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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节

    次日,北境白茫茫的大雪覆地,树枝丫上白霜轻轻伏在上面,倒是一片祥和的意思。

    “殿下,漠北退兵了!”倾阳长公主从漠北大营回城后,一直着他在城门楼上时刻留意着漠北大军的动向。子时,只见漠北大军整顿完毕后便考试拔寨,直到撤出若水对岸,公孙迟朔才终于放下心来。

    公孙迟朔半跪在地,很是诚恳:“长公主殿下救了灵州城上下,救了大夏百姓。”

    “将军请起,”倾阳长公主说:“公孙将军请起,何必行此大礼。”

    正说话间,外头跑了一个副将进来,拱手禀报:“殿下,灵州城西城郊的大军似乎也有撤退的征兆。宋军的统帅煜王殿下,说是想要见一见殿下。”

    她应了一声。漠北大军既然已经退兵,宋军留在此地也很是不妥,能够尽早撤退自然是最好。否则以宋军如此众多的人数,留下来威胁大夏北境安全,送走了一个漠北拓跋氏,却引狼入室。她自然也是无法安心。

    倾阳长公主吩咐公孙迟朔着副将去安排一些整军的事宜之后,自己带着邢尘和他自顾自地走向城门。

    漫天白茫茫的雪色中,煜王披着披风,身边仅仅一个护卫陪在身边,也不进城,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北境的冷风中。

    “殿下今日气色似乎好了许多。”煜王拱手微微行了个礼。

    她这几日安心了许多,自然连气色也连带着好了起来:“阁下今日是有什么事情吗?”

    “本王是来拜别的,”煜王说:“左右现下漠北大军已经撤退,宋军再留在大夏的北境似乎不大妥当。有幸一睹大夏长公主殿下真容,是本王的荣幸。”

    “阁下谬赞,”倾阳长公主回礼:“不过倾阳有一事,思来想去还不是很明白,望阁下与我指点迷津。”

    “大夏遇袭之事,若我是阁下,必定隔岸观火,日后坐收渔翁之利。毕竟,对阁下来说,漠北抑或大夏,本质上都是大宋的敌国,没有必要相护。再者,大夏幼帝当政,国力空虚国库单薄,即使阁下真的派大军助我,日后大夏也给不了阁下什么好处。”她说:“我真的想不出个所以然,请阁下指点。”

    “殿下说的不错,”煜王笑笑,眼睛里深不见底:“可殿下细想,若过后真要坐收渔翁之利,会是何人获利?不管是何人获利,也定不会是本王。不过小小派兵相助,本王便可让殿下欠我一个人情,这样算下来,哪里是全无好处呢?”

    “倾阳长公主殿下的人情,可不是人人都可以欠得的。”

    “是,”倾阳长公主一拜:“阁下的人情倾阳会好生记着,万万不敢忘。”

    “殿下客气。”煜王笑了笑,她却看不出来眼前人的笑容里面,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她一路目送煜王回了西城郊的大营。眼前人的气场同她见过的所有皇子都不一样,她以为九桓王这样的,已经算是心计颇深,没想到这个煜王更甚。深不见底。

    但是要说此次的事情,若是换做旁人,恐怕会借此良机提出一箩筐的要求,这个煜王却不过说两句客套话便要她将这份人情长长久久欠下去,尚不知往后这个煜王会拿怎样的事情要她还回这份人情,她本就不是个爱欠人情的人,他这摸不清虚实的态度更是让她不甚放心。

    “着多点人守在城门,左右要等到宋军彻彻底底地撤回他们大宋境内,我们才可以彻彻底底地放宽心。”她压低声量,眼神犀利非常。

    那边公孙迟朔自然知道倾阳长公主的用意,大宋十几万军马就这样紧挨着灵州城,任谁都会心存顾虑,她想事情还真是周全得很。

    对了,还有一件事。

    公孙迟朔一顿,今日他本还有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要说:“殿下,”他拦住了眼前人。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倾阳长公主回头,同他说:“我久在兴州城不晓得,原来将军竟然是如此胆小如鼠之人吗?”

    “殿下知道末将有何想说?”他有些意外,这倾阳长公主是会读心术不成?

    “我原以为你会等再过几天再同我讲,”倾阳长公主说:“既然你现在提出来了,我自然要一口回绝,省得你再生些这样懦弱的念头来。”

    “殿下既然知道末将要说什么,自然心里清楚为何末将要提出这个要求。”公孙迟朔说:“殿下也是晓得当今陛下与我公孙将军府的渊源,也是晓得我姑母当年的事情,也是晓得末将现下的处境,为什么又驳回末将的要求呢?”

