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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节

    北宋宫城后,练芷殿中。

    “四嫂嫂四嫂嫂!”她才刚踏入练芷殿的门槛,那厢铸蓝便一脸兴奋地几步狂奔过来:“四嫂嫂难得进宫,怎么不同我说啊,亏我和四哥哥四嫂嫂关系如此要好,还是听宫女下人们说起的。”

    她笑笑:“我今日进宫给皇祖母请安,原本想着替你四哥哥尽一尽孝道。怎知皇祖母便是在今日出宫礼佛了,左右我也是白跑一趟,便想着来见一见你。”

    铸蓝领着她入了练芷殿。传闻中说这铸蓝和襄王殿下的母亲,练芷殿的主位闫贤妃娘娘,是个性子柔和温婉之人,这练芷殿也不像其他宫室那般布置得富丽堂皇高调得很的。

    她一路走进来,瞧见这练芷殿的女使太监们似乎也没有很多,庭楼间的布置以淡雅节俭为主。都说庭楼轩宇最能反映出住的人是个什么样的追求和心境,若不是她早已认清闫贤妃人前人后的真面目,这秀丽端庄的布置,足以见庭楼的主人有怎样的娴雅之情。

    “铸蓝,”她步上门廊:“你如此频繁地到我府上拜访,我却从未特意拜见过你母亲,不知今日是否合适宜,能与铸蓝的母亲相见一二?”

    “好说好说,”铸蓝拉着她:“母亲这两日想必身子也大好了,既然是四嫂嫂特意来拜见,那自然也是要见一见的。”

    她点了点头,转眼铸蓝便领着她和梳茶两人停在了一处殿门前。院子中有阵阵扑鼻的芍药香传来,在夏日炎炎的早晨更显幽凉的气氛。

    走进了练芷殿的殿厅,一身素色闲雅,淡妆敷面面色雍容的妇人靠在殿厅主座上,面容也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臣妾煜王府正妃李氏,拜见闫贤妃娘娘。”她步到一处应该甚是合适宜的距离,在主座前甚是珍重地行了个大礼。

    “煜王妃请起,”闫贤妃一脸慈爱,招呼着她坐在跟前:“正说着呢,铸蓝常常到煜王妃府上叨扰,祈洲又同煜王殿下交好。本宫这个做母亲的,尚且不知该怎么谢过煜王和煜王妃的多番照拂,怎的还劳烦煜王妃亲自进宫来拜见本宫呢。”

    她颇为得体地笑笑:“娘娘言重了,铸蓝和襄王殿下都是我家殿下的兄弟姐妹,自然也是臣妾的兄弟姐妹,自家手足,又何必见外。”

    “再怎么说,本宫也要同煜王妃道谢的。”闫贤妃举起身边矮桌上的茶杯:“不知今日,劳煜王妃刻意绕道练芷殿,可是煜王妃有什么要紧事?”

    主座上,闫贤妃的矮桌边茶水冒着白烟,水沸腾的声音在煮水的火炉上响起。闫贤妃的发间轻轻别的一根玛瑙做的簪子在殿厅旁洋洋洒洒的日光照透下,隐隐闪着晶莹的光,体面而不失清丽,淡雅而不是庄重。

    她从未听说过北宋皇帝有无曾经专宠过哪位妃嫔,可想必于那一日慈宁宫省亲一面之缘见过的贵妃娘娘,倒是今日才正经见过的闫贤妃更为脱俗知性,少了那一份妩媚妖娆,却也多了一丝娴静。

    煜王妃坐在主座前,微唇轻启:“我今日来,确然也不是只来找铸蓝喝茶赏花的,娘娘果真聪慧过人。”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铸蓝,我瞧着院子里的芍药花开得不错,不如你携几个人到院子里去摘几朵给你母亲做个腰枕靠靠?”

    “芍药花?”铸蓝不解地望向自家四嫂嫂,那厢却十分淡定地饮茶,也不与她对视,也不与她有什么旁的话要讲。

    一腔疑惑得不到自家四嫂嫂的解读,虽然说铸蓝她一向便觉得自家四嫂嫂心里,同她四哥哥一样藏着不少事,也不是她一个小丫头片子看得懂的。可她转头望向自家母亲,那厢也没说什么。这一来二去的,倒是将她绕晕得很。

    纠结了许久,她觉得再纠结下去也不能纠结出个结果,闫贤妃和煜王妃两个也不催她,她倒是先妥协:“那,那铸蓝便出去待一待。”

    殿厅的门轻轻被拉开,几个原本待在殿厅里的宫女太监们也跟了出去。

    唔,宫里的宫女太监果然是宫里最会看颜色的存在,如此自觉她觉得很满意。

    闫贤妃放下茶杯:“不知煜王妃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同本宫说,还要将铸蓝和宫里的下人都支开出去?”

