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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节

    据说第二日,她果然没有去搅和朝堂上的一趟浑水。

    她也料得极准,一丝一毫都不差。皇帝着实是因为嫦淑妃娘娘的事情还对她有些心结。这也是难免的事情。她既然做到那样的地步,都把人家给打了,皇帝自然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

    而恰恰就在她告假抱病的这一日,出征镇守边境的骠骑大将军公孙迟朔很是威风地一身铠甲上殿。传闻中说公孙将军今早方快马挥鞭才刚刚抵达兴州城,连自家的府上都还没回一回,就直接赶往大殿,还巧着给他赶上了今日的朝会。

    皇帝百官看着这位威风凛凛的朝堂新贵。西夏武将本就很少,年轻有为的就更少了。像公孙迟朔这样的,有显赫的家世,自己又努力上进,自然被朝臣们当做一个宝来看待。

    可公孙迟朔越是年轻有为,皇帝陛下越是看不过去。恰巧这个威风凛凛的公孙将军是自家皇姐倾阳长公主给推荐的,而自家皇姐倾阳长公主这两日又频频惹得自己十分不快,新仇旧账,这一来二去的,怎么看公孙迟朔都觉得不是很称心。

    是以就有了之后很长很长的一段事情。

    亭秋将消息报了给她听的时候,皇帝的皇姐倾阳长公主正很是悠闲地在院子里看着小厮们布置庄稼,一点都没有抱病在床无法上朝所以告假的样子。

    她觉得要好好地给院子添一些生气。

    亭秋不愧是卓叔叔亲手教养出来的女使,懂事的很,不像梳茶那么咋咋呼呼,也不想邢尘天天打着替她着想的名号瞒这瞒那。

    她靠在梅花树下,艳阳暖暖抚在她身上,抚得她很是欢喜。她听到亭秋在那儿嘀嘀咕咕神神叨叨的:“殿下今日没上朝,可是没看见一出好戏了。”

    她觉得亭秋这番话说得很是奇怪,她没上朝,自然什么也没得看见。

    “我宫里当差的姐妹告诉我,她今日就伺候在大殿前,眼看着宰辅大人脸都绿了,一身老骨头入了春倒是显得萧瑟许多。”亭秋笑笑,顿了顿:“也兴许是老了。”

    “宰辅的确是十分年迈了,”倾阳长公主摇着扇子:“没办法啊,我父皇的临终托孤,任谁都招架不了啊。你接着说,你姐妹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也没什么,左右这是别人的家事,殿下听听图个乐子就行了,千千万万莫要往心里去,”亭秋依旧收拾着石桌,张罗着自家殿下喜欢的糕点:“若是这一点点小事还要劳殿下操心,倒是奴婢的不是了。”

    倾阳长公主闭眼,她觉得长公主府里最不缺的就是平白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女使婆子,都把自己操心得老了。

    “你且先说说,要不要紧要看听的人如何看的,左右我又不会拿你开刀。”她抬手:“梳茶过来我跟前候着,若是大事我便拿你开刀。”

    “殿下怎么这样……”在一旁偷偷往亭秋盘子里顺绿豆糕的梳茶一惊,扒拉着头钻到了自家主子身边。

    “奴婢也是听来的,几分真几分假这个,奴婢没有仔仔细细掂量过,”亭秋说:“不过是听说宰辅大人听闻公孙将军在边疆平叛,理了理边疆那些以为山高皇帝远便没有把朝廷法度当一回事的人。多留了几天,顺带清了清北宋边境想要借机捞好处的一群人,说公孙将军如此功绩如此忠君应该升一升公孙将军的阶品。”

    “嗯,应该的。宰辅这个看人的眼色很准啊。”倾阳长公主点点头,依旧没有睁眼。

    亭秋接着说:“本来也是没什么,公孙将军虽然近来升职升得迅速了些,快马加鞭了些,可是都是些应得的加封。公孙将军这些年忍得狠了,陛下安抚安抚也没什么。不过……”

