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六道天书
这就是地狱吗？
没有经历仙灵破碎之苦，也没有什么灰飞烟灭、魂消魄散的下场。
所谓地狱道，入目望去，一片安详的可怕。
而耳畔却总是时不时地，传来风音掠过、或者水河流淌、或者大地崩裂、或者火焰蹿腾等等幻听。
在这般视觉与听觉的矛盾洗礼下，流风与地狱里的众生打了十余年的交道。
“阿兄，你的耳朵真的听不到那些奇怪的声音吗？”他不甘心地问。
站在他旁边的是一个面色黝黑，言行粗放、性格豪迈的汉子，此时正拿着刚到手的宝剑，极其珍视地，抚摸感受着刀刃所散发出来的锋锐之气，同时清凉寒烈的剑身也照出一双坚毅有神的眼睛。
豪迈大汉对这听了不知多少遍的问题，早已心生免疫，头也不动下意识地说：“听不到，听不到，阿父不是说了吗，不是有不干净的东西，你的水啊风啊火焰啊，纯粹是你的臆想，你不管这些念头，自然就听不到了。”
大汉听了多少遍问题，他这套标准答案就回复了多少遍。
“可是，好几年过去了我还是能听到，怎么才能做到不管？”
大汉把腰间的旧剑抛出，新剑剑鞘指向流风：“你也不小了，每天陪阿兄练剑，自然就听不到。”
锃！
接过旧剑，流风拔出，剑体顿时发出争鸣。
“好小子，真不愧是我夔疆的弟弟，不孬，来，阿兄教你刺剑！”大汉兴奋道。
可流风却在下一息，“咣当”一下地把旧剑摔在地上，无奈道：“还是不了阿兄，你的剑太重了，我握不动。”
“夔双，我夔家是剑门世族，你身为嫡系公子怎能不会剑？你再这样下去，父亲就不会再喜欢你了，小心他赶你出家门。”夔疆佯装愤怒道，这个弟弟明明天赋很好，家里的藏书室都被他翻遍了，却不肯寻摸钟意的剑谱来修习。
对此，夔疆十分无奈。
而流风，在这一世他的名字叫夔双，他只想尽快辨认出波娅所化之身。
降生时他明明看见波娅与自己一同临世此地，可他找遍了方便百里的同龄人，不论男女，却一个有嫌疑的人选都没发现。
她是善于伪装，还是有别的手段封住了自己的记忆从而不记得了身份？
“阿兄，这里又不能杀生，练剑有什用，不如你带我去其他城池逛逛好不好，我还是比较喜欢多交几个朋友。”流风暂时否定掉了猜测，决定扩大寻找范围。
夔疆当下搪塞：“就你交好的那些纨绔弟子，哪个不是冲你夔家嫡系的身份来的，你不好好练剑，也好意思和他们来往，不怕给阿父丢脸？”
说罢，夔疆走出庭院长，留下流风一人。
“我不知她，她亦不知我，这不能急于求成，生命的进度要由我自己来掌控。”流风独自一人喃喃自语：“波娅，我倒要看看咱两谁更会先暴露出来。”
“双儿，你一人在嘀咕什么呢，客堂那来了位贵客，你阿父命你前去招待。”
“啊？我？”流风诧异，匪夷所思地瞧向来传讯的小姑，再三确认道：“小姑，你确定是我不是阿兄吗？”
“确定，那位贵客点名要见你，快去莫要阿父等急了。”
“哦哦，好。”
流风无奈答应，接着小腿撒开便跑去客堂，在临近的时候，他放缓了脚步，调整呼吸，整理服饰，见穿着并无不妥之后，开始露出了少年阳光灿烂的笑容。
“夔兄，这名额来之不易得好好珍惜啊，在我心中双儿是此行最合适的人选，没有人比他更有慧根。”
客堂外传来的言语吸引了流风的注意，使他脚步不由一滞。
来之不易，出行？
他方才还想让阿兄夔疆带他出门，这就机会送上门来了？
“甘兄你这是强人所难，我堂堂剑门世家，岂能去服侍那些老家伙。”
这是要让我去哪里，阿父怎么反应那么大？流风疑惑。
“说是服侍，其实是积德行善，为我地狱众生培育福田，福慧双修，于双儿是一桩大机缘，夔兄为何这般执拗。”
