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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节

    九月秋猎,北宋皇族宗室重臣在姑苏山迎外邦使臣,表面上说的是北宋皇室子弟同外邦代表互相切磋,借着围猎一事互相了解了解。北宋重文轻武、强干弱枝的朝廷风貌千万里有闻,且都是清清楚楚传到各邦各国国君的耳中,响亮的很。

    可北宋家大业大,即使北宋中原皇子时常争权夺位,中原朝臣时常拥兵自重什么的,可毕竟人家治国有方,国内才子能人频出,在此方面也正正坐稳了宋帝的江山。

    这一大背景下,各国各邦在治国平天下方面一直给北宋皇族重臣压得喘不过气,也就只能时时利用一下北宋皇帝忌惮武将强兵的心理,偶尔犯一犯大宋边境,意图瓜分些领土财务资源什么的。

    如此一来,由北宋皇帝做主招待时辰的年尾秋猎,各国使臣或多或少都带了不少武将能人,带着不图什么仅仅只图一展君威的心思想着碾压北宋朝野上下。

    原本呢,北宋朝野庙堂上下倒也挺是认命的,毕竟论武力兵将,北宋朝臣国君年年也只想着怎么削弱武将的势力,怎么削减兵士,怎么压榨武将强兵的俸禄福利,自然全无要同外邦各国论一伦武力的想法。

    可自从上一代宋帝是让位武臣宗室子之后,现任宋帝从前更是频频上阵沙场,马上论剑,更遑论这一代更是出了个煜王这样说出了名号连天地洪荒之间都要震上一震的贤王。上马能大战四方,威名赫赫,下马能挺立庙堂,政绩显著。

    是以至此宋朝上下便想着挽回些许脸面,也意图在各邦各国争相大展拳脚的台面上分一杯羹。

    秋猎开猎大典上,宋帝端端坐在主座之上,主座下的空地连上盆地外的一处野林。空地上,今年仍然同往年一样不缺席的契丹部各部,大宋朝堂上所剩无几的两位皇子煜王殿下和煜王殿下,连着去年方才从西夏嫁过来的,名动天下的西夏倾阳长公主如今的煜王妃,直挺挺立在马上,年尾的风吹在半山腰上吹得凉快,也衬得马上的一个个,如此英姿飒爽。

    在宋帝感慨自己年华已逝,白发染鬓和同往年一样惋惜自己只能在场外当个甚是平凡又公正的裁判之际,围猎的彩炮甚是珍重地拉响,众人垂注的目光下,马上的一行人拉起缰绳,一眨眼便飞奔出去,消失在眼前的密林里。

    作为那一行人当中唯一的女子,煜王妃自是最惹眼的那个。一袭简单的红色骑装搭上用上好皮料做的暗色披风,银色的护肩搭在肩上。她的发间仅仅简单地绾了一个髻样,却陡然显得整个人一身英姿。

    眉目如画,风华无双,不过如是哉。

    她和邢尘两个进入密林间,不消几时便收获满满。邢尘身手极好自不必说,在恒河沙数天地间也是难得出的一个能人异士。她的身手经武学高人青云子真传,尤擅箭术,围猎不过于她只是小试牛刀罢了。

    “娘娘,如今我们打了这么些猎物,若是出去自然是拔得头筹。”邢尘将马上别的,用来装猎物的袋子交给一旁等着接袋子的守卫将士。宽大的袋子里猎物隐隐满得露出些头,邢尘说这话倒是没有夸大,照这个阵势下去着实会拔得头筹。

    旁的几个守卫将士过来将她一袋子猎物拎在手边:“今日进来林子里围猎的宗室大臣,外邦武将里,娘娘这速度,这箭术确实是旁人也远远不及的。”为首的那个咧着一排白牙说:“依小的来看,若是煜王殿下不参与围猎,那今年的头筹,自然是娘娘的。现下恐怕也只有煜王殿下的猎物才能比得上娘娘的。”

    “煜王?”她皱起眉,依然遥遥立在马上:“他的箭术很是了得吗?”

    “娘娘不知道吗,自从有煜王殿下跟着围猎,我们大宋从没在猎场上输过。”守卫将士说:“殿下最是擅长射鹿,每年猎苑里的所有鹿啊,近乎都是煜王殿下给射中的。”

    她了然地哦了一声,纵然她先前便晓得她如今嫁的便宜夫婿不是个等闲的花架子,是个实打实的,同她有的一比的城府极深之人。至于他的身手,她先前在灵州城时见过他的一身英武,却着实从未见过他的身手,不好下定论。

    “末将见过娘娘。”说曹操曹操就到,她一听见那抹甚是熟悉的声音,还未想起究竟那把声音的主人是谁,抬眼便见着从一旁及腰的草丛里钻出来的周嵘暝同周嵘暝的主子俩人。

    “臣妾见过殿下。”她任然立在马上,直微微弓了弓身子。

    “王妃多礼了,”他也遥遥立在马上,只同她意味深长地扯一扯嘴角:“看上去,王妃的收获也是颇丰啊。”

