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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节

    “张贵妃死了?何时死的?怎么死的?”她一惊。

    自从她嫁入煜王府,莫说容止往她面前跑的次数变少了,甚至有时候整整几个月才见的到一面。可这样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容止,每每过来都得捎带上三两个不那么同凡响的情况,她觉得他是抱着瞧她笑话的的一颗念想过来的。

    重点是,她每每还真给他看了她的笑话。

    此时花花浪荡容大公子正好整以暇地看向她:“你很想知道?你怎么不去问你那小夫君啊?”

    “你别东扯西扯的,”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白白跑去问他张贵妃怎么死了?那岂不是很奇怪么?”

    茶几旁坐在她跟前的人还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的形容。

    “你,你若是不想说那便罢了,大不了我晚些在问一问殿下便了了。”她说,说完觉得说了这一番话还是不够,话尾还哼哼了两声。

    “瞧你这样,”他冷笑了一声:“谁还没个对象呢?看把你得意的。”

    容止摇着手里几跟茅草勉勉强强编在一块儿的蒲扇:“就在你长跪大街的另一日,据说北宋朝堂上的几位御史便堂而皇之地拿这件事来弹劾今上。你也知道,张贵妃有个弟弟嘛,在朝堂上当差。那日朝堂上的情形,怎么说呢,喏,就好比一把刀将西瓜劈开来,一分为二了。”

    容止很是夸张地作出了劈西瓜的动作,她脑海里却忽然地闪出了劈西瓜西瓜裂开了之后红彤彤的里肉,稍稍捏一捏就能掐得一手的汁水。想着想着,她竟然有些想吃西瓜了。

    “比较中肯一丢丢的官员说,你毕竟是一国长公主,还是契丹国主的表亲,先前在自己母国混得风生水起名扬四海,没道理嫁到了他们大宋来还得受这等委屈。长跪大街啊,说起来,左右也是失了些皇族的颜面的。”容止说:“唔,我也那么觉得,十分的有失颜面。”

    她脸色一红。

    那日她听闻禁军都快入府了,觉得既然事情都到这一番阶段了,宋帝丝毫没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她那夫君也没什么表示。父子俩便一直一直地僵持下去,若是如此,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那些怀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心的小人罢了。

    她自然不觉得她这样做受尽了委屈,确确实实是御史官员们夸张了事实真相添油加醋罢了,毕竟偌大一个御史台里供着的数十名御史便是吃这口饭的。

    毕竟,若不借助民声民怨彻底了断这桩事,受委屈的便不只是她一个了。

    “失了谁的颜面,我自个儿都丝毫不觉得自个儿丢人了。”她笑笑,轻啜了一口茶。

    “我知道,”容止看向她:“我知道,煜王知道,北宋的皇帝知道,甚至全天下人都知道。你李轻舟是何人啊,真正丢人现眼的事情,你岂会真的去做?”

    “你知道就好。”

    “这倒是没什么,我方才说朝堂上有些中肯的人,提及你丢人的地方,自然也会说起你惹人同情的地方。从某种层面来探究,其实你不过是往那大街上跪一跪,如今整个汴梁城里,倒是你成了最后的赢家。”

    “那是,君子不思量长远不是好君子。”

    “得了吧,给你三分颜色你就捯饬着开染坊了?”容止瞥了她一眼:“我说故事说得正兴起,你别打岔。”

    “......”

    口口声声来给她说故事的容止果然是来同她正正经经,呃,来说故事的。他这故事放在旁人来讲,那邢尘做比方好了。若是邢尘来讲,指不定三言两语将一切的一切给她交代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故事情节内容,高潮迭起的地方也丝毫不失颜色,她先前从无拿邢尘来同谁来比较,自然不觉得邢尘在说事方面原来能够说得那样好。

    今次容止恰恰好也来同她说事,放在一块儿两相对比,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邢尘就像个颇有见识的学者。容止呢,如同个费尽心思将故事拉得老长老长的茶楼说书先生。

    照容止的说法,她病晕过去的另一日,朝堂上却仿佛像是炸开了锅,原本许久没有什么八卦好拿的上台面的御史大夫们纷纷铆足了劲,在年底想着在皇帝面前拼一拼业绩,一个个将平日里韬光养晦韬得一肚子说辞全都用了上,整个朝堂一时间,颇像个煮烂了的八宝粥。

    正反双方各自都讲得十分有道理,连着古人先贤的教诲都一一搬出来讨说法。一时间两边吵得互不相让,难分伯仲。就在这八宝粥快要煮不下去之时,一直在一旁静默端详这一出好戏的,她那有勇有谋的夫君却是突然呈了些十分有趣的东西到皇帝的面前。