“我剑门世家可是在人间挂了号，时刻准备要投胎惩恶扬善斩妖除魔的，若成了地藏学宫的弟子，以后还如何握起手中之剑!甘兄，你的心意我心领了，但此事免谈！”
地藏学宫？弟子？
流风闻言眼前一亮。
“阿父！阿父！”他急慌慌地冲进客堂，欣喜点头，对主座上的人说：“我愿意去地藏学宫！”
“哈哈哈！”客座上的老者见状顿时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夔兄，此乃天意，不可违。”
“嗯？”夔无茂不忿，眼冒怒火直直盯着流风：“你这逆子，当真要去地藏学宫？你可知道去了那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不过是去人间当一世和尚，敲几十年钟罢了，双儿有心理准备。”流风回答道。
“知道你还去！过不了十几年就能轮到你和你阿兄一起去人间共创一凡功业，你当真对你阿兄，对这家没半点留恋？”
流风不语，有些为难，他吃夔家的，用夔家的，终究是欠夔家的，总是迟早要还的。
“夔兄，方才甘霖所言没有骗你，这一批弟子不是要去人间做和尚的，而是肩负着洗涤天地乾坤，传浩然正气的重任，完全可以和夔疆那小子，一起立业立言。”客座老者不断开解夔无茂：“实不相瞒，这个孩子刚降生你家时，天王就已经察觉到了，现让这孩子入地藏学宫，也是和地王商议后的结果。你看这孩子也愿意，没准是和二王有因缘要了。”
“真的？”
“真的。”
夔无茂如泄气的气球一般，面色蔫然，认命道：“这样的话，那还请转告天王提婆达多、地王释金觉，夔双这孩子任凭安排。”
“阿父，几年后你和阿母就要去人间了，还请多保重。”流风叩谢夔无茂，告别。
然后回屋子里收拾行装，接着在客堂门口听老者甘霖和阿父夔无茂继续寒暄。
最后流风跟甘霖走上了去地藏学宫的道路。
“甘叔，能跟我讲讲天王和地王是怎样的存在吗，他们为什么会点名让我入学宫？”
在路上，流风开始套话。
这在甘霖看来不过是晚辈好奇之语，并未多想，然后不假思索地说道：
“具体原因老头子也不知道，不过听说你这娃子出生当天，学宫内的天王殿上方有异象出现，可惜当时轮到我去监督执刑了，未亲眼得见，而天王出现后见此异象，道了句时机已到后，便遣散了众弟子。”
“据说是因为你才出如此异象，依老头子所见，多半是你和天王有因缘未了，他在借此给你造势，进了学宫可莫要给他丢脸。”
“进了地藏学宫，我会先带你还有其他的准弟子去面见地王，他是学宫的执牛耳者，一切事宜都会经他过目。准弟子的考核更是他亲自负责，所以好好表现。”
说罢，甘霖枯瘦的老手搭在流风的肩膀上，拍了拍又道：“话说，听说你这娃子，不喜练剑，闲来无事便会把自己关在藏书室，这一点我会向地王汇报，让他考虑一下把你安排在藏经阁做杂役，你可愿意？”
“那当然好，拜托甘叔了！”
流风心道，这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地藏学宫应该是地狱道中顶尖的势力了，比起一家之底蕴，其中的藏经阁一定是浩如烟海般数不胜数。
他需要补充大量的认知，来推测波娅能在此地施展的手段。
这里的有色之身非仙身，只能承载完整仙忆，至于修炼还是要适应这个世界的规则。
“你这娃子是个好苗子，不卑不亢，不喜不悲，比你那父亲强了不少，他就是老顽固一个。”甘霖夸赞。
对此流风不敢苟同，眼珠转动，突然问：“甘叔，你方才说去监督执刑，可是传言的十八层地狱？”
“怎么，你想见识一番？”
流风颔首。
“等你通过了考核成为了正式弟子，老头子便带你体验一下执刑者的枯燥乏味。”
“额。”流风无言。
没过多久，他和甘霖连着中转了好几个阵法。