    她轻轻啜了一口茶:“闫贤妃,”她转头,收起方才柔善且平易近人的眼神:“你说,若是我拿你一条胳膊作为赔罪,铸蓝和襄王殿下,可会怪我?”

    茶杯碎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入耳,她抬眼,那厢闫贤妃的脸色果然一变。

    闫贤妃身边的心腹刘嬷嬷身子着地跪在地上,肩膀越发颤抖得用力。主座上的练芷殿主位娘娘,宫里最是柔善最是低调的闫贤妃娘娘瞪圆一双眼睛,眸中的意思从一开始的难以置信到后来的恍然大悟再到现下的仓皇无措,一番变化很是精彩。

    “昨夜我方才知道你便是幕后指使之时我仔仔细细地思量了,若是说娘娘在南华门城楼下埋着火药的事情败露,尤其还是败露在父皇面前,”她一抹冷笑:“那我若是向父皇提出在赐死贤妃娘娘你之前,要了你一只胳膊,娘娘觉得,父皇会不会同意呢?”

    “左右我的身份也是一国公主,那我身边的总管侍卫,应该也勉勉强强算得上我西夏的重臣了吧。”她看过去一脸惊慌的闫贤妃:“既然勉勉强强算得上西夏重臣,又多番救下臣妾的性命,那为着两国邦交友好,我想父皇应是不会拒绝我的。”

    “你伤了我的人,我要你一只胳膊赔罪,应该不算过分吧。”

    她冷着一张脸,缓步走了近些。闫贤妃最是信任的心腹,刘嬷嬷也是多多少少知晓自家主子背地里策划筹谋的这些个大逆不道的事,可七夕节那晚已然过去了好些时日,也没有什么不利于练芷殿的消息传来。

    刘嬷嬷双腿虚软地趴在地上,肩膀一下一下地颤抖。她原以为这些日子以来既然一无消息,二无赐死,那恐怕她们主仆二人在此事上恐怕还有一线生机。

    鹅黄色常服下,煜王妃缓步靠近跪地的刘嬷嬷,语气迫人:“那整百斤的炸药现下就扣在南郊,由我家殿下代管。刘嬷嬷以为,企图引爆火药炸毁南华门伤及陛下及宗亲大臣,破坏七夕盛宴的罪名,该如何判罪呢?”

    “闫贤妃娘娘觉得呢?”她看过去,眼神犀利。

    主座上的闫贤妃娘娘瘫软地靠在美人靠上,一双惊恐非常的眼睛紧紧瞪着她,一直以来维持的贤良淑德的外在形象彻底在今日毁于一旦。哦不,似乎从她下定决心一举毁了汴京城,毁了这不堪入目丑陋肮脏的宫城,毁了他亲生儿子的绊脚石开始,她便已然舍弃了她那原本历经多少年,经历过多少事才包装成的声名。

    汴京城是大宋国都,七夕女儿节的花灯游行是一年盛宴。

    炸毁宫城南华门,谋害皇帝以及其宗室大臣,王公贵女,伤及游街无辜百姓,毁了半座汴京城。皇帝一向多疑,炸药如今又扣在煜王手里,如此明显不容辩驳的证据,若是当真呈上了天子眼前,任她全身上下长满了嘴恐怕也说不清楚。

    若是事情当真败露,她作为罪魁祸首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可皇帝如此多疑,她做这些事情本就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能够争一争那个至尊之位。她若是败了,这等诛九族的大罪,又如何能不牵连上祈洲和铸蓝他们兄妹两个?

    “此事一出,不只娘娘全族会别父皇问罪处斩,襄王殿下和铸蓝公主身为娘娘的亲生子女,娘娘觉得,父皇会认为铸蓝和襄王殿下均是一无所知,都是娘娘一人所为吗?”

    “可事实如此!”绝望面色下的闫贤妃垂眸,眉眼间都是惊慌失措的形容:“蓝儿和洲儿,他们兄妹两个确实一星半点都不知道!也确实均是我一人所为!”

