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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节

    “不对,这明明是我的营帐,殿下你会否是夜里瞧不清路走错了吧。”她甚是为难地想了想:“不应该啊……外面那么亮堂,比白天还亮堂,瞎子才会走错。”

    她现下窘迫得要命,眼前从来待她不冷不热不当她一回事的夫婿却半句话都未讲,只定定地望着她。

    他们两个直定定的大眼瞪着小眼,将她瞪得晕头转向。

    忽然间,霎时间她却似乎反应了过来,撇过去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你该不会是故意走错的吧?周将军你……”

    “本王与王妃夫妇一体,住一间营帐有何不妥?”他自顾自地走了过来,直直坐在她身后的床榻上:“再说了,其他宗室大臣夫妇都是一处营帐,王妃方才在外边转悠了许久,可瞧见有哪家丈夫给妻子另行安置的么?”

    “再说了,王妃方才进来的时候没瞧见么,此处是大帐,煜王府里仅分到一处大帐罢了。”

    她一愣,方才她进来还心里寻思着他给她安置的这个地很是合她的心意,又气派又体面。方才她心里还隐隐将他狠狠地给夸了夸,直夸他虽不曾将她放在心上但到底还顾忌两国邦交的颜面,对她还算贴心且善解人意。

    如今一看,他奶奶的贴心,他奶奶的善解人意。

    “反正我是不会同你睡一处的。”她很是坚定地举起一双拳头,做愤愤状:“大不了我今日便过去梳茶和侍婢们住的营帐凑合一晚上,明日再搬过去同铸蓝一块罢了。”

    说完便甚是潇洒地走出了那甚是气派,甚是体面的大帐。

    走之时她还走得极快,闪身从营帐里撤出来时她还觉得她撤得很是潇洒,并没有向恶势力低头,这样很好。可直到她直直杀出了大帐,却见大帐里的人似乎也没有要将她留下来的意思。

    左右他刚刚不过是说说罢了啊,在闹她好玩呢。

    虽然她宁愿风餐露宿都坚决不同他处在同一处屋檐下,若是他非要逼她,若是真要走得撕破脸皮的地步……大不了以死明志罢了。她连这个都想到了。

    她对她那便宜夫婿唯恐避之不及,梳茶却一脸遗憾意犹未尽的形容:“娘娘,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若是,若是娘娘可以同煜王殿下生出些许情义,娘娘你抓住了殿下的心就不必再同殿下冷着关系了,岂不是件天大的好事。”

    “呵呵,这我可不见得。”

    “可是侍婢待着的地方又脏又臭,怎的可以用来侍奉娘娘……”梳茶拉着她,将她拉得直定在了原地。

    “没事啊,你住得,我如何住不得?”

    她是真的不觉得那侍婢们住在一块之处会是梳茶口中说的那样又脏又臭不让人住的地方,左右自古女子总是有些情怀,自然容不得自己住的地方又脏又臭又乱的,她觉得梳茶有些托大。

    正打算抬脚杀过去一探究竟,那边大帐里被充作门帘的帆布又掀了起来,出来的倒是她那夫婿的心腹,成天板着一张脸浑身低气压的周嵘暝周将军。

    “娘娘,”周嵘暝同她行了个礼,同往常无二地如此讲礼数:“殿下说让属下将南面的营帐收拾收拾请娘娘住进去,方才只是想逗一逗娘娘。娘娘无须去住下人们住的地方也无须明日大张旗鼓地去同铸蓝公主睡在一处,要是让旁人知晓殿下同娘娘关系不好那就不好了。”

    “这样自然是最好。不过你主子也忒无聊了,无聊到来找我打趣。”

    她跟在周将军身旁,两人跨过了大帐,她听见他很是忽然地问了她一句:“娘娘同殿下夫妻一场,在属下等人看来情谊更胜过一般夫妇。属下不知,娘娘为何如此抵触煜王殿下?”

    “情谊更胜过一般夫妇,未见得吧。你没瞧见你家主子一直都在防范我吗?”

    周将军脚步一顿,似乎有些难以置信:“那,那是因为殿下他有些难言之隐,同娘娘有些心结罢了。如今心结解了,娘娘怎的还如此计较从前的事情?”

