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真实世界回忆录 » 第一章:海下监狱

第一章:海下监狱

    四十五岁的伍居南看着不远处那面厚重的玻璃,他本应该关注玻璃里面的人和事,但他此时只想看着那反光效果极差的玻璃面,像是照镜子一般,看着模糊的自己。

    在窒息来临之前,他不得不张开嘴,泡沫肆意地从他口中升腾,逃向海面,他努力睁大眼睛,寻找那玻璃上更加喜欢的残影,深情地望着,满眼都是十八岁的自己。

    伍居南开心地笑着,虽然死亡临近时的表情已然不受控制,但他自己知道,那是笑,飞向海面的气泡是为自己庆祝的烟花。他已经在海里死了一次又一次,伍居南觉得,是时候该和这个世界和解了,至少跟自己和解。

    他被固定在矿晶特制的正方体牢笼里,每个面由七根比胳膊还粗的柱子构成,里面的伍居南呈现一个X字,他的四肢被铁链绑住,连接在正方体牢笼的四个对角。

    伍居南一动不动,他已经死了。没过多久,三两个气泡再次从他鼻孔中窜出,他睁开双眼,透过自己狼狈的样子,看到了玻璃后面的人,他们有着看动物园里面的动物那样的眼神。

    有一个人例外,他的眼睛盯着伍居南,像是看着博物馆里一件证明着一段历史的展品,冰冷的脸上流露出复杂的表情,愧疚而坚毅,尊敬又畏惧。还有十年如一日的期待,他不知道是他的这份情感,还是伍居南的改变,哪一个来的更快。

    伍居南望着玻璃里面的易平凡,哦不,他现在应该叫郑平凡。曾被父亲抛弃,冠以母亲姓氏的他,现在成了末岛的最高统治者,也同时恢复了父姓。伍居南表情同样复杂,他理解,但他不敢苟同。

    伍居南的脸呈现出一丝释然,比刚刚狰狞的笑意温柔多了,他微笑着,甩动铁链,挂在铁链中央的铃铛在海下发出沉闷的声音。这声音仿佛穿过了几个世纪,从人类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到文明的诞生。

    周围的海妖仿佛受到了惊吓,它们停止了毫无意义的游动,转过头看向这个男人,定在海的中央。那些玻璃屋里的人也齐刷刷得看向伍居南,他们十年的守候似乎在这一刻有了答案,此时这个答案对他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你真的,真的...真的想通了吗?”玻璃屋里郑平凡颤颤巍巍地拿出他的对讲设备,冰冷的脸上闪过几次慌乱,他不敢置信的看向伍居南,看到伍居南脸上盈盈的笑意,他又感觉如释重负,最后,他略带不甘的,结结巴巴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屈服了。”伍居南在海下说着,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大量的气泡从他嘴里冒出来。但是混杂着水声的低语通过牢笼里的对接设备不断放大,从扩音器里面传来“我...咕嘟...咕嘟...屈服...咕咕咕咕...”的声音。

    还没等到他的那一个“了”字,整个海下作战室里面的人已经沸腾了,他们就像得到了世界的真相,他们就像完成了神下达的使命,他们就像保护了全人类。他们狂呼,高喊,痛哭,木讷,各种各样的姿态都宣告着,他们成功了。

    只有一旁紧紧攥着对讲设备的郑平凡,他站在那里,低着头,环视着周围的人,想着他们明明这样的激动,为什么不发出一点声音。此时他跟伍居南角色互换,仿佛他置身囚牢,而伍居南是现在的自己。

    他看着作战室里老旧的设备,铁锈在那个庞大监视仪器的各个角上滋生,被磨得光亮的按键,甚至有几个按钮已经脱落,露出它们最为实用的那个部分。作战室的地面已经变得不那么平整,角落里也有着无法清洗的老垢。

    郑平凡摩挲着手里崭新的对讲机,像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拿起这块不那么沉重的铁器。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会儿的他跟十年前的他,内心的活动几乎一模一样,他跟曾经的那个他都在不停地询问,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郑平凡呆在原地,脑袋一片空荡,机械得看着海里的伍居南,他此刻从一个统治者,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头晕目眩,胃里一阵蠕动,瘫跪在地,两只手撑在地上干呕,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地上什么都没有,但又好像满满当当。

    伍居南后来回忆,他说看到了,看到郑平凡呕出了整个灵魂。

    伍居南此刻虽然身处囚牢,但他笔直的身体对比着跪在地上的郑平凡,却显得高高在上。他毫不吝啬,对着那片玻璃大喊“我屈服了”。这次的声音更加清晰,音量足以振聋发聩。

    伍居南轻松地扥断了那绑住他双手的铁链,然后俯身拉断绑着脚的两条,整个过程就像系鞋带那么简单。

    “铛,铛,铛,铛。”伍居南四拳把组成牢笼的胳膊粗的矿晶柱子打断两根,他走了出来,顺着拉住牢笼的那根铁链往上爬,那动作像个野兽。他钻出海面,大口的呼吸着,过长的胡子成了他感受新鲜空气的阻碍。

    伍居南看着出海口出神,明明已经过去那么久,这里好像扼住了时间,它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他一跃而起,朝着出海口飞去。他再一次回到陆地上,此时的他似乎已经忘了怎么走路,他摔倒了。

    伍居南又站起来,在脑子里模拟着走路的细节,先迈左脚,甩右手,然后又一次跌倒了,他毫不在意,像个孩子,连滚带爬走到了出海台,坐在那里,晃荡着两条腿。

    郑平凡出现在他背后,手里拿着一套衣服和推进器,一把剃刀,还有几坛酒。看着他的样子,似乎也是连滚带爬来的。他大大方方得走过去,脱掉鞋子袜子,也顾不上身上穿着的得体的衣服,一屁股坐在满是尘土的出海台,坐在伍居南旁边。

    伍居南没看他,看着远空的落日,他见过太多海上的落日了,它们明明是同一个太阳,可总是不一样,没有过例外。

    平时的落日总是黄色的,像是鸡蛋黄煎熟了的样子,最多也就是黄到泛红,展现出一轮红日的景象。而今天,它并不是泛红,它是很彻底的红色,红到有些泛黑,像是刚要凝住的血。

    伍居南毫不在意一旁的衣服,他抓起剃刀将胡子刮去,漏出了半张脸,脸上没有多余的肉,不算高的鼻子显得很干净,嘴唇有些厚,特别是下嘴唇。下巴不尖,还残留着一些胡茬。

    他把嘴从茂盛的胡子里解放出来,拿起酒就往嘴里灌,只能看着他的喉结不停的上下游走。酒顺着他的下巴流到脖子上,从脖子又流到胸膛。

    那些残留在胡茬上的酒在落日的余晖里晶莹剔透,刺得郑平凡睁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