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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节

    朝堂上这么一闹,高太后一回到宫中,就着手颁布了赐婚冼乐君主的懿旨。

    彼时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还在漱玉斋里同昱先生品茶,宋军此次相助,虽然昱先生不愿多说,但是倾阳长公主自然心里晓得定是此人向煜王进言,编造了一大撂宋军相助大夏击退漠北大军有如何如何的好处,才有这漠北大军恰到好处的救援。

    她心里晓得,已经将此时搁在心头上搁了许久。甫一回城,自然是要好好收拾收拾到漱玉斋谢他的。

    消息到漱玉斋的时候,还是昱先生贴身的,那个容止一个打不过的侍卫季牙来报的,说是太后娘娘千挑万选,最终挑中了兴州城里瑶太妃的亲儿子九桓王李乾晟成了一桩美事。

    对冼乐郡主而言,这一桩婚事显然是高攀,九桓王是皇亲贵胄,虽然只是一介亲王,但宫里瑶太妃与高太后交好,在西夏皇城里面,明显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头一份尊贵。往往亲王正妃的位子都是用来娶的和亲公主,冼乐郡主无论家世如何显赫,肃国公府往后也回不到之前的荣光,嫁过来做了王妃,委屈的自然是九桓王。

    倾阳长公主原本还存有一丝丝的担忧,担忧说高太后脑子一灵光一精明不过小小赐给冼乐郡主一个侧妃之位,这样对九桓王,对冼乐郡主才最是恰当的安排。怕是太后自己也晓得是自己害了肃国公一家,有心想要补偿补偿肃国公唯一的丫头吧。

    从消息传来到她细细想来,眼前的素衣男子似乎依旧气定神闲地在屏风后煮茶。她问:“先生有何良策?”

    “良策倒是没有,”昱先生说:“我不过偶然之间晓得,九桓王似乎对这冼乐郡主的印象很是不好。说是九桓王嫌冼乐郡主脾气不好,又很是懂得巴结太后,说他想娶得的正妃千千万万都不是那个样子的。”

    “这个消息,还似乎传进了冼乐郡主的耳中。倒是不知道冼乐郡主何时打定了主意,非要嫁给九桓王。”昱先生尝尝清茶:“殿下不喜欢这茶的味道吗?”

    “唔,不是。”她方才不过是在想事情,没想到自己少喝了几口茶眼前的人隔着屏风都能注意得到。她只是有些意外,昱先生消息也未免太过灵通,着实将她吓了一跳。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他都晓得一清二楚,这情报网真真有些吓人。

    “这是上好的碧螺春,我的人从江南采买回来的,”昱先生说:“若是殿下喝着还喜欢,临走之前带一些回去吧。”

    方才在想事情,自然没有细细品尝。她缓缓拿起茶盏,这茶香倒很是不一般,她一向不喜欢香气浓郁的茶,可品下去太过清淡的,她也实在不是很喜欢。眼下这茶的风味倒很是独特,初初尝一口的时候有些苦甘,再尝几口又回味无穷。

    “话说回来,”昱先生说:“冼乐郡主虽然身份不算贵重,到底也是忠臣之后。这样的人配给九桓王,是有些如虎添翼。再且,肃国公是朝廷上为数不多的武将,军营里也有自己的一番势力。如今肃国公府只剩一个孤女,如此孤女还去了九桓王的王府做了九桓王的王妃,殿下怕是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吧。”

    她叹了一口气,实话实说:“何止不安,本来我还想寻个错处直接将他贬黜,如今怕是万万不能了。”她轻轻苦笑了一声:“若是我真的如此做了,恐怕会落个为难忠臣之后的诟病吧。”

    “其实也不是全无办法,”屏风后面飘来阵阵茶香,昱先生的声音在茶香幽幽后响起:“九桓王在浮苣楼有个情深意切的红颜知己,虽然身份上不了台面,但是心意却很是赤诚很是日月可鉴的。”

    “浮苣楼?”倾阳长公主一惊:“依照本朝律法,朝廷大臣和有实职的皇亲贵胄都不能去青楼的。先生是说,九桓王如今代管军营还流连青楼?”