    那些个东西里,有张贵妃身边的心腹亲自指认,也有张贵妃和安呈矣一家往来的信物。除此之外,更有张贵妃与胞弟媳妇私相授受的物品,均列得有理有据,不偏不倚。

    情势就此逆转,原本对煜王妃口诛笔伐恨不得将她狠狠判罪的御史台诸位立马对张贵妃那私相授受的胞弟倒戈相向。安呈矣叛乱大罪在前在实,朝臣们一个个为着自己彻底摆脱这一桩大逆不道之事纷纷争相举报张节度使,倒是连皇帝自己,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与安呈矣叛乱之事挂钩,更有多名亲属女眷证明张贵妃当日在姑苏山上时可以暴露煜王妃踪影,间接害死太后娘娘。这一桩桩一件件,当容不得皇帝再有所包庇。

    此事触及宫闱内庭之事,本就该让皇帝决断。可若是要说全都只关乎于宫闱内庭,也不全然。一桩桩一件件的层层顾虑下,皇帝唯有押后再议,只嘱咐将张贵妃软禁于绮华殿,革去张氏封号,张氏胞弟一府均被下狱。

    同日,在绮华殿听闻这桩消息的张贵妃一时惊诧,心志没撑住,上吊自尽了。

    “可惜啊,”容止感叹道:“我听说张氏在宋帝的后宫里,算是个貌冠六宫的美人胚子,可惜没撑住。”

    话到最后,她记得容止问了她一句:“我可不相信她就那么死了,你相信么?”

    她没有回答。

    她倒是没想到,她一个蒲柳之身不过往大街上跪上一跪,便能够带给张贵妃如此致命的一击。原来,煜王早就晓得这一切一切的幕后黑手是她,原来他早就晓得,只不过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一个能够同皇帝摊牌的时机,她便是那个时机。

    原来这条路上,背负所有的人不只是她。他什么都知道。

    送走了咋咋呼呼的容止,她换了身水红色常服,往书房过去。

    “娘娘。”门外的小孟祥领了她进去:“方才殿下才刚与周将军议完事,娘娘来得可真是时候。”

    一进书房,她那夫君煜王便靠在矮桌上写着什么,她靠了过去。

    唔,还是在批奏折。

    “我想着入了冬,院子里看见几株梅花树,便拿来做了些梅花糕。”她好似想起了什么,眸色诡异地先笑了笑,而后再尽可能地挤出了抹娇俏可人地笑:“梅花糕鲜甜,奴家便想着捧过来给公子尝一尝,公子可喜欢?”

    “公子既是在批奏折,那不如奴家来给公子研磨,公子觉得可好?”她甚是做作地挽了挽袖子,一番举止尽可能妩媚动人。

    眼前人好整以暇地看向他,不留情面地说:“我向来知晓你端庄持重,却不晓得你竟然还有如此一面,怕不是逛错了花楼胡学的吧?”

    “公子怎么这么说呢,奴家可是有很多技能的啊。”她又笑了笑,手上捯饬起矮桌上摆着的插花来。

    “哦,是吗?”他也笑了笑,笑得甚是邪魅:“那照舟儿的意思,是该会的,不该会的,你都会了?”

    “......”失算啊。他竟然,竟然看透了她的伎俩!

    她红彤彤一张脸,方才灵光一时闪过脑门想捉弄捉弄他,没想到还反被他捉弄了。

    兵法有云:敌动我不动。原本以为这句兵法已然将两相战略之术说的十分玄妙。却不成想,兵法只一句敌动我不动,煜王竟在这句后面加多了一句“敌动我撩回去”,真真是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啊。

    她不禁感叹:高,这招实在是高。

    他看向她窘迫的一张脸,隐隐约约笑了笑:“你若是有什么事要问我,但说无妨。”

    “这你都猜到了?”她一惊,下一秒便又收回了那一惊的形容:“咳咳,我的确有事想问你。张贵妃的事,可是你的手笔?”

    这样的手段,这样的心计城府,除了他,他确实想不出第二个人。

    从前还有昱先生,她一直觉得昱先生同眼前人的才智心智势均力敌不分伯仲,还暗暗感慨了怪不得他们二人能够成为主仆。现下既然昱先生便是他,他便是昱先生,那一切自然便更加说得通了。

    他一顿,而后叹了一口气:“我也没什么可瞒你的,的确是我。怎么,你觉得我做得,太狠了?”

    “张氏既然将念头都打到你头上来了,我自然没有忍气吞声的道理。她在深宫之中,又在我父皇枕边,树立这样一个大敌于我也实在很是不利。”

    他依旧批着奏折,却毫不避讳地同她说了这一番真心话,她有些意外。

    “我以为你……”她看向他一怔。

    脑海里一片空白,她终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