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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空气中似乎飘着腐臭潮湿的味道。这里的砖墙虽厚,却无端生出一种阴冷的气息。

    即使外边日上三竿,为数不多的窗户却很难照尽整个大理寺天牢。是以无论何时,在这个地方只剩下阴暗和冰冷,和不知何时就要送命的绝望。

    “大人,请。”身着斗篷的人从黑夜里走了进来,身边仅跟着一名低头哈腰的牢头。

    此起彼伏的喊冤声又响起,牢头已经觉得习惯。在这里的人,都把从外面来的人当做自己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看牢头对此人恭敬得,卑微得,便知道此人一定贵重不凡。

    来者只是目不斜视地跟在牢头的后面,直到到了一处没有窗户的牢房,停下。

    身穿斗篷的人走了进去,牢房里充斥着一股异味,他已没有心情去在意这么多。坐在手脚被重重镣铐锁住的,披头散发的落魄人面前。

    “梁国公,别来无恙啊。”前户部尚书刘墉刘大人一身囚服,灰白的头发就这样随意地散落在肩膀上,落魄非常。

    梁国公将原本微微遮盖住模样的斗篷脱下:“刘大人可好?”

    “呵,老夫今日落到如此田地皆拜你梁国公所赐,你说我过得可好?”

    “大人此言差矣,”梁国公说:“你如今落魄如丧家犬,不是拜我所赐,而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好一个咎由自取。”刘墉瞪着眼前人:“也对,你梁国公是个怎样的人,别人不知道,老夫还不清楚吗?”

    “梁国公好手段,当初凭三言两语便弄垮了威风一时的临川王府,如今又想全身而退,还打算除掉老夫最后落个死无对证。”刘墉苦笑了一声:“可惜啊,大人打的一手好算盘,老夫却不能如你所愿。”

    “如果不是为了自保,大人堂堂国公之尊,有怎么会到如此阴暗潮湿的天牢来看望老夫?”

    “少废话,”梁国公逼近:“你在信上说你还有一本账册,账册上面记录着刘府和国公府这些年采金得利,那本账册现在在何处?”

    刘墉大笑几声:“国公大人自己不觉得这话很好笑吗?那本账册如今是老夫的保命符,如果轻易就这样交给国公,恐怕老夫命不久矣吧。”

    刘墉有些得意。谁都想不到他最后竟然还留有一手。

    “说吧,你想要什么?”梁国公目光阴沉地看着眼前人,他的确没有想到刘墉竟然悄悄弄了一本什么账册,而且自己派了一拨一拨的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将刘府翻了个底朝天,都一无所获。

    “老夫不想死。”

    “荒唐,”梁国公说:“这起案子已经是板上钉钉,天怒人怨。如今世人皆知你刘墉做了天理不容之事,你要我如何救你。”

    “国公大人既然无计可施,那就怪不得老夫了。既然如此天理不容,下地狱的时候,不拉着国公,”刘墉压低声量,一脸邪魅:“老夫可是会很寂寞的。”

    “你。”

    两人僵持着。梁国公自己心里也清楚,尚不知那本账册里面到底有个什么样的内容,若是刘墉将所有交易记录得清清楚楚,自己恐怕百口莫辩。

    眼下刘墉处在生死边缘,恐怕逼急了,还真的会将那本账册上交天听,到时候可就什么都晚了。他还有大好仕途,宫里太后权势正盛,恐怕一切真会化为乌有。

    梁国公沉默,心生一计。朝廷要一条人命作为此事的交代,那自己便给他一条人命好了。

    “若本国公可以救你一命,那本账册必须要给我。”

    “过两天我会去死牢里面找个和刘大人体型样貌相像的死囚来替换你,”梁国公说:“之后我会命他自燃而死,到时候,天涯海角,你再也不要回兴州城。”

    梁国公站了起来:“望刘大人能够守诺,事成之后,我要看到那本账册。”

    那厢得知可以逃过一死的刘墉大喜,一脸愁容在梁国公说完这句话后烟消云散。高远虽然心狠手辣,但为了维护他现有的财富地位,和往后的荣华富贵,什么都做得出来。何况不过牺牲掉一个死囚,容刘墉活着又有何妨。

    只要他乖乖交出账册,那往后他便更加无所畏惧。若他出尔反尔,他也不介意更早送他上西天。

    反正,只要离了牢房,他刘墉的死活便与他大夏梁国公没有半点干系。

    披上斗篷,两人的契约就此达成。高远像来时那样静静地走了出去,而刘墉的神情却已不像高远刚刚进来天牢那样万念俱灰。

    直到牢头和高远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天牢,关着刘墉的牢房后面,另一个不同的走道上,一个身着白色斗篷的女子亭亭走了出来,身边跟着一个手持长剑的侍卫。

    他们走的是后门,所以不会碰上梁国公的车驾。

    天牢外面,一个身着不同服饰的侍卫站在夜色中,严肃地向从天牢内迎面走来的女子行礼:“长公主殿下,既然我家主上想让殿下看的人,殿下已经看到,那属下先告辞。”不等眼前人的回复,便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邢尘跟在自家殿下身边:“殿下料得果然不错,这里面果然大有文章。只是,殿下如何得知,那刘墉还有一本不被世人所知的账册。”

