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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钝剑三尺,枫林血光

    孩童终于站在了他的面前,他从容貌上看应该是中年,但对于这注重养生驻颜有术的道士来讲,从外貌上来判断年龄是有误的。

    他的精气神都敛于眉心,虽然盘膝在地,气质却如同这仪山上的万年青松,又如那巍峨的雪山冰峰。

    他的眼睛是苍碧色的,看上去像是温情的,却又好似冷冽无情,无论看什么地方都如同雄鹰般带着俯瞰众生的威势。这是孩童遇到的第二个让他心折的人,只是因为这第一面,第一眼。他都忘记了要质问他为什么不肯下山救人。

    他在他面前怔住了,好似落入了他目光的囚笼,里面仿佛有无数个春秋的积淀,世事沧桑,勘破轮回,天道玄机,尽在其中。

    他所有的秘密在他面前都不是秘密,无论是深夜霓虹灯下的宿醉,还是流离华灯街头的孤绝,还是襁褓中望向这锦绣人世的陌生,还是踽踽学步伴随春花秋月夏雨冬雪茁壮成长,这一切的一切,都被他包容看透并且回馈,这一瞬间就是一生,仿佛白驹过隙,万种酸涩苦辣爱恨,尽在眼前!

    他眼前的幻像消失了,只剩下道人苍碧色的眼睛。两个人一人站着,一人坐着,大眼看着小眼。

    妇人累得一步也无法移动,只抓着孩童的肩膀,气喘吁吁地问:“年儿,你怎么了?快走啊?“

    道人嘴角浮现笑容,亲和地问:“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三名如狼似虎的黑甲军已经扑了上来,他们拔出钢刀挥舞在手中,对着孩童和妇人劈下,抢着要夺到这一百两黄金的花红。

    一剑已出!

    他什么也没有看到,没有看到道人拔剑和回鞘,只是听到看到茶几上的剑鞘发出铮鸣的余声震颤不已。

    妇人的鬓间有一缕青丝落下,空中的一片落叶变成两半,三个黑甲军脖颈上崩出细密的血纹,随后鲜血喷起,头颅落地。

    道人也没在意自己做了什么,眼睛依然看着他的眼睛,等着他的回答。

    他说:“林祈年,就叫这个,从今天起。”

    “度日如年,祈盼光阴,仇人不死么?这样的等待可是煎熬的很。”

    ……

    本来是那龙虎山的道士夏侯龙借着深厚功力先到达山下的,但这老杂毛生性谨慎,遇到这从未涉足过的名山大川,便用自家粗略的观气之法抬头看了看。发觉山上气场鼎盛,越发疑窦丛生,不肯再往前迈出一步。

    后方赶来的军士停下脚步,诧异地问他:“夏侯先生,为何在此停住?”

    老杂毛诡诈地笑了笑:“刚才与逆贼拼杀受了些伤,气血难以维持,这百两黄金怕是挣不起了,无妨,你们但去。”

    军士们不疑有它,争先恐后地往山上奔去。

    道人对林祈年和林苏氏说:“你们先到我身后等待一下,等我把这些上山的客人打发了再说。”

    两人点了点头,也不敢四处乱跑,只站在这石台的一侧耐心等候。

    三名追在最前方的军士离奇丧命,并没有让后面的人停住脚步,但他们冲上来看到了道人的脸,却都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

    这些家伙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一般遇到什么挡路的人都是直接来上一刀再说话。

    后方赶上来的军官看到众人发愣,厉声喝道:“你们都在作甚,朝廷钦犯就在近前,还不赶紧拿下!”

    他看到了道人苍色的碧眼,也愣了一下,仿佛全身凌冽的杀气被抽去了一半,恍惚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这是传说中的圣人吗?也只有圣人才有这样让人心折的气度。

    他单手持刀双手扣在一起抱了个拳:“这位道长,我等是朝廷策玄卫,前来捉拿朝廷钦犯,但请给行个方便。”

    “这里是仪山。”道人说出这一句后,便不再说话,低头饮茶等着这些军士自行离去。

    军士显然不能领略这句话的意思,他心神扰动,不能看这道人的眼,把视线离开对方,气焰突地拔高了不少:“策玄卫捉拿朝廷钦犯,但有敢阻拦者,便是逆贼。”

    道人说:“这里是仪山,来到这里,你们才是贼。”

    “我等可是江太师麾下策玄卫!你若识相些,便把朝廷钦犯交给我们,不然我们这大队人马上山,把你这仪山踏平了去!”

