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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节

    一身戎装,她遥遥骑在马上,在众人面前,在大夏几十万大军面前,在灵州城城门前。大队大队的宋军在灵州城前经过。北境的风很是寒凉,吹起她身后的披风和头发,眉眼却是十分的凝肃。

    “殿下,宋军也撤退了,我们是否该走了?”邢尘跟在她身边:“公孙将军,还没有来。”

    她抬眼,几日的风雨飘荡,是时候结束了。

    “走吧。”她策马,远处却匆匆赶来一抹身影。身影在她跟前停下,马上一身戎装的公孙迟朔朝她微微一拜:“末将来迟,殿下恕罪。”

    “就在等公孙将军一个呢,将军既然来了,大军自然由将军统领。”她笑笑,让出统帅的位置。

    公孙迟朔策马回头,拳头高高举起,大军便开始往兴州城的方向回程。

    这一路上倒是颇为顺遂,毕竟除了皇帝,也没有其他旁的人知道他们要从北京回兴州城的消息。大军在路上行走了三日,总算在第三日太阳落山之前入了城。

    倾阳长公主一身戎装,脸上未有多做雕饰的形容,发间也只盈盈闪了个玉做的发簪用来束发,倒是显得清丽非常。

    进了兴州城之后,道路两旁的百姓和官员纷纷下拜,因为是凯旋归来的大军,又有辅政公主倾阳长公主坐镇,倾阳长公主身份如何如何贵重自然不必多说,这与漠北对战的大军,除了二十年前临川王率领的大军以外,漠北就未曾败在夏军手上,此番大战,夏军以最小的伤亡做到了守护领土,保家卫国的责任,自然收获了大批大批的民心。

    倾阳长公主和公孙将军率领的大军一路上一直接到官员百姓的朝贺。所幸倾阳长公主便嘱咐过大军切勿耽搁,否则这一来二去少说也要大半个月才回到兴州城吧。

    进了城门以后,天也彻底黑了下来。公孙迟朔率领着一众将士去了城东的军营里规整规整,倒是倾阳长公主一回了兴州城便径直往宫城赶。

    她认得在宫门口等候着她的,皇帝身边的内侍。内侍也果然等了她一天,所幸在宫门下钥前等来了这个不久前刚回兴州城却在几日间便名动天下的倾阳长公主。

    高太后似乎知道她要回来,也是,既然闹出了如此大的动静,要她不知道也委实为难人家。内侍一路领着她去了后宫中的仁寿殿。

    她一身戎装,倒是未曾见疲色:“臣参见母后,陛下。”座上,许久不见的高太后似乎脸色很是不好,皇帝却一片笑脸盈盈,似乎等她等得很是辛苦。

    “长公主请起。”倒是皇帝几步走上前扶起他的这位皇姐:“皇姐赶了这许多天的路,怕是很累了吧。”

    “是啊,倾阳你何不先回府上休整休整,明日再来拜见也是可以的。”高太后强撑着一个自以为完美的笑脸。

    倾阳长公主拱手:“臣几日赶路,一身风尘仆仆,未曾多做形容,望陛下,母后莫要见怪。”

    “倾阳你如今可是大夏的大恩人,哀家怎么好因为如此鸡毛蒜皮的小事便要怪你呢。”原本皇帝正要开口,却被高太后打断:“咱们可是一家人,倾阳你何必言语形容中如此见外。”

    高太后语气如此不善,即使再粗线条的人也该听出来了,何况是她:“儿臣这几日不在兴州城,新春佳节却无法在母后膝下尽孝,母后不怪罪儿臣的罪过儿臣便已经觉得十分欢喜的了,怎敢再惹母后动怒。”

    “还敢说呢,倾阳你也实在真是,如此天大的事情怎么能一直瞒着母后呢,你都不知道,母后知道你去了北境,可挂念得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着的。”高太后倒是夸张。这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着倒没有丝毫作假,只不过不是因为她去了北境立了威名罢了。

    “母后莫要怪罪皇长姐,”许久插不进话的皇帝终于找到了一个甚是恰当的时机:“是寡人觉着,漠北大军来袭之事过于重大,若是不加以证实寡人也不好让母后挂念,是以才悄悄地让皇长姐替寡人走一走北境,瞧一瞧虚实的。”

    “若是何处做得不够妥当,让母后误会了,还请母后降罪儿臣吧,切莫要怪罪皇长姐。”皇帝将她护在身后,甚是诚恳地推心置腹。

    高太后看着台阶下一男一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如此要好的姐弟两个,倒是头疼的很。

    这倾阳长公主悄无声息地出城去了北境,她那不甚灵通的消息网却好似不存在一般,居然生生过了好些时日,等到他漠北大军退了兵,北境的夏军都要班师回朝了,太后自己才同世人一般接到了消息。

