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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节

    她睁开眼,白茫茫的一片。

    她看见白珏阁里依旧熟悉的陈饰,看见了她往门廊边亲手挂了许久的一个金丝鸟笼,鸟笼里的鸟儿热闹的唧唧声很是动听,虽然她记得前些天夜里被吵得甚是心烦。

    她还看见了屏风上绣着的一双鸳鸯,她先前一直觉得这一对鸳鸯很是刺眼,鸳鸯鸳鸯,在她看来倒是一对怨偶罢了,早前还思索着将这屏风的花纹换上其他的。

    在这些之前,第一眼,她看见了他。

    “你怎么在这儿?”她一惊,真的是一惊。

    大早上的是要吓死谁呢。

    煜王一双眉目深邃,颇为戏谑地:“哦?我还以为你昏着的时候拉着我的袖子便是不打算让我走,揩了我多少油我以为你自个儿清楚。怎么,醒来了还赖上皮了?”

    “我哪有,我不记得了。”她红着一张老脸。

    “哦?那我说点什么你记得的。”他点点头,很是认真地想了想:“你进宫为我说情,我在宫门外等你。你见到我之后迫不及待投怀送抱……这你该记得吧?”

    “......好了我记起来了你别说了。”

    她腆红着一张脸,心里扑腾扑腾直跳。容止先前同她偶尔就男女两相欢喜之情做过一番探讨,他说过这叫小鹿乱撞,是男女相见甚欢,郎有意妾有情会发生的事情。

    容止流连花丛柳巷,堪称一句情圣之美称。旁的事她不敢说,这一等感情方面的桩桩件件,自然是容止说什么便是什么。

    在这一方面,容止堪堪称得上是她的老师,且是当之无愧那种。

    现下看来,她果然不知不觉对眼前人已然情根深种了。

    呵,不得了了。

    “醒来便好,来喝药。”他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碗药碗,磨砂的碗面触碰起来倒不至于那么烫。

    眼看他那一勺药汁喂到了她嘴边,她脸一红,直接将那一整碗药碗捧了过来:“我,我自己来。”

    他一双眼眸深深切切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她很窘迫,捧起药碗咕噜噜地喝个干净。

    屋子里一片静谧,她觉得似他们现在这样,他亲自来照看她将她照看得十分羞涩似乎不好,且也会给她造成十分不好的影响,比如她兴许会一感动,便丝毫要将和离的大事抛在脑后。

    咳了两声:“这药,不苦啊。”

    “自然不苦。”他将药碗放到一旁:“你连病了三天,太医口口声声悬得很不敢治,我便派人将你那青梅竹马的大夫找来了。”

    他说:“你那大夫还真是眼明手快,不过医术也甚是高,也算是承了药师府从前的盛名了。”

    “那是,容止的医术可不是徒有虚名罢了。”她甚是得意。

    没成想她不过得意得意了一会儿,他挽起袖子却突然靠了过来。

    在她瞪大眼睛心脏跳得快蹦出皮囊来时,她耳边清清楚楚听见他问:“你和那市井大夫,关系很好?”

    她瞪圆了眼睛,他的脸近在咫尺。

    深吸一口气:“也没有啊,容止医术很好是真的,难道我还不能夸了?”

    她尴尬地扯起勉强算是笑的一抹笑,很是认真地点了会儿头,心里却冒出一百个问号不知所以。

    所幸他也不过多看了两眼,便放开了她。

    “看上去,你与他关系很好,我不是很欢喜罢了。”他将衣袖整理妥帖,说:“他与你关系很好,他都晓得你吃药怕苦,我却不晓得。”

    “那有什么?女孩子吃药总是怕苦的,换做谁都大同小异吧。”她笑笑,原来他是在纠结这桩事啊:“你看,凡事都有第一次嘛。你今次托我的鸿福晓得了这一桩真理,往后想必是用在谁身上都事半功倍的。”

    事实上她喝药也没容止口中说的那样怕苦,是因为她从小喝药便喝得惯了。在娘胎里日日喝的毒药,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却落下了一身的病根,开初几年一天下来要喝三四回药,自然将喝药这桩事看做是家常便饭,确然说不上怕苦。

    不过近几年她身体依然见好,自不用日日都喝药。直到此时她方才知道,从前天天喝因是习惯了便不觉得有什么。汤药这黑黝黝的东西,她从前日日都觉得没什么的东西,久久一次便觉得分外地苦。

    “话说回来,”她想起了什么:“当时咱们府不是还被禁军层层围着吗?你怎么出去的啊?”

