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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节

    第二日,朝堂之上,以梁国公为首的朝堂势力纷纷上书弹劾倾阳长公主。

    奏本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列举她倾阳长公主如何如何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如何如何不把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放在眼里,如何如何不把朝廷的法度规矩放在眼里。

    说是一国长公主既然秘密出征,都未曾经过高太后首肯,便擅自出征北境,还擅自与宋军联盟。

    倾阳长公主一身朝服,这梁国公和他的党羽明显就是有备而来。不过是春节休沐后的第一个朝会,朝堂上便炸开了一般,就着这件事胶着了许久。

    上一回她隐隐帮过一回的礼部尚书蒋乘辅倒是第一个站了出来:“梁国公此言差矣,形势如何该由统帅之人自己思量,再者,长公主殿下也是辅政公主,如何不能出征?梁国公口口声声太后首肯,居心何在?”

    “老臣是礼部尚书,前朝没有女子辅政的先例,”蒋乘辅朝上座的倾阳长公主和高太后微微一拜:“只不过先皇薨逝之前,点明要倾阳长公主协助陛下辅政,既是如此,请太后娘娘和长公主殿下恕罪,臣以为既然这样,万万没有谁比谁更加高贵之说。”

    倾阳长公主瞥见高太后的脸色,煞白煞白的,怕是戳到了内心深处。

    蒋乘辅此话说得绝妙。看似是说朝堂之上,即是以皇帝为先,长公主与高太后没有谁低谁高的身份之分。实则此话一出,明眼人皆是听得出来。说的是在后宫之中,皇帝和倾阳长公主自然是必须要孝敬太后的,可如今是在朝堂上,在大夏的朝堂,皇帝的朝堂上,自然是以皇帝为尊,万万没有国事禀报了皇帝又要得太后允准的道理。

    而且,蒋乘辅一口一个先皇,不就是在说,倾阳长公主是先皇帝定下来的辅政之人,这朝堂上,皇帝身边坐着的人,本也就应该只有长公主殿下一个。前些年太后娘娘口口声声说长公主殿下年岁未满才代为辅政,眼下长公主也回来了却没有丝毫退位的意思,于礼不合。

    那厢梁国公果然第一个跳出来,谁都知道梁国公府有今日的声色皆是依傍的太后,若是一朝太后倒了,梁国公府自然也耀武扬威不到哪里去:“蒋尚书此话却要给老臣扣上个不忠不义的帽子吗?如今朝臣们说的是长公主殿下径自出征的事,尚书大人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礼部尚书自然也不肯示弱,左右这两人许多年以前便已经撕破脸,在朝堂上闹得不肯开交也不是个稀罕事了。

    “于礼制而言,断断没有女子上阵杀敌的先例。礼部尚书位享尚书,就是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知道吗?”梁国公高远一句句话咄咄逼人。

    “国公大人才是位享国公,脑子也未免迂腐了点。老臣只知道,即使是前朝未曾有过的先例,从陛下这里开出来也未尝不可。”

    “你……”

    “好了好了。”皇帝扶额,这两个老头子年龄相近,吵架的中气倒是很足。

    “老臣以为,”礼部尚书的身后,一个留着一缕大白胡子的大臣往前踏了一步:“倾阳长公主殿下舍身忘死,诸位大人都窝在自家府里过着春节,全家团圆的时候,殿下孤身一人亲赴北境,冒着北境的冷风挥军作战,更甚大夜里去敌军大营说和,现下梁国公等其余大人却要追究一个对朝廷,对社稷有功之人的一些莫须有的罪过,老臣只是觉得很是可笑罢了。”

    堂上之人定睛一看。此人正是管着皇宫里大小书藏和太学院的太傅,皇帝少时的老师楼太傅。虽然实权不多,又为了避嫌不愿旁人觉得自己是天子之师而得天子过分宠信,一直在朝堂就是一副存在感不高的形容。

    上座的高太后也一惊。这皇帝太傅可是清高得很,自己也试过延揽了多次都被人家拒之千里。怎会,在不知不觉中也给倾阳长公主收入麾下了吗?

    “老师所言极是,”皇帝说:“寡人也觉得,梁国公及诸位爱卿们实在言重,皇长姐立了大功保下了寡人的江山,寡人封赏都还来不及,自然是不会怪罪的。”

    “不过啊,皇姐位份已经很是尊崇,又有宫外的府邸住得逍遥,这样吧,既是寡人的皇姐,寡人便赐皇姐可随时进宫的权利,无需门庭通报了。”皇帝笑笑,这是自家皇长姐昨晚出宫前提出的封赏,说是再如何封赏未免显得皇帝太过看重她这个倾阳长公主。这样一来,又不会显得封赏太过,从此后倾阳长公主自己,也不必再在高太后的眼线下受限。

    这样一个实质性的赏赐,怕是比大大封赏还要合她的心意呢。

    那边高太后和梁国公的脸色果然就变得十分的不好。可既然皇帝太傅亲自说情,皇帝又如此说了,自然也不敢在说些旁的什么。

    倾阳长公主站了起来,拜了一拜:“臣谢陛下隆恩。”直起身后突然想起什么:“不过陛下,此战辛苦的,也不只是臣一个。”她笑笑,示意皇帝身边的吴公公将殿外的人给传召进来。

