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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节

    她倒是第一次过七夕女儿节,可一整夜也不过待在南华门的城楼上看着满城繁华的盛景,心里高兴欢喜之余也有些小小的遗憾。

    软轿稳稳地停在煜王府的府门之外,现下的时辰她瞧着已经几近深夜了,也难怪街上的万家灯火渐渐明灭。煜王府外打亮了些许灯笼,想是应要给他们两人引路。

    梳茶搀着她走进了府:“娘娘今夜可累坏了吧,奴婢待会儿让后厨给娘娘做几个小菜解馋。奴婢听闻今夜府外御街上可热闹了呢,慕容将军方才还想来见一见娘娘,给娘娘带了几个好看又好玩的面人呢。”

    “慕容将军来了?”她一顿:“他现在可还在?”

    梳茶说:“慕容将军见娘娘不在,军中又忙,需要慕容将军坐镇,因此在娘娘的白珏阁坐一阵后便走了,之嘱咐奴婢们一定要将面人交给娘娘。”

    她了然。慕容迟朔同她一同过来汴京城,很显然地是自降自贬的身份,看顾她陪嫁过来的随嫁军,又不是件十分要紧又甚是有作为的差事。可自从慕容迟朔正式上随嫁军统帅之后,倒是鲜少在她跟前晃悠。算算日子,她也该要整整一个月未见得他了。

    往常若是有什么新鲜玩意儿,慕容迟朔总是拖邢尘送进来给她,可那些东西,有的是酒楼的小点心,做的味道甚好的,有的是街市上摆卖着让人把玩的小东西。这些东西她有时候瞧着也没什么意思,大多是赏给梳茶亭秋她们把玩。

    慕容迟朔明里暗里帮着邢尘办事,兴许是近日来杂事有些多吧。

    她小小伸了个懒腰:“无妨,左右今日也就这样了。”她望过去梳茶:“累了,咱们回白珏阁吧。”

    梳茶打着哈欠,拖着很是沉重的步伐。这小丫头真是,跟在她身边那么久了还如此沉不住气。

    正要转身同她那便宜夫君行个礼告退时,方方才转身,她身旁的,一路上也默不作声看起来不甚友好她便一直撂在一旁的他却一把拉过她的衣袖:“你跟我来。”

    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连带着她身边的梳茶也呆呆地立在原地一愣,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就这样被煜王殿下连拉带拖地拖进来旁边一处亭阁里。

    “娘,娘娘……”看着最后一抹水红色彻彻底底被亭阁木门将自家主子和煜王殿下关在里面,梳茶那近乎冒泡的瞌睡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宸榈斋内,煜王连拉带拖地将她攥了进来,倒是让她吓了一跳。

    “殿下你……”反应过来了,她拍一拍被他拉得有些凌乱的衣袖,正要恼怒地同他发一通火,却瞧见那厢步上了矮桌,给她也倒了一杯茶,好整以暇地看向明显有些手足无措的她:“王妃请坐。”

    那一副平淡无常,不喜不怒的脸色。她实在看不出这厢那波澜不惊的形容下,打着什么样的鬼主意。

    她怀揣着一颗小心翼翼见怪就跑的心思坐了过去,堪堪开口:“殿下这是,有些事情要同我讲吗?”

    她深吸一口气,她那一小颗卑微加忐忑的心现下倒是七上八下不甚安稳,再加上她觉得他们两个现下的气氛有些古怪。只说他突如其来将她连拉带拽地拖进了他的寝阁。拉过了拽过了,还拖得她一派狼狈的形容,现下又一派祥和地坐在一处品茶谈天,聊聊家常。莫不是她近些时日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得惯了,他觉得她有些好欺负非要给她添堵不成。

    可今夜七夕之日,满城繁华,汴京里一片热闹。她自从跟在他身后登上南华门城楼的那一刻,她便觉得他今日似乎有些不在状态,一双湛黑的眼睛也不知是在看向何处。别人一派热闹,他倒是显得孤冷,连带着她也没那个胆子去同他说两句话。

    传闻中都说北宋传奇的煜王赵祈洵,狠厉果断,更是周身肃冷得让人不容易接近。她觉得这些传闻果然也不能全信,狠厉果断不假,周身肃冷也不假,可她倒是觉得他并未让人不容易接近,而是根本没人有那个想要接近他的念头。

    即便有,看过那双湛黑湛黑得毫无波澜的眼色,也该把那一颗想要接近他的心给按回肚子里。

    想到此处,她望过去他那一张冷峻的脸,不禁打了一把寒颤。有些心虚地低下头装得乖巧地饮茶。

    “今日你站得那一座城楼下,”半晌,见她低着头一副小心翼翼状:“埋着火药。”

    “啥?”她一惊,生生把方才饮的那一口茶水噎在喉咙里:“咳咳,你说,你说南华门的城楼处,埋着火药?殿下你莫不是同我开玩笑吧,哈哈哈,这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

    “我没有同你开玩笑。”他看向她,目光灼灼:“你以为,你身边的那个邢尘在南境榷场查到了什么对方恨不得将他灭口?”