    “臣妾自是比不得殿下的。”她拉起马缰微微靠了过去。两只马儿见了面,靠了近些便开始相互绕圈圈,倒是绕得她头晕。

    煜王看着她:“前方不远处有个月老庙,王妃似乎也有些疲累了,不如去月老庙坐坐,亦或是拜一拜也是极好的。”

    “我北宋境内,女子若是拜月老便是求大好姻缘,亦或是求一个同夫君永结连理白头偕老。姑苏山上猎苑里的月老庙灵验的很,说不定还能够成一成全王妃的心思。”

    她一愣,不是吧,她这一向不冷不热不当她一回事的夫婿煜王现下正同她处在一处同她推销月老庙?莫不是今日下红雨,便只能是他出门前长在脑袋上的脑壳被门狠狠地砸了,才会如此心平气和地同她像是唠家常长短一般地处在一处聊天。

    说到这个,她觉得她这一向不拿她当一回事的夫婿近日来有些异样,同她说话倒像是同从前大相径庭,如此一来她倒是忐忑不安得很,生怕他又拿她来计算什么事。

    再说了,她心里头求的那些东西,月老似乎也无能为力。

    “我们西夏女子,求姻缘一向是求月亮,求嫦娥娘娘护佑。”她说:“说起来,我心里头求的那些东西,无论是嫦娥娘娘亦或是月老听了恐怕也无用吧。”

    “王妃若不试试又如何知道?”他轻轻一笑:“猎苑月老庙之灵验,便是连男子拜了都会心想事成,王妃又如何知道不灵?”

    他这一说倒是有些激起了她那心里小小的,微薄的一丝好奇心。连男子拜了情路都无限坦荡的庙宇,该又有如何的灵验。

    唔,虽然她已然下定决心要同他和离,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再也不相干什么。不过自己也毕竟是个女子,将他口中那甚是灵验的月老大人拜上一拜,若是往后灵验了自然最好,若是不灵验,她不赚不亏也没什么。

    想是想,做又是一回事。她自然不可嫩在她跟前显得对此事很在意的样子。

    姻缘是要的,脸面也是要的。

    “殿下若当真要去月老庙拜上一拜,也是极好的。给自己求一求往日的姻缘,起码往后不用孤孤单单过一辈子。”她说,作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臣妾倒是没有这个想法,先行一步。”

    话音刚落地,她轻轻一抖马缰,马匹抬脚步出了这一片林子,身后的邢尘也跟了上来。

    周嵘暝看着自家殿下痴痴看着煜王妃的背影,又想了想方才煜王妃不管不顾不将自家殿下当一回事的形容,心下有些许不解:“王妃娘娘她……”

    “她这是,在跟本王使小性子呢。”他笑笑,嘴角笑意甚浓。

    “她恐怕还在记恨我当初同她说了那样的话。”他说,似乎想起了那一夜她仓皇狼狈的身影,想着想着不知觉眼底一恸:“纵然我是情非得已,可事后想一想,至今我都觉得当初那番话有些过了。”

    月色下,他却将她当时的脸色和眼神看得清清楚楚,自那夜以后便深深刻在他的心里,挥之不去。

    午夜梦回,他会被她当夜里那个绝望嗔怪的眼神吓醒,会被当夜她同他说得那些话惹得心里悲伤。在每一个梦里,他好想将那个仓皇而狼狈的背影留住,留在他身边,可月晕下,他清楚见到的,却是她略带哭腔的声音和不留余地的背影。

    他知道他自己对不住她,却不知道该如何挽回她对他的情意。

    周嵘暝盯着自家主子,翻身下马:“是末将的错。若是当日末将未曾将殿下交与王妃娘娘,那想必也不会有如今这些是惹殿下心烦。”

    “不怪你,我也没想到那一日她会来。”他说:“安氏的探子躲在门窗外,若是我不这么说,安氏恐怕不能如此轻易放过她。这一年,白珏阁和芣苢苑,如何能相安无事?”

    飘飘飒飒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密林间,消失在他眼前。

    他不知道,有些话他究竟还来不来得及同她说。

    星点挂上了半空,夜幕轻抚苍穹。

    煜王府大帐南面,她换下了方才晚宴上浓厚扑粉的妆容,梳茶跟在她身后在铜镜前给她卸掉头上繁重的钗环。

    “娘娘今日到底忙了一日了,莫不是累了吧。”梳茶在她身后:“不如让奴婢伺候娘娘更衣,盥洗就寝吧。”

    “更衣是要的,不过就寝倒是没那么急,咱缓一缓。”她将发间簪好的最后一支凤麟金钗放在铜镜下的妆台上:“梳茶你将我方才备好的,床榻上的那一身衣裳带过来,然后让邢尘在帐篷外等我。”

    “娘娘这么晚还要出去吗?”梳茶屁颠屁颠地过去取了床榻上她早早备好的一身衣裳:“这衣服……原本娘娘你还不想带的,嫌它太过素净用不着,那,奴婢服侍娘娘现在穿上?”