    古来听说书的听唱戏的,在话尾加个不过再卖一卖关子,后面都才是了不得的正经事。她早就料到亭秋的这个话尾会有个恰到好处的不过,让她对不过后面的话更感兴趣些罢了。

    唔,这样想来,亭秋是很有去说书的潜质啊。

    “陛下也没什么,兴许是觉得若是加封也没什么不应该的,是以陛下封了个侯爵的阶品,也是有意显一显陛下爱重臣子之心的。”亭秋说:“只不过,那新近被赐封的怜国侯一听自己的封号,就变了脸色,连带着原本其乐融融一片美好景象的朝臣上上下下也突然噤了声。”

    闭着眼睛的倾阳长公主却似乎听到了什么,一下子睁开了眼跳了起来:“什么?你说陛下封了公孙迟朔个什么?”

    亭秋看着自家主子一副一脸吃惊的感觉,有些摸不着头脑:“就,就怜国侯啊,还是个侯爵呢。”

    原本亭秋只是看见自家主子从卧椅上跳起来便觉得很是奇怪,又看见自家殿下瘫坐回了卧椅便觉得更加奇怪。这一来二去自家殿下的心路历程自己完全是看得一头雾水啊。

    “殿下,你没事吧?”亭秋端了一盘良婶刚刚改良过的,不甜腻的桃花糕到自家殿下眼前。

    倾阳长公主接过一片,她觉得良婶的手艺渐长,她觉得很是满意。

    “皇帝这一次也忒不像话了些。”倾阳长公主说:“要糟践人也不是这样子的,公然在朝堂上下宰辅和这个大功臣的脸面,实在越来越是不像话。”

    “殿下说什么呢,陛下不是都封了公孙将军一个怜国侯了吗?怎么,陛下又成了糟践人了啊?”梳茶趴在她身边,这不是好事吗,自家殿下先前还一直担心说皇帝陛下会不会因为与公孙将军的心结处处与公孙将军使绊子,这样一加封,不是显得陛下圣明仁厚吗?

    她敲了敲梳茶的脑袋,这一个个的都不好好动脑筋想一想:“公孙将军是因为何事与陛下有如此深的心结?是因为他姑母的事啊,先皇当时就是封了公孙将军的姑母一个怜贵妃的封号,现在又封一个怜国侯,不是公然在打公孙将军的脸吗?”

    原本她还觉得,皇帝这些日子以来处理政事已经颇为有所长进。这次又想得到加封公孙迟朔,便是有意把旧时的恩怨暂且先放一放。

    没想到,皇帝择什么封号赐封都好,好择不择择个怜国侯。这巴掌打得足够响亮,足够畅快。

    皇帝是畅快了,可文武百官看着,听着,谁心里说服气都是假的。一个如此爱细细计较往事小事的皇帝,说小了只是耍耍小孩子心气,说大了就是没有帝王之德,是天下的贤臣都会敬而远之的。

    这分明,这分明就是在公然暗戳戳地嘲笑立了大功守卫边疆的大功臣。

    她从软椅上跳了起来:“备轿,我们去公孙府。”

    她自然觉得皇帝这一次这么做的确有失体统,而且丢了皇家的脸面。虽然她觉得皇帝兴许也不会顾忌什么皇家的脸面,自己高兴就好。

    可这么糟践人任谁都是心里会有疙瘩的,她又不是不晓得。既然她还是倾阳长公主,还是当朝的辅政公主,也是她极力将公孙迟朔劝来兴州城的,她自然就要替皇帝安抚安抚他。

    轿子在公孙府前停下,她看见几个宮里来的公公守在府衙跟前,眼瞧着几个公孙府的小厮将府上大门挂着的牌匾取了下来,换上了写着四个怜国侯府大字的。

    她想,宰辅和礼部尚书几个朝廷重臣固然是劝过皇帝了的,可皇帝那性子,的的确确就是个孩子,老是只顾自己喜欢的来,她这几天有和皇帝闹了别扭,她是没怎样,可若是她贸贸然又进宫劝皇帝,皇帝还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前些日子才刚刚修葺完的院子里,加上她前些时日里着亭秋和梳茶几个在府里好好挑拣挑拣几个懂事又可靠的到公孙府伺候,来来往往的小厮婆子倒也不似她上次来的那样门厅寥落。