    她笑笑,九桓王心思弯弯绕绕的,怎么会不知道违背朝廷律法是什么样的后果:“不可能,九桓王也算是我半个弟弟,我这半个弟弟是什么心性我这个同他往来不多的姐姐都知道。这种损人又不利己的事情,他李乾晟是万万不会做的。”

    昱先生一愣,笑了笑:“情之一字,殿下怕是未曾好好参参吧。”

    “先生是说,”倾阳长公主一顿:“先生是说,九桓王对这青楼女子,是动了真情?”

    昱先生又轻啜了一杯茶,这慢条斯理的模样倒是一点都不急:“早前,殿下还刚刚回兴州城处于百忙之中的时候,陛下似乎有一次瞒着殿下召九桓王殿下进了宫,好生训斥了一番。那一日,好似恰逢九桓王亡妻的忌辰,陛下召九桓王殿下进宫的时辰恰恰是祭祀的时辰。”

    亡妻?唔,这九桓王还似乎真的有个不久前刚刚过世的侧妃。九桓王的这位侧妃,身份倒是不高,可母家是瑶太妃的表亲,从小一直与九桓王长在一处,是个实打实的青梅竹马。原本呢,这个身份能提上王府便已经算是抬举了,瑶太妃母族在朝堂上一向不是很有实权,是以前些年,先皇才一直对同是他亲儿子的九桓王冷落了一番。

    可据说九桓王对他这位远方表妹,倒是情深义重得很。当初无论说什么都要娶她为妃,还是他母妃劝说了许久才封了个侧妃之位。

    可他这位侧妃的身子一向不是很利索,前些时日大病了一场就撒手人寰。还听说九桓王为此郁郁寡欢了很长一段时日。

    也难怪,先前的侧妃如何蕙质兰心如何善解人意,也不过位列侧妃罢了。如今冼乐郡主不过仗着自己的郡主之位和显赫的家世,便轻而易举地坐了个正妃之位,难怪九桓王如此不喜欢她了。

    “可九桓王如此情深义重,又怎么会移情一个青楼姑娘?”倾阳长公主笑笑:“先生的消息怕不是不灵通了吧。”

    昱先生顿了顿:“你可知道这青楼花魁长得像谁?”

    “像谁,总不会同他死去的侧妃,长得一模一样吧。”她觉得有些好笑。可话音落下后,屏风后面的人影却没有回她的话。

    莫不是……她有些惊讶:“不是吧,真和他的侧妃长得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倒不至于,”昱先生说:“很像倒是真的。我亲自去看过,长得的确有七八分相像。”

    “先生,亲自去浮苣楼看过?”她觉得有些好笑,嘴角旁有细细的笑声传出来。

    如此正人君子,也不过是个披着人皮的色中恶鬼罢了,还真是沉痛的世道啊。

    “嗯哼,”昱先生清了清嗓:“我以为,我如今为殿下做事,殿下也不会不知道妓馆茶楼什么的地方,是情报聚集之地吧?”

    “我自然晓得。”她觉得心情甚好,先前逗了逗一身板正的公孙迟朔,如今又逗了逗一脸正经的昱先生,她觉得今日的天气也极好。

    昱先生远远从屏风后隐隐看着眼前的人明媚地笑,自己嘴角也不知觉牵起一抹弧度:“这件事殿下就不要管了,左右殿下出面也不是很顺理成章。”话毕还补充:“放心吧殿下,我不会让殿下失望的。”

    她起身,朝屏风后的身影拜了拜:“那就有劳先生了。”

    顺道顺走了一排茶叶。

    回到倾阳长公主府中,昨晚回来的时候已经夜神,她也没什么心情和精力去瞧瞧阖府上上下下这些天她不在府中有没有什么变化。

    昨夜里她携邢尘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梳茶坐在她的房中熏着药熏,甚是出神。看到她的那一瞬间直接扑了上来抱着她哭了一晚上,最后还是靠在她的床边睡着的。