    他看向她:“我想出去,自然谁都拦不住。”

    “陛下,没有为难你吗?”她靠过去,试探性地问了一声。

    “怎么,舟儿这是在担心我?”他笑笑,晓得雁过无痕。

    为什么说雁过无痕,自然是他这一抹笑的的确确便只有一抹罢了,且她只隐隐约约瞧见他嘴角轻轻牵起了一丝丝弧度,并没有十足的肯定方才他笑了。

    “那还用说,我自然是担心你。”她说。

    “唔,那便好。”他看向她,严肃且认真地:“好比我那一日在宫城门口瞧见你的时候,心里也是担心的。”

    “你……”她一惊,别开眼错开他的眼睛,直直看向门廊处挂着的金丝笼子:“你不用特意说好听话哄我开心,我做那些事,说那些话,也有一部分是为了我自己,我并不想这些成为你的负担。”

    “我没有说好听话哄你开心。”他幽幽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我说的都是真话。”

    “扮成莫昱到西夏去帮你,纵然的确是冒了很大的险,可我本意便是想要去帮你,自然不在乎冒多大的险。灵州城一战,我知道你视死如归,我有些心疼却更加高兴,因为这便是你,证明我没有看错人。”他说:“派季牙在你身旁做你的暗卫,事实上你身边的那个邢尘早早地便晓得,是我让他别告诉你。”

    “我担心你,我一直很担心你啊。”

    他看着她,她第一次觉得他这是在她面前前所未有的认真。

    他说,他很担心她。

    她鼻子酸酸的,心里某一个地方又忽然抽疼抽疼起来。许久都不曾有过的,自那一夜他将她赶出宸榈斋后便不曾有过的那些情感,又重上心尖,又将她也给狠狠地折磨多一次。

    “你……”半晌,她红着一双眼睛:“我以为……你说你绝不会爱上我……”

    “你还对我说了许多狠话,你可还记得?我都还记得……我都记得,你说你不喜欢我……”

    “是不是你觉得安芸儿死了,眼下在你身边的便只有我一个了,于是你终于又能看见我了?还是你觉得,我为你做了那些事,你觉得你应该回馈我什么?其实你不用这样的,我很好,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舟儿,”他接下她的话尾,指尖轻抚上她的鬓发:“从来没有谁能替代你。从始至终,从来都只有你一个。”

    “今日你能同我说这些,我很开心,原来这便是你的心结。”他揽过她,任她轻声在他怀里抽泣:“从前我说那些话惹你不开心,是我的错,以后都不会了。”

    他垂眸看向怀里正难过的,肩膀一起一伏的人儿,他有些心疼,那些话一定将她伤得很深。

    她在他的怀里,天地间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再无其他人了。她耳边似乎还语音绕着他方才说的一字一句,她的心里,终于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

    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根本什么都不明白。她想这便是她想要的,最好的结局。她终于等来了他,等来了他说爱她。

    她等了许久,原来,不过是她不懂罢了。

    她觉得自己甚是没用,他说他不爱她她哭,他终于说爱她了她也哭。她觉得自己甚是没道理。

    没道理的煜王妃颤抖地开口,望向他:“我那时候,真的很难过。你说的那些话,真的很伤人。”

    “嗯,是我的错。”

    “你说你不喜欢我,你还说你是被迫才与我绑在一起的。”

    “那是谎话,那时芣苢苑的细作在门外偷听。”

    “你说,我们什么可能都有,你就是不可能爱上我。”

    “这也是谎话,我们的确什么可能都有,无一例外。”

    她笑笑,他看向她认真的眼中映出她的破涕为笑的影子:“这样就好。我终于,还是等来了你。”

    “嗯,”他揽过她,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喜欢得不知怎么才好。

    “你终于,还是等来了我。”

