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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节

    梳茶在一旁隐隐为自家王妃娘娘捏了一把冷汗,张贵妃和安侍仪这是铁了心地要联起手来赶鸭子上架啊。她在一旁看着听着,贵妃娘娘这一席话讲得实在是再清楚不过,要么便依着她们原本精挑细算的计策将那梁氏侍容娘子再贬回芣苢苑做一个小奴婢,继续着伺候芣苢苑的主子安侍仪娘子,掐灭了那出身卑贱的下人一个野鸡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念头。

    梁氏现下肚子里的孩子嘛,既然那梁氏原本便是从芣苢苑里出来的,那孩子出生之后,自然是归在安侍仪的名下,长在安侍仪的膝前,管安侍仪叫娘亲的。在张贵妃和安侍仪的眼中,那梁氏原本也没有什么作用,恐怕现下若是真的应了她们所求,梁氏腹中孩子见着天日之时,便是梁氏命丧煜王府之日。

    要么,梁氏出身卑贱,所幸有芣苢苑安侍仪娘子宽宏大量,念及姐妹情分心生不忍,也不忍见到自家姐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骨肉至亲分离,左右多了一个半个姐妹相称的内庭妇人也没什么。可如今安氏的地位同当年方方屈居一个侍仪娘子的名分嫁入府中的境况已然不同。既然如此,若当真要安氏一族认了梁氏这个她钦封的侍容,那唯有那升迁安侍仪来换。

    二者择一,无论煜王妃作出怎样的选择,终究对白珏阁,对她李轻舟是丝毫益处都为可见得。要么她便认了梁氏是代主受孕,那孩子生出来之后归安侍仪所有;要么,她便要升迁安侍仪的位份以正尊卑上下。

    张贵妃同安侍仪打的这一波算盘倒是打得十分有脑子,也十分响亮十分精准。如此一来她应了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的局面,真真做到如眼下一般让她骑虎难下的局面。

    绮华殿内气氛冷得,正值夏季的宫城里却陡然飘进来几缕冷风,冷得让人犹如冰冻三尺。

    半晌,她轻笑,很是豁达地开口:“贵妃娘娘知道,臣妾既然当着煜王府下人的面,当着安侍仪娘子的面说了要给梁氏一个交代,要给梁氏做主,那便万万没有反悔的道理。况且,此事我家殿下已然晓得,我若是出尔反尔,非要让煜王府在此事上下不来台面,失了体面,倒也是我这个做煜王妃的不称职了。”

    “左右不过是将安侍仪升一升嘛,于我而言也没什么,若我如此小肚鸡肠又善妒,倒也坐不好这个煜王妃的位置,”她一顿,想了想:“不知若是将安氏升迁成咱们王府上的侧妃,张贵妃可满意?”

    此话一出,不只在一旁等着看好戏的安氏凉薄萧瑟的身躯一震,就连一脸浓妆艳抹姿色倾国倾城的张贵妃也隐隐有些惊讶。但毕竟人家好歹也是一国贵妃,又在后宫争奇斗艳了这么些年,接连还斗倒了朱皇后和闫贤妃,早已练就一番宠辱不惊于色的姿态。是以那隐隐有些惊讶也很好地掩藏在厚厚的胭脂粉末后面,藏得严严实实的。

    安芸儿在一旁一愣,她倒是没想过李轻舟这个女人竟然会做这样的选择,那么轻易地就答应了将自己升迁的请求,原本还想借着梁氏那个小贱人肚子里的种来做一番形容,如今早早地落到这个局面,倒是将她后面拍着队的几场戏给毁于一旦。

    而且,她千千万万都未曾想过,自己能跳级跳得如此顺利。一跃便成了煜王府内廷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侧妃娘子。这天大的殊荣来得有些轻易,也有些意外。

    “娘娘……”梳茶在自家王妃娘娘身边,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袖子:“其实这事,我们可以回府之后再商议……”

    “不用商议了,就这样吧。”她笑笑,无所谓地:“张贵妃只管同臣妾说,将安侍仪升迁至安侧妃,张贵妃可会满意?安氏一族,可会放过梁侍容和她腹中那个尚未出世的婴儿?”