最后一站，两人齐齐出现在地藏学宫内的传送石附近。
四方有值守站岗的守卫，见到流风身旁的老头，皆略微屈身尊声：“见过甘长老。”
流风辨不出东西南北，只瞧甘霖领着他朝一个方向的守卫问：“地藏殿前人都到齐了吗？”
“都已按照吩咐，安排妥当。”守卫答道。
“嗯好，可以派人去请地王了。”
……
“地者，心也；藏者，宝藏也。”
“地藏者，藏于心之宝藏也；心之宝藏者，大善知识也。”
“善知识者，动心之基本者也；以触动其心，契其心而觉。”
“大善者，契一心为大，契众心者只足道善。”
“故而觉者之道，是众心归一之道。释金觉作。”
流风驻足，在地藏殿前立着一块展览牌，他把木牌上所刻内容一一念出。
不知为何，在念完的那一瞬间，他似乎感受到了身体在颤抖发冷，耳畔又传来了风音掠过、水河流淌、大地崩裂、火焰蹿腾种种交汇的杂响。
甘霖见状，问：“娃子，你有什么感触吗？”
流风蹙眉：“心是何物？如上所述，能作触动者，是心，可心与心不同，如何让众心都有所触动从而归为一心？”
甘霖闻言露出慈祥的笑容：“那就找众心都关注的点从而使其触动，不就好了？”
“契众心者只足道善，并非大善，为何当不上一个大字，难道不是一时契众心，非长久契合的缘故吗？觉者之道，是众心归一之道，难道不是先归一后契合，长久归一，便能长久契合吗？甘叔所言是先契合从而短暂归一，可一旦众心不往一处归，又该当如何呢？短暂的觉受又能指望被记住多久？”
流风连连反问，使甘霖哑口无言。
“善哉善哉！甘长老，这个弟子已经通过考核了，明日带来见我。”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道赞叹之声。
甘霖虔诚地朝天空一拜：“遵地王命。”
旋又啧啧称奇道：“你这娃子书没白看，竟如此简单地便得到了地王的欣赏，地藏殿不用进去了，我遣人带你去藏经阁逛逛，可否？”
流风放下狂喜:“当然好！”
甘霖招呼来一位守卫，递给他一副令牌，象征性地交代了几句。
之后那守卫领着流风走到了藏经阁门口，这时他蒙上了后者眼睛，才叫其推门进去。
“话说，我能问一句藏经阁的经书为什么要闭上眼睛先听，然后才能看吗？”
守卫如实回答：“经书浩瀚万千，目之所及不能穷尽。蒙上眼睛是为了精确捕捉到你所能参悟的，以免受视线干扰从而留下不适合自己的内容。”
“我怎么才能知道我听到的，那些是能留下来的。”流风疑惑的同时脸上写满了不解。
“一听便懂的，不会留。一听不懂的，也不会留。让你听了一知半解，心像是挠痒痒般跳腾的，这些典籍，感受到了你的波动，自然会留下供你挑选阅览。”
流风恍然：“以触动其心，契其心而觉。原来是这个原因。”
他推进了藏经阁，身后的守卫帮他关上了门。
紧跟着，一道道若有若无的声音，几乎不分先后的飘荡进流风的耳朵。
他当场感觉自己的意识和心仿佛被切割成了两个部分，意识中是各种诵经传道的声音，而心是在有条不紊地，极有秩序地筛选自己想看的内容。
一开始或许都是基础类的，大多数流风还在夔家的藏书室看过。
他心中有些不耐烦，那些曾被看过的内容察觉到他不愿温故，只想求新的念头后，知趣地没有再出现。
不知过了多久，流风的耳畔再度传来了风音、水音、火音等等混杂之乐。
这一突发情况，直接打断了他对意识中声音的筛选，甚至混杂之乐在把藏经阁中的内容从意识中缓缓驱逐。
流风大惊：以前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是断断续续，偶尔才会听到的，这次的混杂之乐仿佛没有停下来的意识，不断冲刷他的意识和心田。