    倾阳长公主抬眼,说起这件事情,还真是对不住他:“皇帝年幼,有些事情想的不够透彻,不够长远,我自然会说他。上一辈的恩怨,是不应该长长久久记下去的。”

    话说这公孙将军也实在是可怜,大好的前途倒是就这样因为上一辈的恩恩怨怨毁之一旦。

    皇帝的生母是先皇后宫里的璟妃娘娘,据说当年先帝的发妻慕容皇后薨逝以后,彼时高太后还是贵妃,因想要早早登上凤位便使了些小心机,劝说先皇广招贵族之女进宫伺候来给自己立一个贤良大度的好名声。公孙将军的姑母和皇帝生母便是众多贵女之中的一个。

    彼时公孙府还是兴州城里赫赫威名的驻国大帅府邸,驻国大帅府上的千金入宫伴驾,由于出身高贵,又是驻国大帅府上的千金,人生的美貌非常不说,一身武艺更是精湛。

    试想想,在花团锦簇的后宫之中,妃嫔个个勾心斗角又尽力做好温文淑雅的形容,突然间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入宫,在后宫内掀起怎样的风波自然可以想象得到。

    公孙娘娘很快便宠冠六宫,在短短的时间内扶摇直上,弗一入宫便封为怜妃娘娘。彼时一同入宫的,皇帝的生母不过得了个璟嫔的称号罢了。

    可怜妃受宠许久都未曾有一星半点的子嗣,而璟嫔此时,却怀上了当今陛下。璟嫔剩下皇帝过后不到几个月便撒手人寰,那时怜妃已经位至贵妃,当时宫里男丁又甚是单薄,于是宫里上上下下都传着怜贵妃有意谋害璟嫔之子的传言,一时间传得很是沸沸扬扬。

    当时的皇子如今的皇帝想必也是听信了这些谣言,即位后直接下一道圣旨贬谪了赫赫威名的驻国帅府,处处与公孙府作对。

    她有些抱歉。这种事情,若是细细想来必定也是高太后的手笔。彼时高氏不过刚刚坐上凤位,梁国公府也不似今日这般鼎盛,怜妃如此受宠,家室如此显赫,自然是高氏的眼中钉肉中刺。璟嫔生下了当时宫中的第一位皇子,还坐不稳的皇后之位更是摇摇欲坠。此一举,正好除掉璟嫔,又可让怜贵妃饱受留言之苦,可谓一箭双雕。

    她微微一鞠躬:“此事是我李氏对不住将军,请将军不要放在心上。”她说:“如今高太后霸权,梁国公府权倾朝野,朝局灰暗无比。就拿这次的事情来说,漠北大军压境,朝堂上竟然都是一群勾心斗角之辈,要寻一个可靠将领出来领兵何其艰难。”

    “公孙将军有将帅之才,我本就想要引荐,一直都苦于没有机会。如今机会来了,望公孙将军能够与我一同回兴州城。”

    那厢公孙迟朔有些犹豫,十几年的放逐和苦难他自然是历历在目:“殿下实在过誉,我公孙府上下,实在没有什么好效劳了。殿下还是收回成命吧。”

    “将军如此模样,是默认了怜贵妃有意谋害皇帝生母的事实吗?”倾阳长公主说:“若是没有做过,何不坦坦荡荡的,将军没有对不起陛下,如今的将军府上下也没有对不起陛下,何必如此畏首畏尾。”

    “将军如果不想建功立业光耀你公孙府的门楣,”她眉眼肃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也不能保证将军随我回兴州城必定会一帆风顺,但我绝不会让公孙府涉险。这便是我的承诺。”倾阳长公主笑笑:“将军的承诺呢?”

    “我……”

    “将军既然还未想好,那等将军真的想清楚后再给我答复。我若是再勉强下去,以将军的性格自然也不会回绝,可我不想用我的身份给将军施压。”她拱手,瞥了他一眼:“告辞。”说完便很是决绝地进了城。

    公孙迟朔看着倾阳长公主的背影。他的确是有所顾虑,兴州城局势如何暗潮汹涌他岂会不知?他恐怕也是这些年吃苦吃的怕了,皇帝处处打压处处羞辱,他从前觉得愤愤,才会请旨镇守边疆,离开那个是非之地。