    府里府外那么喧闹着,公孙迟朔这一次倒是没有亲自出来迎她了。

    倾阳长公主领着亭秋和梳茶走进了公孙府,有来来往往忙得脚不沾地的小厮奴婢看见了她依然会恭恭敬敬地行礼,她觉得很是受用。

    她进了外院,公孙府里管事的管家领着她进了书房。这公孙府虽然同主街有些许偏远,但还真真是很大很气派。

    “将军。”在书房外,她踏在门槛之外朝里头正握着笔练着字的公孙迟朔行了个礼。

    按礼数说,她是当朝的辅政公主,是当今皇帝的长姐,除了皇帝,原是谁到无需她亲自行礼的。可她今日是来为皇帝谢罪,自然要有诚意一些。

    公孙迟朔急急忙忙地收好案上的宣纸,然后急急忙忙地走了出来:“殿下如何能够行此大礼。”他扶起她。

    “今日在朝堂上的事我都听说了,陛下是有些不懂事,我这个做姐姐的替陛下给将军赔不是了,”进了书房,倾阳长公主又行了个礼。

    “殿下请起,”公孙迟朔扶起她:“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末将如何能够因为陛下一时怨愤心怀怨恨呢?”

    公孙迟朔今日在朝堂之上确实心理有些不快,可皇帝不过是想借封号的名分小小出一出气,他自然是看得出来的。他一介臣子,没有什么天大的面子让陛下恩宠,陛下磨一磨他,他受得了看得开,也没什么。

    毕竟,他从前在北境过得,比现在又好得到哪里去。

    “此事是我李家对不住你,望将军念及陛下还小,千千万万不要往心里去。”倾阳长公主说,她今日来,本就是为了安抚这位劳苦功高的朝廷猛将,也无需摆什么架子。

    “殿下无需挂心,末将并未往心里去。”公孙迟朔看着她,眸中的神色有些复杂。

    倾阳长公主并未细想,如今朝堂上的情形,皇帝的心情,倾阳长公主少与公孙府交好才是对的。又恰巧碰上宮里的公公奉陛下的圣旨亲自到公孙府上监督着府上的小厮挂上陛下钦赐的牌匾,指不定这几张嘴巴进了宫之后又会谄媚着怎么编排他们两个呢。

    可她肯来公孙府看他,虽然不是真真正正为了看他来看他,但他还是很开心,心里很欢喜。

    自灵州城城门外她来救他,以一己之力护着西夏朝廷和老百姓,这些桩桩件件他都很感念。

    这么多天相处以来,他知道她对他是不同的。他自然也是。

    “殿下大中午的过来,还未吃过饭吧。”他笑笑,有些不好意思:“不如在末将这里吃个午饭,也当末将受了殿下今日这一番歉疚,殿下日后也无需时时记挂着。”

    倾阳长公主自然不知道他方才心里那么多曲折绕肠。大中午的,方才自己一听亭秋说了这件事便急急忙忙地赶来公孙府,的的确确是还没吃过午饭。

    她笑笑,回礼:“晌午来打扰将军实在是我不合时宜了。我在将军府里用午饭也是有些不合规矩的,将军客气了。”

    说完这番话,她自然是清清楚楚看见那厢公孙迟朔的表情有些失望,又补了一句:“不过呢,钟阳楼厨子的手艺一向很是不错,就在御街上珍宝阁漱玉斋的正对面。不如由我做东,请将军去吃一吃酒,如何?”

    公孙迟朔笑笑,这一笑方是出自真心。他是很高兴的,好像方才的失望和惆怅都烟消云散:“甚好。那就烦请殿下引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