当流风再也听不到“说书”的声音后，混杂之乐才肯作罢，也消失在了他的耳畔。
他一把摘下眼罩，长长方方的，有局限的空间中，林立着一排排书架。
书架向远处延伸，仿佛看不到尽头。
令流风大失所望的是，书架上空空如也，竟无一本书为他而留下。
这全都是那混杂之乐造成的结果。
“那声音到底是什么！居然能阻止我看有用之书，它难道是波娅对我下的什么鬼蜮伎俩？”
流风一念及此，胸膛处仿佛有一股烈火随时可以燃烧而起。
“不管是何等缘由，但凡是不利于我与魔王约定的，都要毁灭掉！”
他双眸有血焰燃烧，一股宏大的力量仿佛随时随刻都能在体内爆发出来。
在察觉到流风不容挫败的意志后，书架上某一角赫然出现了一卷卷竹简。
流风瞧见了这一变化，立马走过去抱起那一卷卷年代感极强的竹简。
他盘膝而坐，依次有序地进行翻阅。
粗略一看，可知竹简是三部分，分别是“六道天书”、“论五之数”、“不用之仙”。
流风抱着《六道天书》便是咀嚼啃食起来，有些内容，不看则已，一旦看进去，开始前期的推衍，他就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迫不及待地想要一探究竟。
“天、人、地三道还可以这般注解？”
“这可是困扰五界已久的难题，地狱中居然有破解的方向。”
“这么说来，观凡台的内在原理也是遵循这般变化。”
……
五界。
观凡台。
五皇方打好了赌。
新局竞演，无过往经验，饶是他们也吃不准最终的胜利结果。
神、魔、修罗三皇直接大赌末世，妖、冥二皇小赌诸王每世的约定能否达成。
弹指间，他们的视线突然捕捉到流风手中的竹简。
冥皇情不自禁地出声：“六道天书？”
妖皇怔住：“像是祖仙的手稿，你们觉得呢？”
魔皇念道：“六爻以六道，初爻地狱，二爻鬼道，统称地道；三爻畜生、四爻人间统称人道；五爻修罗，上爻天道，统称为天。什么玩意，祖仙能写出这种荒诞之书？”
“柔刚以地，故地狱为刚，设地狱以刑，鬼道为柔，立不舍以情；仁义以人，故畜生为义，秉执着为恩，人间为仁，晓天下之理；阴阳以天，故修罗为阴，疑龌龊为忌，天道为阳，正浩然为德。”
“应承乘比，错综飞伏。地狱与人间应，故两者虽为两处，实则为一；鬼与修罗应，故疑神生暗鬼，实通一处；畜生与天应，故有神兽妖仙，相应者两道通无。”
“承与乘，现管与被管。地狱虽通人间，但受制于鬼，是以定刑者，鬼道也；鬼道虽通修罗，但受制于畜生，故有兽走阴间，妖仙除鬼魅之能；畜生虽循天道，然祸福生死受制于人；人间，受命于天，上承修罗，下辖兽灵，生处地狱，死向鬼道，灵通之地，急六道之大能，而历练无所不能。”
“初爻为地，上爻为天，但凡乾坤颠倒，则天堂化地狱，鬼道修罗无两样。至于三四两爻虽分两道，然两者相邻，故有人与畜生难辨……无名氏居刚观其象，而玩其辞，拜读伏羲八卦有感。”
神皇的声音仿若洪吕大钟般响彻整个世界，久久回荡。
五界寂静，众仙陷入了沉思。
据说伏羲八卦暗藏了飞升上界的密码，无尽岁月以来，还尚未有一仙破解。
这从地狱道中看到的六道化六爻之说，尽管令仙匪夷所思，但不影响他们思虑其中的思辨性。
一时，除了修罗族的仙灵还在好奇盯着修罗王流风的动作，其余四界大都放弃对诸王的关注。
而流风在五界稍纵即逝间，已经出了地藏学宫的藏经阁。
这已经是他给地王释金觉端茶倒水、照料起居的第三天。
第一见天面对方就叫破了他天外来仙的身份，这令流风忌惮不已。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地王极有可能掌握了劫之力，自己恐不是其对手。
没有经历仙灵破碎之苦，也没有什么灰飞烟灭、魂消魄散的下场。