    张贵妃一顿,数秒之后便转换成原本波澜不惊的形容,果真是后宫的典范:“既然,王妃自有主张,那自然最好。这原本,也不过是你们煜王府上自己的家事,既然煜王妃怎样决断,本宫自然没有什么好置喙的。”

    “娘娘,”张贵妃的话尾方方才落地,那边便有个不甚懂事的宫女三两步走了过来:“太后娘娘听说煜王府遵贵妃娘娘懿旨入宫见驾,思念起王妃了,于是着人来请煜王妃入慈宁宫坐坐。”

    “既然母后想要见见煜王妃,那本宫自然没有留人的道理。”张贵妃笑笑,这笑倒是同她早前刚来绮华殿的那般笑大不相同:“那既然太后娘娘差人来请了,本宫也不好强留,袖箐,你着几个可靠的人,将煜王妃妥帖地送到慈宁宫去,务必照看好煜王妃。”

    她微微福了福,便趁此良机借着太后娘娘的盛情寻着个十分妥当又体面的良机遁了:“谢贵妃娘娘挂怀。”

    从绮华殿步入慈宁宫的路上,她倒是觉得太后娘娘这一番救驾救得很不是时宜。若是太后娘娘这一番将她从绮华殿支走的说辞能够稍稍早一点到,也不至于让她方才落个进退两难的局面。

    不过正所谓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她若是今日借着太后娘娘的懿旨遁了,那往后如此这般的见面也不会不少,她也不能次次都借着太后娘娘的淫威个个都这样搪塞过去,也忒没有面子了。

    再者,太后娘娘也是为了顾全她的脸面才不顾于绮华殿的交情,若是她当真不懂事不识趣,也未免将慈宁宫和绮华殿两个在后宫中地位正处上下两级的殿阁从此水火不相容,又让宋帝和煜王府在其中难做。

    她这一行人从张贵妃的绮华殿很是浩荡很是高调地出来。张贵妃对她今日的表现看上去虽然有些意外,但终归是满意的。这一来二去,自然也不对她保佑敌意,连一路将她送去慈宁宫的宫女太监们,也拨了好许些人来随行。

    梳茶见着这般的大架子有些惶恐,一路上都低着头紧紧跟在她身边,也没有问什么。

    跨过了半个御花园,慈宁宫便近在眼前。

    她步入慈宁宫大殿,绮华殿将她送来的,还有慈宁宫将她借来的一行队伍里十几二十个人都推到了殿门外。绮华殿的人自然是要回去自家当差的地的,至于慈宁宫的人,自家太后娘娘将这个煜王妃李氏视为自己的亲生孙女,多番照拂看护,慈宁宫上上下下也是看在眼里的。

    慈宁宫大殿里,太后娘娘身边坐着铸蓝,场景倒是一副亲昵和蔼的祖孙团聚,很是温馨,她许久未曾见过的那般温馨。

    “四嫂嫂?”倒是铸蓝最先察觉到她进了来,扑腾欢庆着咧起嘴便奔了过来迎她:“皇祖母可等你等了好久的了,快来快来!”

    “舟儿来了?”皇祖母抬眼看见她,乐呵呵地笑了起来:“你这孩子,让你常常进宫来陪一陪我老人家说说话,你倒是过了许久才进宫来,真是想煞皇祖母我了。”

    “哎呀皇祖母,四嫂嫂也是府里事多,忙!”铸蓝拉着她挨近:“我可听说,四嫂嫂倒是给我四哥哥添了个新人,进来府里铁定也是忙昏了的。”

    她很是客气客气地在一旁咧着嘴笑笑,不成想她不过给煜王府上添了个侍容阶级的娘子,便传得人尽皆知谁都晓得。

    唔,这让她有些失算。

    “说到那小娘子,舟儿你入府不足半年,竟然还要你做主收了她,真是难为你了。”太后娘娘拉过煜王妃,拍了拍她的手背:“你这小丫头啊,同你母亲一个模样,倔得很。什么事儿啊,也都窝在心里不肯说。自己活活遭罪都不吭一声。”

    太后娘娘眼里心里很是怜爱地看着眼前这个小丫头,这个丫头倒也能多多少少看出个把她母亲年少时的影子,简直就是同她老友府上那个隐忍懂事的慕容丫头一个样。眉眼唇形,也像是同慕容丫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若是她那老友亦或慕容丫头见着了,怕也是不能见着自家人受这等委屈的。新婚不足半年,便迫于无奈收了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身份卑劣的女子做自家夫君的小老婆,心里苦着酸着,面上还要做出一副贤良大度的样。