    “娘娘既然是长在煜王殿下心尖子上的人,又如此聪颖秀慧,属下以为娘娘会明白殿下心中的顾虑。”周将军说着说着,突然发觉有些不妥:“是属下多嘴,请娘娘恕罪。”

    他方才的的确确是想得入神了。他的这两个主子,煜王和煜王妃,一个杀伐果断冷酷无情,一个风华无双,才智过人。是个瞎子都看得出来这俩人心里明明有着对方,是有些许情谊的。

    更何况旁人不晓得自家煜王殿下究竟受过多少罪,自己可晓得。他为了娶回眼前这个名动天下风华绝代的女子究竟都做了什么,他作为自家殿下最为亲近的心腹,自然心里明白得清清楚楚。

    煜王妃有些被他说得一愣,呆呆在原地望着他。她倒是从未见过平时板着一张脸同他那主子一个模样的周将军还有如此多事的时候,且多事的还是她的家务事。唔,还有他主子煜王同她的感情事。

    就连周嵘暝自己也给方才有些失神的自己给吓了一跳。这些话都是他憋在心里百思不得其解的思量,一不留神就给说了出来,还说得连自己都给绕了进去。

    “属下方才失态,请娘娘恕罪。”

    他半跪在她跟前,照明用的灯笼不留神打在他脸上,映出他一脸窘迫的样。

    “无妨,周将军原来也有这样一面。”她笑笑,将他扶了起来:“周将军能与我掏心掏肺说得这样多,我很欢喜。不过你想错了,你的主子,我的夫婿煜王,他根本未曾将我放在心上过。”

    “我嫁过来这么久,他从未踏进白珏阁哪怕一步。他做的那些事,从未想过要同我交代哪怕一句,他从未想过同我荣辱与共。”她说,脸上的形容风轻云淡:“并不是你觉得的都是对的,你方才问我的问题不妨回去问一问你的主子,我也想知道。”

    “我但愿他心里有我,可感情这种事情,从来都是求不得的。”

    她轻飘飘地开口,轻飘飘的结束。这些道理她说的出来,却从来都未曾做到过。她想必已经将他深深放入心里,一辈子都走不出来他织成的困境。

    这一席话她看似对周嵘暝说,实则是要同她自己说。

    周将军将她领进一处营帐里便悻悻然地退了出去回去侍奉他主子殿下去了。她这里有梳茶和邢尘两个伺候,也不差他一个。

    今夜她住的,南面的这处营帐其实离煜王府的,她那不冷不热不当她一回事的便宜夫婿住的营帐也不算远,还能够瞧得见那大帐的门帘处。这难免的营帐看似不大,里头的摆设陈饰却着实算得上是气派,全都是按照一国皇妃的规格标准摆设的极为体面。

    一番盥洗后,她躺在松软软的床榻上,满夜银灿灿的星空下,她怀抱着自己一丝小心思,沉沉地睡去……

    次日,天空放泛起了鱼肚白,她便随着各路亲眷贵妇入大帐省亲请安。

    虽说张贵妃作为陛下后宫里最为得宠的妃子,此次自然也是随行在旁伴驾的,可今年的九月秋猎太后娘娘为贪一时热闹便也跟着上了山,自然请安,也是该到太后娘娘跟前请安的。

    太后娘娘倒还是同从前一样,请安之后,等到众人亲眷贵妇都散去之时,拉着她的手问问她近来的境况,也顺道宽慰宽慰她几句。

    瞧着太后她老人家对她如此心疼偏爱,她要同煜王和离的话憋到嘴边却终究说不出口,只好再行瞒一瞒太后娘娘了。

    早上省亲请安后便是围猎,她那夫婿是北宋监国皇子,又曾经大战四方威名赫赫,此番外邦使臣也在,就算是为着压一压外邦人的气焰,他们煜王府自然也是在围猎的名单里头的。

    她回自个儿营帐里换了身精致点的衣裳,待会儿还要赶着去各路亲眷贵妇们的茶会。铸蓝说即便她不喜欢,为着煜王府和西夏皇族的脸面,也万万是推辞不得的。

    曳地的水红色长裙将她衬得娇小倩丽,发间隐隐约约闪着步摇在日光照射下的晶莹透光,将她一身衬得很是优雅端庄。她红唇微微一泯,粉黛淡雅,日光透过窗台照在她身上照得肤色麦白,远远看去却让人不忍打扰。