所谓地狱道，入目望去，一片安详的可怕。
而耳畔却总是时不时地，传来风音掠过、或者水河流淌、或者大地崩裂、或者火焰蹿腾等等幻听。
在这般视觉与听觉的矛盾洗礼下，流风与地狱里的众生打了十余年的交道。
“阿兄，你的耳朵真的听不到那些奇怪的声音吗？”他不甘心地问。
站在他旁边的是一个面色黝黑，言行粗放、性格豪迈的汉子，此时正拿着刚到手的宝剑，极其珍视地，抚摸感受着刀刃所散发出来的锋锐之气，同时清凉寒烈的剑身也照出一双坚毅有神的眼睛。
豪迈大汉对这听了不知多少遍的问题，早已心生免疫，头也不动下意识地说：“听不到，听不到，阿父不是说了吗，不是有不干净的东西，你的水啊风啊火焰啊，纯粹是你的臆想，你不管这些念头，自然就听不到了。”
大汉听了多少遍问题，他这套标准答案就回复了多少遍。
“可是，好几年过去了我还是能听到，怎么才能做到不管？”
大汉把腰间的旧剑抛出，新剑剑鞘指向流风：“你也不小了，每天陪阿兄练剑，自然就听不到。”
锃！
接过旧剑，流风拔出，剑体顿时发出争鸣。
“好小子，真不愧是我夔疆的弟弟，不孬，来，阿兄教你刺剑！”大汉兴奋道。
可流风却在下一息，“咣当”一下地把旧剑摔在地上，无奈道：“还是不了阿兄，你的剑太重了，我握不动。”
“夔双，我夔家是剑门世族，你身为嫡系公子怎能不会剑？你再这样下去，父亲就不会再喜欢你了，小心他赶你出家门。”夔疆佯装愤怒道，这个弟弟明明天赋很好，家里的藏书室都被他翻遍了，却不肯寻摸钟意的剑谱来修习。
对此，夔疆十分无奈。
而流风，在这一世他的名字叫夔双，他只想尽快辨认出波娅所化之身。
降生时他明明看见波娅与自己一同临世此地，可他找遍了方便百里的同龄人，不论男女，却一个有嫌疑的人选都没发现。
她是善于伪装，还是有别的手段封住了自己的记忆从而不记得了身份？
“阿兄，这里又不能杀生，练剑有什用，不如你带我去其他城池逛逛好不好，我还是比较喜欢多交几个朋友。”流风暂时否定掉了猜测，决定扩大寻找范围。
夔疆当下搪塞：“就你交好的那些纨绔弟子，哪个不是冲你夔家嫡系的身份来的，你不好好练剑，也好意思和他们来往，不怕给阿父丢脸？”
说罢，夔疆走出庭院长，留下流风一人。
“我不知她，她亦不知我，这不能急于求成，生命的进度要由我自己来掌控。”流风独自一人喃喃自语：“波娅，我倒要看看咱两谁更会先暴露出来。”
“双儿，你一人在嘀咕什么呢，客堂那来了位贵客，你阿父命你前去招待。”
“啊？我？”流风诧异，匪夷所思地瞧向来传讯的小姑，再三确认道：“小姑，你确定是我不是阿兄吗？”
“确定，那位贵客点名要见你，快去莫要阿父等急了。”
“哦哦，好。”
流风无奈答应，接着小腿撒开便跑去客堂，在临近的时候，他放缓了脚步，调整呼吸，整理服饰，见穿着并无不妥之后，开始露出了少年阳光灿烂的笑容。
“夔兄，这名额来之不易得好好珍惜啊，在我心中双儿是此行最合适的人选，没有人比他更有慧根。”
客堂外传来的言语吸引了流风的注意，使他脚步不由一滞。
来之不易，出行？
他方才还想让阿兄夔疆带他出门，这就机会送上门来了？
“甘兄你这是强人所难，我堂堂剑门世家，岂能去服侍那些老家伙。”
这是要让我去哪里，阿父怎么反应那么大？流风疑惑。
“说是服侍，其实是积德行善，为我地狱众生培育福田，福慧双修，于双儿是一桩大机缘，夔兄为何这般执拗。”
“我剑门世家可是在人间挂了号，时刻准备要投胎惩恶扬善斩妖除魔的，若成了地藏学宫的弟子，以后还如何握起手中之剑!甘兄，你的心意我心领了，但此事免谈！”
地藏学宫？弟子？
流风闻言眼前一亮。