    他自然不甘心公孙府的门楣就此败落下去,可老一辈的恩恩怨怨摆在那边,无论如何这个心结都是解不开的。

    他不知道倾阳长公主府能够帮他帮到哪一步,他要好好想想。

    夜里,她有些困觉。邢尘说有些事情要与她回禀,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影。

    她随意看着手里的本子,最近她到处淘的本子也看得差不多了,着实没什么特别吸引她的。

    打着瞌睡之际,邢尘也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一纸信笺。

    “殿下,兴州城那边传来消息说高太后似乎察觉殿下根本不在兴州城,也不在护国寺了。不过好在春节百官的休沐还未结束,属下心想,那高太后即使猜得到殿下现下在北境,也没办法拿殿下如何。”

    “我本就不觉得可以瞒多久,太后娘娘果然也不负我所望,若是这一点小小的把戏就诓得了她那么久,也枉费我如此筹谋了。”她强撑着挤出一点笑脸。

    “另外,殿下着属下同漠北那边的联系属下已经办妥当了。漠北皇帝的亲儿子本就对拓跋旦这个军功赫赫的亲王有所忌惮,消息传出去说拓跋将军因为殿下的一番话不得已才退兵,怕是多少会损一损拓跋旦的威名的。”

    “这下,那拓跋旦回了漠北过后,恐怕也要忙上一阵的。”邢尘说,脸上颇有得意的形容。

    她打着哈欠:“所以啊,他们漠北以为我大夏就这么好欺负吗?他拓跋旦既然有那个胆色敢挥军南下,我也有那个胆色替他造出一波又一波的麻烦出来。”

    “否则人人不是都要以为,我大夏还就是个软柿子,是都可以来捏一捏。”她又打了个哈欠,不过这些事情,他至于让他等他等到现在吗。

    邢尘那边看着自家主子连连哈欠,也于心不忍:“殿下,还有兴州城的漱玉斋传消息来了。”

    “似乎是昱先生将消息透露给北宋朝廷的。北宋那几个皇子还因此好生闹了闹,所幸最后还是派兵相助,”邢尘说:“昱先生恐怕也是时时留心着灵州城的形势,才会如此恰到好处的有宋军相帮。”

    “我倒是没想到,他会如此帮我。”倾阳长公主微微醒了醒神:“也罢,若是我们回了兴州城,再正正经经地去人家府上好好拜一拜谢,左右人家可是救了咱们一命。”

    邢尘答道:“是。”

    “另外,昱先生说如今朝中局势,九桓王那边好似有些异动。左右殿下出征的消息不日便会抵达兴州城,殿下拼死守城,又深夜说服漠北大军退兵,怕是又要在朝堂上掀起一番不小的动静了。”邢尘说。

    她扶额:“我此次前来守城,也有这个意思。左右也好趁此役,好好将自己的名声打下来。”

    “再者,高太后的经历告诉我,身边若是有要好的得力之人,有多么多么重要。我此次想方设法也要劝说公孙迟朔同我一同回兴州城,也是这个道理。他那个军功,分分钟让兴州城里坐着大将军官职的,领着朝廷俸禄的将军们无地自容。我如今就是要借此机会升他的职,我倒是要看一看,有哪个敢说什么。”

    “殿下是想要拉拢公孙将军,让他为殿下所用?”邢尘问。可今早自家主子延揽公孙迟朔的说辞也太平常了吧,丝毫没有想要将公孙迟朔收入麾下的样子。

    “我要他为我所用有何用?”倾阳长公主抬眼:“左右我一不逼宫,二不揽权,他公孙迟朔难道自己不清楚吗?”

    “我大夏此次蒙难,最大的原因便是我大夏的兵,练得没有他漠北的好。我不是说了吗,公孙迟朔有将帅之才,借此机会好好将军政大权从高太后手里攥过来,若是将这些权力给了公孙迟朔,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本来公孙迟朔就极其适合。”

    “殿下英明。”邢尘应道。

    她真的很困了:“你还有什么旁的事吗?”话毕,又打了个哈欠。

    “没有没有,”邢尘见状立刻站起身,鞠了个躬:“殿下好生休息。”

    “没有就快滚,去收拾东西明日我们回兴州城,”她站起身:“这几日忙死我了,明日又要赶路,我得好好睡个觉……”

    这几日她还真是忙得脚不沾地。原本忙着的时候也不觉困,闲下来后困意便猛地涌了上来,左右要她理理的事情也实在不少,也一直强撑着精神理着大大小小上上下下的事情。

    倒是高太后那里,左右长公主府的声望已经打了起来,再这样晾着高氏似乎也没有什么必要。她本就是为了此事才会下山,才会卷入到朝局当中,她与高太后的,与高氏的,那些年,这些年的债,她会一点一点,分毫不差地讨回来。

    为她,为她的母后,为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