    消息上说漠北大军这次可是铆足了劲儿派了足足三十万大军,直攻我北境,攻势倒也没有丝毫顾念往日两国邦交的情谊可言,夏军苦苦守了三日的城,终于在第三日迎来了大宋的援军,才终于让漠北退兵。

    消息上自然也有说,这夏朝的辅政公主倾阳长公主以一己之力,说服大宋十几万大军援助于大夏,更说眼前的倾阳长公主独身一人便勇闯漠北大军,劝说漠北大军的统帅拓跋氏军功赫赫的六皇子拓跋旦退兵漠北,护了大夏,护了灵州城周全。

    在她的眼皮底子下,这个倾阳长公主不显山不露水,却在一夜之间名声大噪,声望大增。

    原本高太后便晓得她不是个善主,没想到,还真是个披着羊皮的狼。

    “儿臣今日来,主要也是想拜一拜母后,也是母后洪福齐天,才保我大夏免受此难。”倾阳长公主脸上一派和平。

    她自然知道此时的高太后,肯定已经猜出了个七七八八。既然如此,今日之后,也没必要与她继续做戏了。

    她转身,拜了拜皇帝:“臣知道陛下在仁寿殿,臣有些国事要与陛下商量商量,陛下可否让臣到养居殿一叙?”

    皇帝一愣。皇帝自己倒是没想到自家皇长姐居然如此明目张胆地在太后面前邀他到养居殿去谈国事。那厢太后的脸上果然支撑不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长公主有何事不能在哀家面前谈?这么晚了,皇帝也该安歇了不是吗?”

    “儿臣也是怕扰了母后的安歇,”她笑笑:“左右陛下是皇帝,儿臣要报的事情又事关国事,若是让不长眼的旁人听了去,怕是会在背后妄议儿臣吧。”

    高太后一惊。眼前这个小丫头年纪不大,说出来的一字一句却没有给她半分面子,言外之意不过是她高太后不过是个没名没分没封号的,垂帘听政的太后罢了,丝毫没有将她放在眼里形容。

    “哈哈母后,皇长姐也是一片孝心,母后身体近几日不是不好吗?是要好好静养才是啊。”皇帝甚是尴尬地笑笑,试图缓解眼下这个很是尴尬的场面:“那母后,若是母后没有旁的什么事情,寡人和皇长姐,也就不打扰母后的安歇了。”话毕朝自家皇长姐努了努嘴,后者果然下一秒便行了礼:“儿臣告辞。”

    凤位上的高太后一脸惊愕。这一个一个是怎么一回事,皇帝也是怎么一回事?皇帝这些年一直对自己言听计从,不至于来了个从来都未曾见过面的,最近才回来的长公主便开始拂逆自己吧。

    高太后看着一前一后出了仁寿殿的皇帝和倾阳长公主,气得捂了捂胸口:“你看那李轻舟,不过立了个不大不小的功劳便如此不把哀家放在眼里。”

    张嬷嬷轻轻拍着高太后的后背,踌躇道:“太后娘娘,长公主这次立的功劳……可不是不大不小的功劳啊。”

    “谁都知道,漠北这次可是下了血本,长公主是凭借一身之力才压住了漠北大军的攻势,这一战……娘娘的处境怕是不妙啊。”张嬷嬷皱眉。

    “哀家还不知道吗!”高太后一怒,反手推到了正在替她揉着后背的张嬷嬷:“若不是你当初做事如此毛躁,那李轻舟都不知道死了几回了?怎么还有如此机会在哀家面前耀武扬威?”

    “太后娘娘恕罪!”张嬷嬷立刻跪倒在地上。自从倾阳长公主入了兴州城之后,太后娘娘的脾气是一日比一日的差。看来,这个倾阳长公主,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高太后端起一旁的茶杯,手却颤抖得厉害:“她那张脸,和她的生母长得一模一样分毫不差,哀家每每看见都惊心非常,慕容氏那个贱人,人都死了,还留下个女儿来,是想气死哀家吗?”

    “娘娘!”张嬷嬷抬起头,压低声量:“太后娘娘还是少些提起慕容氏吧,要是给旁人听见了,恐怕大大不妙啊。”

    高太后在凤位上喘着气。没错,慕容氏那个时候嫁来大夏的时候,便是与现在的倾阳长公主长得无二。

    “难道,她是慕容氏的转世不成?”高太后睁大双眼,眼睛里都是惊慌。

    “娘娘!”张嬷嬷几步向前:“子不语怪力乱神之举,依老奴之见,那李轻舟长得丝毫不像慕容氏,娘娘就不要再给自己徒添烦恼了。”

    高太后端起茶杯,猛地灌了一口:“你!你立刻去让梁国公进宫!哀家要立马见到他!”