    她在半山处换了这么一身,正要从自个儿营帐里去同铸蓝会和之时,却见她昨夜里见的,此刻本应该在皇帐里伴驾的,她的夫婿煜王正等在营帐外,似乎便是在等她。

    煜王一身简便骑装,肩上护着的仅仅两片铠甲,却掩不了他全身的英武之气。

    她一愣,他看着眼前人,也是一愣。

    倒是周嵘暝最先反应过来:“王妃娘娘,打算着这一身去围猎?殿下给娘娘准备了围猎穿的骑装,娘娘未曾看见吗?”

    她点点头,想起方才的的确确似乎有人趁她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省亲之时放了一套很是英气的骑装在她的床榻上,现在看来那人便是周嵘暝了。

    他这话倒是说得好笑。那么明显的地方,她要看不见也不行吧。

    “王妃娘娘,打算穿这一身去围猎?”周嵘暝一顿,皱起了眉。

    “你送的那身骑装我瞧着甚好,于我却总归没什么用,”她说:“我听说你们宋人围猎,家属亲眷一般都是围在一块开茶会的。瞧你这说得,猎场上怎会有我的位置?”

    “家属亲眷开茶会,是因为她们不懂骑马射箭,更遑论围猎。”她那便宜夫婿煜王缓缓开口,不疾不徐:“王妃骑射均是了得,我朝又未曾有明文规定不许女子加入围猎,你作为本王的王妃,如何去不得?”

    她一愣,他这是要带她一起去啊。

    “可我若是去了,是否会落人话柄遭人诟病啊?”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她自小甚是精通,若不上个专家,好歹也是个大家。若是连大家都算不上,那起码至少也算得上是个杂家。

    传授她武功骑射权衡的是她的师父,举世闻名却早早便看透名利红尘隐居山林的隐士青云子。她在护国寺长大,护国寺的老方丈是个有大智慧的人,自小教授她的大道理虽然她不是很懂,到底也是耳濡目染长大的。

    在她做煜王妃深居简出之前,她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一国长公主。骑在马上逍遥度日的生活,她自知如何向往。

    是以她现下方听到她这便宜夫婿决定同她施个恩典带她一同去,她觉得意外也觉得欢喜,却也有些忐忑。

    他似乎看出她那一丝微薄的忐忑之情:“今次朝廷九月秋猎,西夏并未派人上山随驾。不少人颇有些言语,说西夏朝廷腐败,武将凋零,连派个使臣在众邦间围猎都未有这个胆色。”他看向她:“想必你也记得,灵州城那一站乃是宋军替你解了围,漠北大军才退了兵。现下便有许多人诟病此事,说你光鲜其外败絮其中,肚子里未曾有过一丝真材实料。”

    “本王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想着若是王妃听了,恐怕更不是滋味。于是便想着带着你一同去杀一杀他们的锐气让他们闭嘴。”他望向她,目光比日照灼灼:“看来是本王唐突了。”

    她一惊,这些话她岂止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明明就是听了火大得很。

    那些胡乱在他和她的背后,在他们煜王府背后乱嚼舌根子像个长舌妇一般无二说长道短的人也不瞧瞧自己是个怎样的货色就随意评价她,评价她的母国,实在是岂有此理没道理。

    是可忍孰不可忍。

    “等等,”她叫住他正要转身离去的身影,果然看见他一顿,脚步果然不再踏前:“既然都欺负到头上了,我李轻舟一向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怎能不管?”

    “好,”他转身,浅浅笑了笑:“王妃既然有如此心性,那本王自当奉陪到底。你我本就是夫妇一体,自当同进同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看向她,直直将她的眉眼看进心底,眼波不经意有温柔溢出:“到时候你我夫妇二人,定能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营帐间的凤凰木下,他们二人站在树下,长身玉立翩翩风骨,一双荣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