    这便是皇室出来的正经女子,隐忍大度,贤良恭顺。这小丫头年纪虽然小,可倒是把这些个道理给悟得明明白白的,同样境遇,怎能不让她心疼。

    太后娘娘颇为感慨地瞧着眼前这个故人的孙女:“若是你祖母或是你娘亲还在,见着你如今的模样,怕是会怪我,未曾护着你还让你在此处受尽了委屈。”

    她笑笑,这些委屈她从前从未觉得是委屈,一直以来她便以维护者皇族体统和脸面看做自己的使命,从未想过委不委屈的事情。怎样的境况,能够迎刃而解才是她真真正正要做到的事儿,这后面所要受的隐忍和辛酸,她早已经习惯。

    受的委屈也不是受不得的。一旦受得多了,便也不再时不时放在心上惹自己不痛快了。

    “舟儿倒是不觉得受了委屈,”她笑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些本就是我应该做的事情,若是我祖母和母亲还在,也会觉得舟儿做的这些事事都是对的。”

    “你啊,就是太过孝顺,又习惯了事事都自个儿扛着,觉得没有旁人相助你自个儿也能将事情办得漂亮。”太后娘娘说:“你受的这些委屈,若是透个一字半句给我听,或是将今日张贵妃召你与你府上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安氏一同进宫的消息也托人告知皇祖母一声,也不至于事事都自个儿做决定。”

    太后娘娘心疼她,将她看做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宠着惜着疼着,她又何尝丝毫不知道不晓得?可一些事情,若是通通都让太后娘娘替她出头,通通都让唯一心疼不舍她的太后去做了这个恶人,夹在其中难堪,那倒也成了她的不懂事了。

    “嫂嫂嫂嫂,”铸蓝靠了过来,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着发亮:“你刚发现你府上那个梁侍容怀了四哥哥的孩子之时,难道不生气吗?你都是些什么感觉啊?”

    她一愣,仔细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当时听到的时候,心里大抵是酸了一阵,可能是有些惊讶吧。过后你四哥哥知道了此事,开心得喜不自胜之时,心里的感觉……怎么说呢……”

    “或许我不应该说出这些话。见你四哥哥那样开心,我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此时此刻,若是铸蓝未曾问过她这样的问题,她倒也想不起来,原来那时她的确很是不开心。她瞧见煜王如此开心,全府上下都将此事视作一件大喜事,她却丝毫不闻不问,一点喜庆的感觉都未可见得。

    想是她憋了许久,至今才憋出自己心里真正真听真想真感觉。她的确一点都不开心,煜王府上出了那么大一件喜事,她一点也不开心。

    “嫂嫂你终于啊,终于对我四哥哥动情了。”铸蓝一副终于放下心头大石的形容,拍了拍胸脯:“嫂嫂贤良淑德,人人都说你是后宫女子的典范,正正做好了一个煜王妃的模样。可铸蓝却觉得,四嫂嫂和四哥哥两个看上去,却总是有股貌合神离的模样。嫂嫂总是说自己要做好一个王妃,做好天下女子的典范,可铸蓝觉得,嫂嫂却从未当自己是我四哥哥的娘子,要与他携手一生的终身良伴。”

    “娘子……?”她有些意外,倒是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层。

    从小她便听过太多关于她母亲的传闻传说,人人口中都说,她母亲便是这天下女子的榜样。她的母亲,西夏后宫里身份地位最是尊崇耀眼的女子,她贤良淑德,宽厚大度,从不因为一些旁的其他事有失皇家的体面和身份。

    她一直都觉得,唯有做到和她母亲一般模样,才是对得起她西夏的黎民百姓,才是对得起她一国公主的身份。守好煜王府内庭,做好煜王的后盾不至让他烦忧,才是身为人妻应尽全的责任。

    她已然做到如今这样的地步,世人都说她的风度和气质,更甚她的母亲,更甚于天下女子。可直到现在,她的夫婿却从未踏进过她的白珏阁半步,她的夫婿因为何别的女人有了孩子而欣喜若狂高兴非常,而她却只能无动于衷佯装大度。

    她可以给梁氏一个侍容的名分,也可以保住梁氏和她腹中孩子的性命和身份。她还可以向张贵妃和安氏妥协,让步安氏一个侧妃的名分,让她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境遇。可她做的这些,都不是她的本意,她其实心里很是委屈。

    她可以深居简出,毫不干涉这些内庭女人争宠的手段,可以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夫婿让出去以维护内廷里的和谐安稳。

    可她一点都不甘心,她一点都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