“阿父！阿父！”他急慌慌地冲进客堂，欣喜点头，对主座上的人说：“我愿意去地藏学宫！”
“哈哈哈！”客座上的老者见状顿时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夔兄，此乃天意，不可违。”
“嗯？”夔无茂不忿，眼冒怒火直直盯着流风：“你这逆子，当真要去地藏学宫？你可知道去了那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不过是去人间当一世和尚，敲几十年钟罢了，双儿有心理准备。”流风回答道。
“知道你还去！过不了十几年就能轮到你和你阿兄一起去人间共创一凡功业，你当真对你阿兄，对这家没半点留恋？”
流风不语，有些为难，他吃夔家的，用夔家的，终究是欠夔家的，总是迟早要还的。
“夔兄，方才甘霖所言没有骗你，这一批弟子不是要去人间做和尚的，而是肩负着洗涤天地乾坤，传浩然正气的重任，完全可以和夔疆那小子，一起立业立言。”客座老者不断开解夔无茂：“实不相瞒，这个孩子刚降生你家时，天王就已经察觉到了，现让这孩子入地藏学宫，也是和地王商议后的结果。你看这孩子也愿意，没准是和二王有因缘要了。”
“真的？”
“真的。”
夔无茂如泄气的气球一般，面色蔫然，认命道：“这样的话，那还请转告天王提婆达多、地王释金觉，夔双这孩子任凭安排。”
“阿父，几年后你和阿母就要去人间了，还请多保重。”流风叩谢夔无茂，告别。
然后回屋子里收拾行装，接着在客堂门口听老者甘霖和阿父夔无茂继续寒暄。
最后流风跟甘霖走上了去地藏学宫的道路。
“甘叔，能跟我讲讲天王和地王是怎样的存在吗，他们为什么会点名让我入学宫？”
在路上，流风开始套话。
这在甘霖看来不过是晚辈好奇之语，并未多想，然后不假思索地说道：
“具体原因老头子也不知道，不过听说你这娃子出生当天，学宫内的天王殿上方有异象出现，可惜当时轮到我去监督执刑了，未亲眼得见，而天王出现后见此异象，道了句时机已到后，便遣散了众弟子。”
“据说是因为你才出如此异象，依老头子所见，多半是你和天王有因缘未了，他在借此给你造势，进了学宫可莫要给他丢脸。”
“进了地藏学宫，我会先带你还有其他的准弟子去面见地王，他是学宫的执牛耳者，一切事宜都会经他过目。准弟子的考核更是他亲自负责，所以好好表现。”
说罢，甘霖枯瘦的老手搭在流风的肩膀上，拍了拍又道：“话说，听说你这娃子，不喜练剑，闲来无事便会把自己关在藏书室，这一点我会向地王汇报，让他考虑一下把你安排在藏经阁做杂役，你可愿意？”
“那当然好，拜托甘叔了！”
流风心道，这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地藏学宫应该是地狱道中顶尖的势力了，比起一家之底蕴，其中的藏经阁一定是浩如烟海般数不胜数。
他需要补充大量的认知，来推测波娅能在此地施展的手段。
这里的有色之身非仙身，只能承载完整仙忆，至于修炼还是要适应这个世界的规则。
“你这娃子是个好苗子，不卑不亢，不喜不悲，比你那父亲强了不少，他就是老顽固一个。”甘霖夸赞。
对此流风不敢苟同，眼珠转动，突然问：“甘叔，你方才说去监督执刑，可是传言的十八层地狱？”
“怎么，你想见识一番？”
流风颔首。
“等你通过了考核成为了正式弟子，老头子便带你体验一下执刑者的枯燥乏味。”
“额。”流风无言。
没过多久，他和甘霖连着中转了好几个阵法。
最后一站，两人齐齐出现在地藏学宫内的传送石附近。
四方有值守站岗的守卫，见到流风身旁的老头，皆略微屈身尊声：“见过甘长老。”