    道人依旧淡淡地说:“我这仪山上,就算天王老子都来不得,更别说什么姜太师,蒜太师。”

    “大胆!”军官拔出军刀,要朝道人的头上劈下去,只是下一瞬间,他手中的钢刀断为两截,头颅便从脖颈上飞了出去。

    其他军士挥舞着钢刀一窝蜂地冲了上来,道人拔剑出鞘,身法飘逸从军士们之间闪过,瞬息之后,七零八落倒了一地的尸体。

    道人把手中的长剑重新贯回到剑鞘中,依然盘膝坐在茶几前。在孩童林祈年的眼里看来,他或许曾经离开过,或许没有离开,就连他是否已出剑都变成了虚幻缥缈的未知。这到底是障眼法子,还是神仙手段?

    道人摇头叹了口气:“快剑三尺,终究吓不退这千条性命,凭添出无数杀孽。徒儿,换钝剑!”

    道人将快剑朝后方掷去,没入山上的凉亭中,手中无端地交换出一柄没有剑鞘的锈蚀钝剑。

    ……

    策玄卫大队人马来到了仪山下的石坪上,气喘如牛的崔公公在两名军士的搀扶下,坐倒在地,从怀中掏出巾帕在脸上忽扇着。

    他抬头无意看到站在石坪上的夏侯龙,讶异且调侃地掩嘴说道:“夏侯道长,你不去到山上追朝廷钦犯,杵在这儿做什么?莫非是咱家的一百两黄金不够让你动心?”

    夏侯龙对崔公公不敢有隐瞒,指着那仪山山顶说:“这山上有好强的气,我等还是谨慎些为好。”

    “气?什么气?”

    “不知道,有可能是杀气,也有可能,不是。”

    半面甲将军抬起马鞭扶正了头盔,抬头看了看山上,自然对夏侯龙所说的气嗤之以鼻。但前一批追上去的军士,却渺无音讯,可能是在山上遇到了什么厉害的敌手。

    “夏侯道长,你莫不是被那莽汉吓破了胆,望见了这孤山,便迟躇不前了么?”

    夏侯龙冷哼一声:“将军莫要激将于我,贫道可不是那种粗鲁汉子。”

    崔公公也慵懒地抬起头说道:“夏侯道长,在这儿的所有人里,就数你点子硬、功夫好。你拜在太师门下为客卿已有三年了罢,却没有得到重视,想必你心里也憋火的很。今日,便是你脱颖而出的时机,不管这山上有什么人什么气,你只要把林伦小妾和幼子的首级带下山,咱家回去后便在太师的面前为你请功,到时候少不了你良田千亩,庄园豪宅,娇妻美妾。”

    崔公公话音刚落,不光那夏侯龙,就连石坪上的列阵军士都目光灼热。在这乱世中他们甘为鹰犬为人驱策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希望能出人头地跻身高层获取更多金钱良田美女么。

    夏侯龙将双鞭从背上解下来,双手握在手中,豪气顿生说道:“崔公公,纵使你没有许以高利,贫道也要去会会这山上到底有何方神圣,看看他们能不能受得了我这两条钢鞭!”

    “众军士,跟贫道走!”

    当下便有数百军士跟在夏侯龙身后,气势汹汹地往山上走去。

    等夏侯龙带人走远后,坐在石坪上崔公公伸了个懒腰,回头指着这高山问将军:“将军,你可知道这是何地?”

    “那大石上面不是写着么,仪山。”

    崔公公顿时满脸愁绪,唉声说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山名为仪山,脱离世俗之外,不受皇权管辖。百年之中从这山上下来的,俱是名将贤臣,跻身在这天下八国之中,纵横捭阖,征战千里。”

    半面甲将军听到这样的消息,连忙扭头去看那立在山下的巨石,对于那两个古朴苍劲的字体,好似有了更深切的认识。

    “公公,那你还让那夏侯龙带人攻山?”

    将军问出这句话便已后悔,看到崔公公脸上那诡谲的表情,深知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

    “好不容易追到了这里,不派个替死鬼探一下这山上高人的态度,我们怎么好铩羽而归?”

    ……

    山间红叶飘荡,道人那青白色长衫在红叶中翩翩起舞,有种说不出的美感。如果说莽汉杀戮冲锋体现出的是金戈铁马的刚烈豪气之美,道人剑舞体现出的便是诗意般的美,但在这美的剑舞中却伴随着极不和谐的惨叫声。

    杀人和艺术本是不相干的东西,此刻却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用三尺锈剑当做诗的骨骼,那漫天的红叶便是诗意的点缀。

    林祈年看得有些入神,他看不懂这诗意,也看不懂这剑意,只有漫天的红叶让他的眼睛十分舒服,仇人的惨叫声让他心中十分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