    “我当然知道,”倾阳长公主步在月色中:“因为那本账册,是我让他写的。”

    “当年刘夫人怀着身孕上护国寺为即将出生的孩子祈福,有缘见了一面。听闻刘家的长公子说要到蜀州做生意。”她说:“我留了个心眼,让容止去查了这件事。抢劫官粮,私通山匪的事情自然随随便便派个暗探去查就能查的一清二楚。但我派容止过去,以容止的能力,自然能够查得到更深一层。”

    “无论是做什么生意,写个账册合情合理吧。你说呢?”她嘲讽地笑笑:“何况卖的是金子呢。”

    她当初也是没想过这本账册如今竟然能够派上用场。她本就是好意,而且当时刘夫人对刘墉真正的勾当也是一无所知,还真的以为自己儿子真的要去好好地做个正经生意。

    “那殿下,如今我们既然知道梁国公的计划了,下一步殿下想要怎么做?”

    “接下来吗?”似乎是远方的钟声敲响,余声轻轻传到她耳边:“且静观其变。”

    乘着夜色的侍卫回到崇阳楼阁。

    “主上。”

    帘子后面的人手里翻开一枚信笺,不经意问:“她平安否?”

    “属下见着长公主府平安进了府邸,”季牙想了想,说:“不过长公主身边有个叫邢尘的侍卫,身手倒很是不错。前几次他悄悄潜进崇阳楼阁,别说其他人了,就是连属下都未曾察觉。”

    “她府中的能人异士,大多都是慕容皇后引荐。慕容皇后家世背景,和一般人无法相比,自然选的人,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不过上次那个被属下揍了一顿的,还真是个无赖。”季牙想起上次那个连墙都还没翻进来就惊动了屋子里一众大大小小的,还真不像从长公主府出来的。

    “你没认出他吗?”帘子后的男子说:“他是容家的公子,身手差很正常。但要是论医术,容家的医术放眼天下,无人能及。”

    “他是容老先生的公子?不会吧?”季牙有些意外,容家是举世闻名的医药世家,妙手回春之誉无人能及,可如此显赫世家的公子竟然在西夏长公主麾下效劳:“那容老先生?”

    “容老先生自上次离开汴京后就不知去向,也有传闻说来了西夏。”他想起那个记忆中很是和蔼的老人:“偌大一个容府,只剩下容止一个。”

    “容家一向不涉官场,为何?”季牙想起当年的政局和如今的政局做对比,无论如何容止在倾阳长公主麾下做事,都是他找不到理由的。

    “十六年前在西夏王都里面发生过什么,流了多少血,这些,”昱先生顿了顿:“只有倾阳长公主知道。”

    当年的慕容皇后家室何其显赫,在西夏皇宫里何其受宠,临川王是先皇胞弟,临川王府何其风光。一夜之间,王都内血流成河,知情的,深陷其中的,无一生还。

    据说那一夜,在皇宫内的慕容皇后生下如今的倾阳长公主后难产而死,风光无限的临川王府在深夜里着了大火,临川王府上上下下葬身在这片火海当中。

    此后便是高氏的迅速崛起。临川王府一直以来刻意打压的高家深受先皇信任,成为朝堂上的一代新贵。许多年以后,当时的高贵妃现在的高太后坐上皇后之位,高家如日中天。

    谁都知道这背后的水不知道有多深,临川王府一门死得何其凄惨,可先皇明令严禁提起此事。连带着慕容皇后,也成为皇宫中的禁语。

    他不知道倾阳长公主是从哪里知道这些成年就是的,也不知道她打算怎么处理。但唯一可以肯定的,她之所以以倾阳长公主的身份离开护国寺,她之所以来找他,她之所以非要与高太后为敌,桩桩件件,绝对与当年的事情有关。

    只是眼下,似乎有件事情有些迫在眉睫。

    他看着手中的信笺,对屏风后的季牙:“漠北拓跋氏似乎有些坐不住了。”

    “如今无论是大宋还是西夏,时局都不算稳定。若是漠北挥军南下,大宋虽然时局动荡,朝野上下龙争虎斗,但到底还有皇子坐镇。”他想了想:“可西夏这边,要派何人出战?是当今皇上,还是狼子野心的九桓王?”

    漠北这些年一直蠢蠢欲动。前些年也曾经南下征讨过大夏,但彼时先皇正值鼎盛时期,派出去的临川王也是身经百战,深谋远虑的作战行家,自然打得漠北拓跋氏大军大败,这些年一直休养生息。

    如今派往漠北的探子竟见漠北有重振旗鼓卷土从来之相。大夏的先皇薨逝以后,无论是朝政还是军事都停滞不前,太后一直把控朝政更是胡作非为,稍有一点不尽人意便随意杀戮。

    如此一来,恐怕大夏成为漠北大军目标的几率比之大宋,确实更有可能。

    “季牙,你派人盯着漠北那边,无论什么样的动静,都必须第一时间回禀。”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