    张嬷嬷皱眉,眼下搞不好这宫城都已经下钥了,是要叫哪个让梁国公进宫?可看自家太后娘娘的脸色又是着急得很:“是。”

    不管了,无论如何今日都要让梁国公进宫一趟。张嬷嬷心想。

    养居殿内,香炉内飘着淡淡的药香,香味倒让人很是心安。

    “多日不见,臣叩拜陛下。”倾阳长公主跪了下来,行了个十分大的礼数。

    皇帝赶忙扶起自家皇姐。这一战中,倾阳长公主如何不计生死也要护住他的江山,护住整个大夏,护住臣民的,皇帝心里自然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些天,皇帝是等了很久也不见有消息传来,半分音讯也没有,自然是心焦的很。

    皇帝扶着自家皇长姐:“皇长姐这些时日辛苦了,就不要行这样的大礼了。”

    “臣要多谢陛下在宫里尽了全力拦住太后娘娘,臣方能心无旁骛地在北境领军。陛下也知道,若是太后娘娘突然在北境给臣使绊子,臣是怎么样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短时间便回来的。”她说。

    “皇姐客气了,”皇帝拉着自家皇姐坐了下来:“寡人能有今日,都是皇姐拼死保下的江山。寡人明日,便会在朝堂上大肆封赏,万万不会让皇姐受半分委屈。”

    “封赏倒是不必,”倾阳长公主说:“左右臣如今的身份已经足够尊贵,臣也不想日后让陛下难做,陛下若真的要赏,还请陛下赏其他的将士吧。”

    “其他人寡人自然会赏,但皇长姐的那份寡人也不会吝啬的。”

    她点点头,皇帝的封赏她是真的不必,左右她想要的也不是这些。

    似乎想到了什么,她说:“陛下若是要封赏,臣斗胆请陛下封赏一个人。此人在此战中拼死也要守护大夏江山,更是战功卓著,在统帅大军方面也是一个好手。”

    皇帝有些意外:“我大夏军中竟然有如此猛将,皇姐且说,寡人自然会大大封赏此人。”

    “此人,便是不久前刚遭到贬谪的,公孙府的大将军,公孙迟朔。”倾阳长公主说。她知道在这种时候说起公孙迟朔一定会让皇帝小小不高兴一把,可有些事情,若不与皇帝早早说清楚,恐怕几年前皇帝做的糊涂事,几年后还是会重演一遍。

    话音刚落下,那厢皇帝的脸色果然不悦:“皇姐难道不知道公孙府与我母妃有何恩怨吗?”

    “陛下,这些年将公孙将军贬谪出兴州城难道还不够吗?”倾阳长公主叹了一口气:“公孙迟朔战功卓著,现下又正逢朝廷的用人之际,就为了这个不知从何处查起的无头公案,陛下便要降罪一个赫赫威名的帅府,便要贬谪一个拼死上阵杀敌的将军了吗。”

    “陛下细细想想,陛下与公孙将军不合,有何人会获益?臣可以为陛下抵挡漠北大军一时,也不过是因为有宋军在背后支援,若是大夏国力再如此溃败,若是我们再不趁漠北拓跋旦腾不出手之际整肃一番,漠北走了还会回来,若是漠北不回来了,也还有一个时刻虎视眈眈的宋军。”

    “陛下,煜王,拓跋旦都是军旅之人,我大夏兵强马壮,独独缺一个忠肝义胆的猛将。公孙将军不就是陛下现下所需要的人吗?殿下果真是要为上一辈的恩怨,断送掉大夏大好河山吗?”

    倾阳长公主一口气说了这些话,皇帝果然脸色有些动容。现下时局不稳,她自然是十分迫切的希望皇帝能够自己分辨善恶是非,孰对孰错。

    无可否认,倾阳长公主一席话的确让皇帝有所动摇。这些年自己的确是一直纠结着过往的往事不放,因为那个是他的母妃啊,他是恨透了所有姓公孙的人,才会数年贬谪边境,才会数年不管不顾不理不睬,连一丝一毫的安抚都没有。

    可如今这个姓公孙的人,自家皇姐觉得这个姓公孙的人,可以护好他的天下。皇帝自己心里清楚,皇姐看人一向不会看走眼,自己心里也晓得这公孙府的少年将军,公孙迟朔,是怎样的一个人。

    恩恩怨怨摆在那边,理也理不清,解也解不开。倾阳长公主可以理解皇帝的心情,若是今日她和皇帝的立场调换,她恐怕也没有办法做到她口中说的那样。

    “皇姐……可否容寡人想想?”皇帝很是小声地说出口,他心里有些乱。

    倾阳长公主点点头,她心里清楚,她如今如何看待高氏一族,皇帝便会如何看待公孙府。是该给皇帝一些时间好好想想。

    谁的母亲不是母亲呢?如果皇帝还是无法原谅公孙府,还是无法放下往日的心结,她也没什么好相劝的。陈年往事,一件认定了很久的事情,突然有一天被全部推翻会是什么心情,皇帝便会是什么心情。

    她想都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