    “我倒是没想到他们是真的敢如此做,炸掉南华门,呵,的确是个十分厉害的法子。”

    她一惊,眼神从一开始的呆滞到后来的难以置信:“炸毁南华门……今日在南华门花灯游行的百姓可不少啊,还有众多朝廷重臣和皇亲贵胄,连父皇也在啊……若是火药确确实实引爆,半个汴京城都该搭进去的。”

    他端起茶杯的手一顿:“我以为,王妃你首先该会庆幸火药未曾引爆,自己劫后余生。”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她瞪圆双眼:“拿满城繁华和举城欢庆来做赌注,可见幕后指使之人有如何地心狠手辣,究竟是谁,有那个胆子去做这样的事。”

    既然幕后指使是以炸毁南华门城楼为心愿,那必然是抱着要炸死城楼上所有人的决心,北宋皇帝,后宫妃嫔,皇子公主,重臣皇亲,一个不落地送上黄泉路。那原本埋在城楼下的火药数量就一定不会少,反而会更多。

    这样一来,埋着的火药一多,死伤人数便无法控制。若是火药当真引爆,不仅南华门会在一夜之间变作废墟,恐怕整个北宋汴京城都将会毁于一旦。

    这重重的宫墙之下,到底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多少肮脏丑陋的人心。她一个外邦人,为着家国天下她尚且不曾想过拿百姓万民的性命来做代价。既然同为北宋子民,食着百姓奉养。万民朝贡还要恩将仇报,于心何忍?

    那厢煜王倒是不疾不徐,迎着她的灼灼目光:“王妃自个儿猜不出来吗?幕后指使,她会想要连带着也炸死自己吗?”

    这厢这一番话倒是一语中的,说的明明白白。

    “幕后指使自然不会想要炸死自己,”她想了想,想起今日都见过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人,什么人说了怎样一番话……她一惊:“莫不是,莫不是铸蓝的……”

    今日是七夕花灯游街,北宋重礼数,自然没几个高官显贵会刻意缺席这一次在南华门城楼上的观礼,不仅会一个不小心触怒皇帝不说,搞不好还会就此断送仕途,落个不尊君上,无视礼法随心所欲的罪名。

    铸蓝说她是悄悄溜出来看花灯游街的,她母亲病了,哥哥被禁了足。世上哪里会有那么巧的事情,若不是铸蓝贪玩想方设法也要溜出来,他们母子三人,宫里宫外,还真就错过了这场七夕花灯游街。

    “闫贤妃,”他很是赞许地看过去:“铸蓝的母亲,后宫里练芷殿的主位,闫贤妃娘娘。”

    她想了想,那唯一的一日她进宫,似乎在太后娘娘的慈宁宫里见过。彼时太后娘娘身边服侍的似乎是后宫里掌权的贵妃娘娘,再加上那闫贤妃的气质本就清淡娴雅,她没什么印象。

    可那样温婉贤良的一个人,不冒头不争宠,她以为只是柔弱,可直到今日她倒是看得清楚,那不过只是用来唬人的表象罢了。

    “可这样一来,铸蓝和襄王殿下,岂不是……”

    他叹了一口气:“铸蓝和襄王都不知道。闫贤妃派去南境榷场的人马,是自己悄悄雇来的,人数也不多,只是将火药辗转运进城罢了。”

    “可若是只是少数人马,又怎会将邢尘打成那样,殿下不也受伤了吗?”她说:“邢尘身手如何我最是清楚,闫贤妃就算是有通天的本领找来的那些人,万万也绝不可能动邢尘一下,又怎会伤了他一条胳膊?”

    他一顿,倒是没想到她还能想得到这一层,本想着先借闫贤妃此事先将她诓一诓。安呈矣的事情,他觉得还不是时候同她讲,也省得她再操一份心。

    “唔,我的确是诓你的。”他点点头,既然被她看出来了,他也没什么好再遮遮掩掩的:“不过有些事情,现在还不是时候讲给你听。闫贤妃的那些人马伤不了邢尘,但那只胳膊,的的确确是火药炸得。”

    这一番话一出,她的脸色明显一变。是了,邢尘的身手不凡,碌碌无名的小辈无法伤他,可若是他掉入了陷阱中,他们又拿火药炸他,即使他一身绝学,也绝不可能毫发无伤。

    “我知道,闫贤妃伤了你的人,邢尘差一点便没了一条胳膊,”他看向她,有些不忍:“可闫贤妃是铸蓝的母亲,铸蓝同你玩得好,你也从未同她见外过。纵然你十分想替邢尘报仇,可心里难免有所顾忌。”

    他看过去,只见她眼眶边红了一圈,邢尘自小跟在她身边,从她尚未记事起便从未离开过她的身边,她将他视为朋友,视为亲人。闫贤妃的母亲既然动了伤他的心思,她作为邢尘的主子,自然不可能放过。

    可若是她真的将闫贤妃怎么样了,又如何对得起铸蓝那一口一个四嫂嫂?