    不用等多久,殿外便进来了一个一身戎装的人,步伐稳重神色从容。

    公孙迟朔走过大殿,跪在皇帝跟前:“末将公孙迟朔,参见陛下。”

    皇帝知道自家皇姐早前便让公孙迟朔等在殿堂外面,可时隔多年未曾见过的人突然一见到,也难免一滞。

    “公孙将军此前奉我的密令镇守北境最北的灵州城,整军有道,大敌当前更丝毫不见畏惧之色。”倾阳长公主也跪下:“臣斗胆,我朝武将本就极少,臣想斗胆为公孙将军讨个封赏,将公孙将军留在兴州城。”

    大殿上一时静谧。文武百官自然知道公孙府这些年一直被遥遥贬谪所因为何,陛下又为何宁愿要将公孙府全府贬谪也不愿再在这兴州城再见一面。

    这些年公孙府不是没有军功,但是陛下就是不赏,大家心里也是晓得得清楚明白。如此骑虎难下的局面,倒是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公孙将军是忠臣猛将,寡人会认认真真地给赏,”皇帝向前一步,双手扶起自家皇姐:“长公主请起。”

    “是。”

    她缓缓起身。皇帝既然说了要认认真真不徇私地封赏,且不论皇帝心里还有没有芥蒂,她都会相信皇帝。

    皇帝吸了一口气,昨晚倾阳长公主出宫后他自然也好好想了想。的确,自家皇姐说的一点也没错。朝堂上武将是实在很少,况且是公孙迟朔这等忠心不二,又不涉党争的忠臣。朝堂上是用人之际,不如就且先用着,要是日后真的觉得不喜欢,再随便寻个借口再行贬谪就行了。

    “传旨,”皇帝抬手招来了吴公公:“着边城守将公孙迟朔为骠骑大将军,复兴帅府,即刻迁居兴州城并入职军营。”

    这个旨意乍一看似乎是天恩,在一切知情人的眼里却是实实在在合情合理的,公孙迟朔这些年一直功勋昭著,况且这次漠北大军袭击北境之事,直接地揭露了大夏军政何其溃败何其腐烂,有公孙迟朔这个战功赫赫的骠骑大将军坐镇,自然是极好的。

    “臣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朝会散去之后,高太后借口身体不适早早地就回了她的仁寿殿。左右后宫的路同出宫的路不是一道,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道理在里头,想什么时候走便什么时候走。

    倾阳长公主走在朝臣的最后面。说实话,晋封公孙迟朔为骠骑大将军的旨意她本就有些意外,她是没想到皇帝真能放下往日的心结芥蒂,与公孙府重归友好。

    兴许是漠北拓跋氏的事情,让皇帝心里也知道怕了吧。知道公孙迟朔的作用何其大了。

    “长公主殿下。”石像旁,公孙迟朔站在那里,好像是在等她。

    “呼将军你也太吓人了,突然冒出这么一声。”她是真的有些被吓到。阶梯最底下很是威严地驻着一个石像,方才公孙迟朔站着的地她在阶梯上又是瞧不见的,自然也被吓了一吓。

    公孙迟朔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惊扰到殿下,实在是抱歉。末将此番,是想向殿下道谢的。”

    “道谢?”倾阳长公主挑眉:“此话从何说起啊?”

    “多谢殿下在陛下面前为末将美言了一番,”公孙迟朔说:“多谢殿下在朝堂上对末将如此信任。”

    她摆了摆手:“这件事你着实不必谢我,听进去的是陛下,若我说了陛下还是没有听进去,想必公孙将军也不会专程来谢我了。”

    “朝堂上的事情你就更不用谢我了,左右我的信任,你也是靠本事自己挣来的,这些本就是你应得的,没什么好同我说谢。”她笑笑:“倒是往后将军恐怕是要多辛苦些了。若是将军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恢复我夏军日常军政,对陛下与我来说,便是最好的谢礼。”

    公孙迟朔甚是肃穆:“末将定不会辜负殿下的期望。”

    她回想,似乎自己时时见他他都很是稳重肃穆的模样,无论是对何人都尚且是如此。想到此处,自己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如此板正的人,护国寺的方丈算一个,她师父算一个,如今公孙迟朔倒是第三个。

    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见公孙迟朔一脸疑惑地望着她。她现下心情的确很好:“你见谅,我只是觉得你年纪也不大倒是给人一种刚正不阿的感觉,很是新鲜罢了。”

    听了她这句话,他倒是自己也觉得好笑:“殿下这句话,是在嘲笑末将不成?”

    “是吗?你觉得我是在嘲笑你啊?”她突然收起笑容,语气故作沉重。

    那厢公孙迟朔果然以为眼前的倾阳长公主阴晴不定,因为他先前的那句话发了怒,连忙拱手赔罪:“末将唐突了,望殿下恕罪。”

    几近午时的阳光穿过宫墙,今日确实比前几日要来的暖和许多。

    倾阳长公主笑笑,这个公孙迟朔还真是板正得很,偶尔闹一闹他她也觉得很是高兴的。她看向他,也不作答,这朝堂上阿谀奉承甚是会看脸色的人比比皆是,像公孙迟朔这样老实巴交一板一眼的人倒是极少。

    大红色的朝服曳地,她笑笑,风吹起她微微落在肩上的发,还有宫里四处可见的梅花树。

    一地飘香,一地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