流风辨不出东西南北，只瞧甘霖领着他朝一个方向的守卫问：“地藏殿前人都到齐了吗？”
“都已按照吩咐，安排妥当。”守卫答道。
“嗯好，可以派人去请地王了。”
……
“地者，心也；藏者，宝藏也。”
“地藏者，藏于心之宝藏也；心之宝藏者，大善知识也。”
“善知识者，动心之基本者也；以触动其心，契其心而觉。”
“大善者，契一心为大，契众心者只足道善。”
“故而觉者之道，是众心归一之道。释金觉作。”
流风驻足，在地藏殿前立着一块展览牌，他把木牌上所刻内容一一念出。
不知为何，在念完的那一瞬间，他似乎感受到了身体在颤抖发冷，耳畔又传来了风音掠过、水河流淌、大地崩裂、火焰蹿腾种种交汇的杂响。
甘霖见状，问：“娃子，你有什么感触吗？”
流风蹙眉：“心是何物？如上所述，能作触动者，是心，可心与心不同，如何让众心都有所触动从而归为一心？”
甘霖闻言露出慈祥的笑容：“那就找众心都关注的点从而使其触动，不就好了？”
“契众心者只足道善，并非大善，为何当不上一个大字，难道不是一时契众心，非长久契合的缘故吗？觉者之道，是众心归一之道，难道不是先归一后契合，长久归一，便能长久契合吗？甘叔所言是先契合从而短暂归一，可一旦众心不往一处归，又该当如何呢？短暂的觉受又能指望被记住多久？”
流风连连反问，使甘霖哑口无言。
“善哉善哉！甘长老，这个弟子已经通过考核了，明日带来见我。”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道赞叹之声。
甘霖虔诚地朝天空一拜：“遵地王命。”
旋又啧啧称奇道：“你这娃子书没白看，竟如此简单地便得到了地王的欣赏，地藏殿不用进去了，我遣人带你去藏经阁逛逛，可否？”
流风放下狂喜:“当然好！”
甘霖招呼来一位守卫，递给他一副令牌，象征性地交代了几句。
之后那守卫领着流风走到了藏经阁门口，这时他蒙上了后者眼睛，才叫其推门进去。
“话说，我能问一句藏经阁的经书为什么要闭上眼睛先听，然后才能看吗？”
守卫如实回答：“经书浩瀚万千，目之所及不能穷尽。蒙上眼睛是为了精确捕捉到你所能参悟的，以免受视线干扰从而留下不适合自己的内容。”
“我怎么才能知道我听到的，那些是能留下来的。”流风疑惑的同时脸上写满了不解。
“一听便懂的，不会留。一听不懂的，也不会留。让你听了一知半解，心像是挠痒痒般跳腾的，这些典籍，感受到了你的波动，自然会留下供你挑选阅览。”
流风恍然：“以触动其心，契其心而觉。原来是这个原因。”
他推进了藏经阁，身后的守卫帮他关上了门。
紧跟着，一道道若有若无的声音，几乎不分先后的飘荡进流风的耳朵。
他当场感觉自己的意识和心仿佛被切割成了两个部分，意识中是各种诵经传道的声音，而心是在有条不紊地，极有秩序地筛选自己想看的内容。
一开始或许都是基础类的，大多数流风还在夔家的藏书室看过。
他心中有些不耐烦，那些曾被看过的内容察觉到他不愿温故，只想求新的念头后，知趣地没有再出现。
不知过了多久，流风的耳畔再度传来了风音、水音、火音等等混杂之乐。
这一突发情况，直接打断了他对意识中声音的筛选，甚至混杂之乐在把藏经阁中的内容从意识中缓缓驱逐。
流风大惊：以前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是断断续续，偶尔才会听到的，这次的混杂之乐仿佛没有停下来的意识，不断冲刷他的意识和心田。
当流风再也听不到“说书”的声音后，混杂之乐才肯作罢，也消失在了他的耳畔。
他一把摘下眼罩，长长方方的，有局限的空间中，林立着一排排书架。
书架向远处延伸，仿佛看不到尽头。