    她靠过去,两人之间不过一尺距离。

    “娘娘不如拿这句话去回父皇,我也甚是好奇,父皇究竟会不会信。”她戏谑地笑笑:“臣妾可是听说,前楚王殿下不过同排行第五的,方才成年不久的晟王殿下那么要好了一些,便惹得晟王府同样落了个叛党的名声,满门抄斩无一生还。”

    “娘娘拿什么如此肯定,若是娘娘背地里做的这些事情都暴露了,襄王殿下和铸蓝公主都还能全身而退?”

    夏虫蝉鸣声在院子里叫得欢快,艳阳高照下蝉鸣透过折窗传入了屋里,她觉得现下的气氛给她搅得已然很是严肃,声声蝉鸣声倒是点缀得甚好。

    刘嬷嬷倒在地上泣不成声,一把年纪一身老骨头倒是俯身在地上从原本惊慌失措的一两滴眼泪,从咽喉里藏不住的抽泣声,到后来哽咽的声音越来越响,纵使她看不见刘嬷嬷埋在地板上的脸,心中却萌生出一股不该有的恻隐之心。

    “本宫知道,洲儿不堪大用。”半晌,她一直等在殿厅内,闫贤妃略带着绝望形容缓缓开口:“洲儿不是他最得意的儿子,他最得意的儿子,从未叫他失望过。而洲儿,他从未在洲儿身上寄予厚望。可既然他从未将洲儿看做储君考虑,那本宫当初为何要与他生下这个孩子?”

    “从小到大,他从未将洲儿看做他的孩子。祈洝是他的嫡长子,所幸自小短命,死在了十岁那年的冬天。祈渲也是他的嫡子,身后又有显赫的母族帮衬,自然处处都要压洲儿一头。”闫贤妃说:“祈洵,祈洵是他最喜爱的孩子,他总说祈洵是千古难遇的帝王之才,将来这大好河山都是要交付给祈洵的。可他是不是忘了,忘了还有洲儿这么一个孩子?”

    闫贤妃缓缓同她娓娓道来,脸上满是凄凉之色。当年她正值花季岁月,被作为秀女选进了宫,可母族本家不是什么大官,她爹爹和哥哥都不是有上进心想着为她争一口气的人才。

    从自己肚皮里面出来的亲生儿子不争气,总想着喝花酒逛花楼,一丝上进心都未曾见得。自古皇权高位,兄弟相争都是无可避免的局面,既然她无法陪着她的洲儿许久,那起码要在有生之年里,亲眼看见他坐上那个九五之尊,主宰自己的命运,而不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他人手上。

    “襄王同我家殿下交好,我家殿下也是真心将襄王殿下和铸蓝公主看做自己的亲手足的,”她蹲下身,给闫贤妃倒了一杯茶:“贤妃娘娘口口声声为襄王殿下着想,可是真的有在替她想想?娘娘可有想过,若是计划成功,娘娘当真点燃引信,炸毁南华门和半座汴京城,那娘娘将襄王殿下和铸蓝公主置于何地?娘娘就如此笃定,襄王殿下便会真的按照娘娘给他铺的这条道路吗?”

    “若是事情败露,他们兄妹二人知晓了此事,那又该如何看待娘娘?自己最亲的母亲筹谋杀害自己的父皇和自己的兄弟,你要他们兄妹二人往后如何自处?”

    这一番话一出,闫贤妃瘫倒在靠上,神色中有显而易见的困倦,无奈和绝望。作为一个母亲,闫贤妃眼下的心情其实不难理解。她布下了那么大一座台,想要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拱手碰到自己的儿子跟前,想要赌上自己的性命来换襄王能够有一争储位的资格。

    可最后,这世上权利之争说白了不过只是一场空。

    镜花水月,黄粱一梦罢了。

    “煜王妃,煜王妃!”像是如梦初醒般,闫贤妃猛地抬头,对上她的眼:“我知道,铸蓝她一向同你玩得好,洲儿和洵儿又是交情最后的兄弟手足,你们能否,能否请求陛下,给我的孩子一条生路?你们,你们把过错都归咎到我头上来好了,不要为难我的孩子们……”

    “你,你不是要我一条胳膊替你身边的侍卫报仇吗?”闫贤妃扑上前来攥紧她的裙摆,泪光纵横:“你要我一条性命我都不会吭一声的,可我求求王妃,放过铸蓝和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