    “嗯你来吧。”

    “是。”

    梳茶此话倒是说得不错,这一身月白色的常服,平日里就算在煜王府她也甚少拿出来当平常的服侍一样穿着,左右这件衣裳的配色的确是太过素净了些。先前在汴京城里煜王府中,她平日里又惫懒得很,若是铸蓝今日带着谁或者她自个儿过来了,她也不好穿得如此素净去迎她。

    是以这套除了那几个月她被煜王幽禁在白珏阁里随便穿一穿之外一直便被她压在箱底,直到今日才终于得以见世。

    梳茶替她更好衣裳出来,天色渐暗。她同邢尘一道进了猎苑里的林子,临走前梳茶还很是不放心,未免太过引人注目才将梳茶给留在营地,她确确实实好说歹说才总算将梳茶那个傻丫头给安抚住。

    认路的本事她一向不见长,所幸她很是有先见之明地将邢尘带在身边。她那便宜夫婿煜王殿下说的不错,白日间他们驻足聊天谈心的地方,不远处确确实实有座月老庙。

    不过那月老庙,她觉得不似煜王口中说的那般灵验。

    此处的月老庙,是个荒庙来着。

    煜王口中的月老庙香火鼎盛灵验非常,他夸这座月老庙夸得都快上天了。她还以为这座普普通通的庙有多大的能耐那么受那不冷不热且喜怒无常的煜王的青睐,现在看来,此处不只人烟稀少香火凋零,更是荒芜荒草都该长得七尺高之地,她觉得煜王很是托大。

    “来都来了,咱们拜一拜一表敬意吧。”她是真的不相信身处在一处荒草丛生之地的月老会如何灵验如何厉害,可毕竟来都来了,就这样转身就走岂不是显得薄情了些。

    邢尘跟在她身旁,也随着她的样子拜了拜。

    “本王倒是没想到王妃如此有兴致啊,大晚上的,还特意来月老庙求姻缘。”

    她一愣,全身陡然被吓了一跳。

    看着从月老庙门口几丛藤蔓里露出脸的,她那不冷不热喜怒无常的,将她诓来此处的她的夫婿煜王依旧携着他最是信赖的心腹周将军走了进来,脸色不要太好。

    她觉得这几日她怕是真真撞了邪,三番五次在最不该遇到他的时候同他正正打了个照面,且每次这照面都打得十分不合时宜。

    比如现下,她本就是为了躲他,为了不在白日里他的面前表示如何对这月老庙的好奇和向往才悄悄然拉着邢尘同她踏着夜色踏着虫鸣声一探究竟。

    谁承想,谁承想这个时辰,这个地方他们俩都能聚到一块。可叹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我……我睡不着出来走走,”她心虚地撇过眼神:“煜王殿下难不成,也是睡不着才散步散到此处?”

    他笑笑,朝她的方向走过去:“嗯对,本王的确是睡不着。”脸上却丝毫没有睡不着的形容。

    “那殿下自己好生散心,我忽然又有些困了先回去了。”她点点头,眼看着他看到她竟然没有转身就走反而朝她走了过来,心下一慌,拉着邢尘立马就要闪人。

    既然自己已然存了要同他替和离的念头,那在自己尚未找出一个合理且不失有用,又不会伤及两国邦交脸面的借口之际,她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才好。况且,她对他生出的那些许念头还未完完全全按得干净,更甚还给人家晓得得清清楚楚,虽然她已然记不得那夜她说那些话时他是不是还醉着,且是不是已然醉得糊涂。

    可自己既然说出口了,那要她当做从未发生过那绝不可能。

    事已至此,她便只有见他一面躲一面,时时不打照面才行。

    怀着这样一副心思,她脚下步伐越走越快,心脏直提着一口气。岂料路过他身边之时,袖口似乎被拉了一下,或许是她实在太过紧张太过不知所措。煜王只轻轻一拉便将她直直拉到他眼前,同她四目相对。

    眼前人突如其来的举动惹得她有些不知所措,她被他拉到她跟前时,她的一双眼睛对上了他的,她直直看进去,看进去了那一片深邃泥潭,星光黯淡。

    心跳漏了一拍。

    他沉稳的嗓音响在她耳边,她清楚听见:“我不过是想问你,你究竟要躲我躲到几时?”

    星辰点点隐隐约约,半空无月却将他们俩的背影拉得兀长。

    他的脸就在她耳边,他的言语清清楚楚落在她心底。她能够感受他的呼吸,他的一举一动和他将她映在眼中的一小点月白色。

    这是他们俩第一次靠的那么近,她从未想过她与他有一天能够靠得那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