外两位来客,本已贪酒酩酊,突遇人犯杀入,应变迟钝,重伤之下虽有反击,但毕竟酒醉身软,加之徒手,凶犯又力猛手狠,各各被连捅数刀,终致殒命。至于行凶者戕毙,则纯属畏罪自杀,也映证了冲入屋内的几个厨子的说法。

    院子里的人越聚越多,大约也有其余死者的亲属,号哭之声彻天响地,有哭死哭活狂跌猛撞的,有泣痛太甚背过气的,急得拉扯呼救的人团团乱转。主家的女子惊悚奔来,也不知是白天什么时候出的门,抱着母亲哭翻在地,好长时间不省人事,却忽然披发盖脸端坐起来,念念有词,大声数点着几个人的大名,叫将借去的钱款立马归还,虽无字据,但天地良心,不要欺蒙孤女寡母,如若不然,自己已成厉鬼,必然前来索取。说完,又大叫一声,轰然扑地,翻白眼吐长舌,众人一片惊恐。

    这话听着瘆得慌,就见人堆里便有几个神色悚惧的,面如土色。

    也有人议论:这是女子她爸的鬼魂附体了。

    看着凄凄惨惨,小鸮们叹息不已。也该起身飞离这个冤孽之地了,展翅腾空,再也无心留意一城的夜景,只是即将掠过的城隍庙气宇轩昂,更让鸮眼另有所见的,则是阴司凛凛,曹役威仪,群鬼猥琐,孽魂寒颤,想起之前庭院里那些前来追命的野鬼和被扭送而去的刀下之魂,以及眼错不见的其余冤鬼,可不就该由城隍老爷判冤决狱吗?想想就好奇,经鸮哥提议,兄妹三个小心旋落,隐身在衙署的屋檐下偷窥。只见正殿之内,城隍老爷方头阔面,端坐堂上,翻阅着一本厚厚的清单,无晃眼之影,无扰耳之言。那缩伏阶下战战兢兢的,想必就是魂归阴司的男主人;女婿倒眼熟,已成鬼魂,仍然似有所憾,咿呀不断,狠狠不已;其余两位,低头贴胸,象是十分懊悔。一例都是五花大绑。野鬼们则挤满一地,个个都在无声地抹泪。

    小鸮们偷窥了一会儿,觉着太过惨厉太过压抑太过肃穆,便顿失好奇,抽身上路。振翅徐徐升腾,才过树梢,倏忽发现本来鬼魂附体的那女子,已在一条胡同的尽头与一个男人相拥,足见这女子除了装神弄鬼用心之奇外,家门突遭横祸,老子尸挺凶房,就是行凶的男人也自毙其间,血流遍地,也不知老娘死活,一番表演下来就急不可耐地放飞了心绪,根由、祸端可想而知。小鸮们很鄙视,本想视而不见一掠而过,却听得一对狗男女正商量着什么,打旋留意,原来这主人在外确实还偷偷地娶了妻生了子,两人正筹画着如何使出暴凌手段,强逼那母子不敢觊觎家产。小鸮们听得气愤不过,互相使了一下眼色,偷偷地俯身下去,个个大喊大叫,在作奸之男和不肖之女的头上身上狂抓乱扑了一番,一对孽瘴惊叫两声,大约已是心胆俱裂、魂飞魄散了,早已瘫软在地,奄奄一息。有几个人远远地赶来施救,见是被头上盘旋的夜猫子所袭,大为惊讶,也大为困惑。此番惊吓能否警醒,就看这俩的悟性了。

    电闪雷鸣,风暴骤然而至,此地不可再行滞留,展翅振翼,扶摇直穿云外,虽说千里的雷声万里的闪,但云外天香,何其逍遥!与鹊兄妹通了视频,只见百鸟正在一处绿洲上歇宿,大鸟们商议着行程,小鸟们则在嬉戏腾闹。听了鸮兄妹一天的离奇见闻,鹊兄妹及其玩伴们都唏嘘不已,再三叮嘱不可贪玩,一心赶路要紧。

    此后每日投歇时,着意避开城廓人家,只拣偏僻静幽之地落脚,为的是远离喧嚷,安然眠卧,以养精蓄锐,追赶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