    院子里又飘起了雪,雪景下,一株寒梅在寒冬中开得正盛。点点梅点,徒增一抹春意。

    冬去春来,她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煜王公事缠身,她已然不好时时刻刻都将他留在身边,她自己也腻得慌。

    才送走她那终于互相表露了心迹的夫君,她整日整日里脸上都挂着一抹笑意,笑得如沐春风如假包换,给整个偌大且有些许冷情的的白珏阁旁添了一丝丝喜色。

    容止进到水亭里来时,看到的便是她的这副模样。

    容止摇着一把蒲扇,一派上下颇有些佛寺里无羁高僧的形容:“笑得那么猥琐,是打算告诉全天下人你们夫妻两个终于和好如初了?”

    “才不是和好如初了,是终于互通有无了。”她笑笑,一脸的春色比院子里的梅花开得更盛。

    “瞧你这样,要是给外面那些夸你夸得天花乱坠的学士们瞧见此番这般样子,还不知他们该作何感想呢。”容止打了一个哈欠:“话说回来,你这病好得差不多了,我却要被你的那位小心眼的夫君累得近乎于肾亏,花楼也许久未去了。你瞧,我这不是才刚给你煎好药么?”

    “那还真真劳烦容大公子了。”

    “少废话,有话快说。”容止猛灌了杯她递上的茶水:“你们夫妇两个,一个前一个后是打算将我榨得干净啊?真是万恶的资本家。”

    “我自然是有十分要紧的事才将你找过来的。”她又给他倒了一杯茶水,稳稳当当地递到容止手上:“煜王便是当初漱玉斋里的昱先生,我确定。”

    在她一双得意的眉挑了三两下之下,容止一口茶水噗嗤的一声喷了出来,且喷得丝毫并不优雅,颇有失他花花浪荡公子举手投足间给自己界定的温文尔雅的形容。

    “你确定?不是你听错了?”花花浪荡公子容止掏出帕子来擦了擦自己的衣裳:“我早前听邢尘说过你似乎对那季牙有所怀疑,可你怎么会觉得……不会是你想错了吧?”

    “不会,是煜王亲口同我说的。”她想了想:“那日我在姑苏山上第一次见着季牙时心中便疑虑骤起,想必煜王也自当知晓了我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才会向我坦白。”

    那几年她在西夏兴州城中时,每每去漱玉斋找昱先生商议要事总是能够见着他身边这忠肝义胆的侍卫在门廊外守着。纵然她从来都不曾见过那昱先生究竟是何样子,可那侍卫的模样,她早已烂熟于心。

    她心思重重,是以在姑苏山上见到季牙,她自然会起疑。

    “这样啊,怪不得。”容止扇着蒲扇,了然地点了点头:“怪不得他初到兴州城谋事,选的便是你这个一身蒲柳之主。这样想来,便说得通了。”

    “可以啊。看不出你这丫头没声没响的,连他煜王这样的人物都折在你李轻舟手里对你情根深种啊。”容止一脸嘲讽地看向她,微微竖起了大拇指。

    “那是。”她怒瞪回去:“如今我们两个,也算是说开了,自然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你能这么想自然最好。”容止嘶了一声,骤起一双眉:“不过你是怎么开始怀疑季牙的啊,要知道,若是昱先生当真在煜王麾下听命,那季牙出现在姑苏山上,自当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因为,”她说:“季牙见到我,是叫的我娘娘,并不是殿下。在漱玉斋,季牙都是随了他的主子,从来都是一口一个喊我殿下。”

    喊了怎么久,怎么会因为一个素不相熟的,自家主子交的朋友便轻易改口?

    容止很是认可点点头,果然她不愧世人将她赞一句七窍玲珑心啊。

    “话说回来,”他似乎想起一件十分要紧的事:“你倒是没事了,可我听说最近你那小夫君在朝堂上闹的动静可不小啊。”

    “是吗?怎样的动静?”她面上一派淡然。她那夫君可丝毫都不是等闲之辈,在她看来,他便是这天地间数一数二的头一号人物。那天地间数一数二的头一号人物闹的动静,哪里都看不出来是小的。

    容止好整以暇地看过去:“你可知道,大宋后宫里如今地位最是尊崇的张贵妃,死了?”

    她一惊,手上煮茶的动作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