    “奴婢决定,从今往后奴婢要好好守着殿下,不会再让殿下涉险。”今日早晨,梳茶顶着一脸红肿的眼睛举着小拳头很是上进地同她承诺。

    她今日从漱玉斋回府后便是看到这样的情景。梳茶很是勤奋地扫扫了她的屋子后便吩咐一群小婢去扫扫院子。要知道,往日这些事情,这小丫头可是一概交给亭秋去管的。

    “殿下回来啦,”梳茶看见她一进门便迎了上来:“殿下饿不饿,渴不渴?可要小憩一会儿?”

    邢尘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便在她身后打趣:“你啊,几日不见倒是便殷勤了很多。”

    “从今往后,殿下的事就是奴婢的事。”梳茶很是骄傲地说:“殿下的屋子奴婢早早地就收拾好了,旁人来收拾奴婢不放心,今早殿下一踏出府门,奴婢便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打扫了一遍,可干净了呢。”

    “是吗?”倾阳长公主笑笑。这丫头几日不见,是长进了不少。

    她穿过门廊,府上大大小小的事情亭秋倒是管得很好,这几日不见也没有乱套。她本就很是放心。

    “梳茶,春节还没有过去,你着几个小厮把红灯笼挂回去吧,我瞧着喜庆些。”她说,闷廊上本该挂着的红灯笼在她出城那一晚便被撤了下来:“这些天倒是苦了你们牵肠挂肚的,恐怕从我出城那一日起,便日日忐忑着的吧,是不是连白灯笼也准备好了啊。”

    她的语气轻松,左右她如今毫发无伤地回来了。府上上至管事下至门房小厮,这些日子也真是苦了她们了。

    她穿过门廊,回到房中。

    “殿下,属下打听清楚了,太后娘娘之所以会去护国寺,原本也是没有疑心的,”邢尘坐在她跟前:“太后娘娘原本是为了打听殿下这些年在护国寺的情况才会过去,倒是太后娘娘这次派去的人派的颇有些头脑,是张嬷嬷亲自过去的。”

    “殿下已经安排好的事情,自然是没有被查出什么来。”

    她掏出刚刚在漱玉斋崇阳楼阁昱先生处顺回来的几包茶叶,着了梳茶搬来个茶壶煞有其事地煮着。

    煮茶要花费太久,一向都是她让梳茶他们先前早早地就煮好,她等着品就好了。但这不是刚刚顺走不少好茶吗,自然是要带回家自个儿尝尝。

    “你去同容止说说,那件事,应该是可以提前完成了。”她手里倒腾着茶叶,热水在火盆上已经煮沸了。

    “殿下想好要怎样开场了?”

    “还没,”倾阳长公主说:“但是也不急,等时候到了,自然会有人帮我们一把的。”

    “你同容止说说,那件事,无论如何从他的口中讲出来,要比从我口中讲出来要有用许多。让他好好准备,”她抬眼,黑白分明的眸中多了一丝一点复杂:“毕竟,他来我府上,也是想要看这一天的,不是吗?那是我们两个的梦想。这许多年,这么久,终于要到头了。”

    记忆中的人影,那么多个,却都很是模糊。曾经本应与她最是亲密的人,她的人生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没有欢笑与爱,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她一个大夏长公主,甫一出生便没了娘亲。那一年,她失了娘亲,失了身份,失了名字,被弃之敝履般抛弃到与宫城遥遥相望的护国寺。十七年间,她从未离开过那个地方。若她是生在平常的人家,自然可以幸福快乐地成长,再嫁个如意郎君。

    可她生在仇恨之中,被毁于猜忌之中。十七年,多少个日日夜夜,她会讨回来,为她的娘亲,为她的身份,为她这十七年来所受过的,大大小小的苦楚。

    火盆上煮着的茶烧了开来,院里的白雪已经退去。枝丫上露出一点点红梅,很是可爱。这座深深切切的府门之外,多少人想要探进来,可没人知道,她又有多想要探出去。

    朝花夕拾,葬入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