令流风大失所望的是，书架上空空如也，竟无一本书为他而留下。
这全都是那混杂之乐造成的结果。
“那声音到底是什么！居然能阻止我看有用之书，它难道是波娅对我下的什么鬼蜮伎俩？”
流风一念及此，胸膛处仿佛有一股烈火随时可以燃烧而起。
“不管是何等缘由，但凡是不利于我与魔王约定的，都要毁灭掉！”
他双眸有血焰燃烧，一股宏大的力量仿佛随时随刻都能在体内爆发出来。
在察觉到流风不容挫败的意志后，书架上某一角赫然出现了一卷卷竹简。
流风瞧见了这一变化，立马走过去抱起那一卷卷年代感极强的竹简。
他盘膝而坐，依次有序地进行翻阅。
粗略一看，可知竹简是三部分，分别是“六道天书”、“论五之数”、“不用之仙”。
流风抱着《六道天书》便是咀嚼啃食起来，有些内容，不看则已，一旦看进去，开始前期的推衍，他就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迫不及待地想要一探究竟。
“天、人、地三道还可以这般注解？”
“这可是困扰五界已久的难题，地狱中居然有破解的方向。”
“这么说来，观凡台的内在原理也是遵循这般变化。”
……
五界。
观凡台。
五皇方打好了赌。
新局竞演，无过往经验，饶是他们也吃不准最终的胜利结果。
神、魔、修罗三皇直接大赌末世，妖、冥二皇小赌诸王每世的约定能否达成。
弹指间，他们的视线突然捕捉到流风手中的竹简。
冥皇情不自禁地出声：“六道天书？”
妖皇怔住：“像是祖仙的手稿，你们觉得呢？”
魔皇念道：“六爻以六道，初爻地狱，二爻鬼道，统称地道；三爻畜生、四爻人间统称人道；五爻修罗，上爻天道，统称为天。什么玩意，祖仙能写出这种荒诞之书？”
“柔刚以地，故地狱为刚，设地狱以刑，鬼道为柔，立不舍以情；仁义以人，故畜生为义，秉执着为恩，人间为仁，晓天下之理；阴阳以天，故修罗为阴，疑龌龊为忌，天道为阳，正浩然为德。”
“应承乘比，错综飞伏。地狱与人间应，故两者虽为两处，实则为一；鬼与修罗应，故疑神生暗鬼，实通一处；畜生与天应，故有神兽妖仙，相应者两道通无。”
“承与乘，现管与被管。地狱虽通人间，但受制于鬼，是以定刑者，鬼道也；鬼道虽通修罗，但受制于畜生，故有兽走阴间，妖仙除鬼魅之能；畜生虽循天道，然祸福生死受制于人；人间，受命于天，上承修罗，下辖兽灵，生处地狱，死向鬼道，灵通之地，急六道之大能，而历练无所不能。”
“初爻为地，上爻为天，但凡乾坤颠倒，则天堂化地狱，鬼道修罗无两样。至于三四两爻虽分两道，然两者相邻，故有人与畜生难辨……无名氏居刚观其象，而玩其辞，拜读伏羲八卦有感。”
神皇的声音仿若洪吕大钟般响彻整个世界，久久回荡。
五界寂静，众仙陷入了沉思。
据说伏羲八卦暗藏了飞升上界的密码，无尽岁月以来，还尚未有一仙破解。
这从地狱道中看到的六道化六爻之说，尽管令仙匪夷所思，但不影响他们思虑其中的思辨性。
一时，除了修罗族的仙灵还在好奇盯着修罗王流风的动作，其余四界大都放弃对诸王的关注。
而流风在五界稍纵即逝间，已经出了地藏学宫的藏经阁。
这已经是他给地王释金觉端茶倒水、照料起居的第三天。
第一见天面对方就叫破了他天外来仙的身份，这令流风忌惮不已。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地王极有可能掌握了劫之力，自己恐不是其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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