    她深吸一口气:“可今日,火药未曾引爆,南华门……并未有人因火药而伤亡。”

    火药未曾引爆,南华门并未有人伤亡。这就表示闫贤妃未曾按原计划行事,许是她幡然醒悟怜及百姓众生的性命,许是她不忍拿半个汴京城来做堵住,许是她对站在南华门城楼上的一些人,还顾念着一些情分。

    “你在想什么?火药是被我撤了。”他看着自己身边有些失魂落魄的她,心下一痛。

    日落之前,派出去查探火药的周嵘暝并未同他回报火药已经寻获的消息,无论他派出多少个燕翼堂的高手,派出多少个自己身边最是精通火药的人过去帮忙,都未曾有一丝一毫的发现。

    今夜他其实并无把握,周嵘暝会在最后的时间里找出火药。闫贤妃竟然打算得如此周全,自然首当其冲便是将他这个当朝权势最盛最为麻烦的眼中钉除去。若是他贸贸然拒绝了此次七夕赏灯,莫说事后会不会有人将这锅脏水泼到他身上来,闫贤妃若是提早知道了他未曾登上南华门,恐怕更会提前引爆火药,拿全程为祭。

    若是他一人,他可以冒险。可现下他决不能拿她也一同冒险。

    她全身颤抖着:“那殿下是想,揭露闫贤妃的所作所为?”

    煜王紧盯着她,缓缓开口:“我今日拉你进来,便是要告诉你此事。”清茶水在烛火下隐隐有些晶光:“你既已经知道,那此事便当由你来决断。你身边的邢尘险些将自己一条性命搭进去,如今右手恐怕还未好全吧。可铸蓝同你交好,襄王好歹也叫你一声嫂嫂,便由你决定该当如何?”

    “王妃也知道本王的性子,一向不把什么莫须有的情感放在眼里。”他说,一副无所谓的形容:“谁要是往本王身上动了心思,本王必定千倍百倍还回去。可若是真的照了本王所想,恐怕铸蓝一辈子也不会原谅煜王府。”

    “王妃有情有义,本王倒是也很好奇,王妃会如何选择。”

    煜王府内的烛火同她两个时辰前刚刚回府之时比起来,更为暗淡许多。

    宸榈斋的木门咿呀一声拉开,一身水红色正装,模样姣好的女子失魂落魄,眉目间有些凌乱地缓步出来。

    “娘娘。”梳茶忙不迭地迎了上去:“娘娘,这是怎么了?”

    她抬头,困倦和无措交上心头,有些无力地开口:“梳茶?你还在啊。”

    “娘娘说什么傻话呢,奴婢方才一直都在宸榈斋外候着,见里面实在没什么大的动静才只在外面等着娘娘的。”梳茶靠了过来,伸手给她扶着:“娘娘这是,是殿下同娘娘说了什么吗?”

    “没什么。”她深吸一口气,梳茶这厢果然一副小心翼翼地一搭一搭地望着她,她有些强颜欢笑,挤出了一丝笑意:“邢尘的伤势如何了?容止在他屋里也看顾了要一个多月,可有说什么?”

    梳茶跟在她身边:“娘娘放心,容公子说邢尘底子好,这一个月来已经养得很是有些样子了。”见自家主子染着担忧的眼睛:“邢尘便是担心娘娘担忧,才不曾来见娘娘的,说要等自个儿身体养好了,再给娘娘卖命。”

    卖命……她如今倒是听着这一句话听得心惊。纵然已然过去了有些时日,可那一夜,邢尘一脸苍白无色,伤重得血肉模糊的景象还历历在目。

    她自呱呱坠地生下来,许多人为她而死。自懂事起,她便背负了或许不应该由她来担负的使命和责任。她怜悯他人,可到了生死存亡的那一刻,她却束手无策。

    “梳茶,你说,”她呆滞地走在煜王府的院子里,亮白色的月光轻轻洒在她的肩上:“其实是我害了邢尘对不对?若我不曾让他去南境查探,他如今恐怕也不会受那么重的伤。”

    “娘娘说什么呢。”梳茶说:“娘娘可从未想过那些人竟然下如此重的毒手。若是真要怪罪谁,那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些伤了邢尘的人,又怎么能怪到娘娘的头上?”

    这份心思她其实一直悄悄藏在心底许久。说到底,若是她从未让邢尘替她去涉险,邢尘便不会像现下这般受这样的苦。她觉得愧对他,又不忍将过错都算在自己身上。

    闫贤妃为了那个至尊之位,不计手段做尽恶事。她觉得她是恨她的,她想要即刻将她带进地狱里去。

    月光亭亭,她坐落在白珏阁凉亭里,她双手抱首心底纠结。凉亭外,蝉鸣声声,惊醒谁的一腔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