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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百年复归日

    长安城的宫殿内,姚泓早已换上了朝服,只是今日朝会来者少之甚少。这是秦国的最后一次朝会,却不曾想只有寥寥可数的数十来人,为首的是其堂弟姚黄眉及西平公主,除此之外还有姚泓的堂妹姚涟漪,以及数位姚家宗室的成员。

    正所谓树倒猢狲散,自刘裕破潼关以来,曾在此前先帝姚兴驾崩时还表露忠心的臣子们,如今早已是不知所踪。姚泓看向自己的堂妹,心中充满了怜惜,但他也明白这是一个政权覆灭时必然的宿命。

    大堂中,一片寂静,沉默良久。姚泓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自我秦始建,距今三十又三年,今日乃天要亡秦。诸亲,西门已开,马匹已备,各自去寻条生路吧。”

    “陛下!是生是灭,我定和秦国坚守到最后一刻!”

    姚泓话音刚落,哽咽的声音响起在大殿中,哭腔中却又异常坚定。姚涟漪的泪水打湿了她的妆容,但却掩盖不住那份坚毅的美人面貌。

    姚泓似是有些无奈,深叹一口气,其实这一天他早已想到。但他生性仁和宽宏,慈不掌权的道理或许正在这一刻真正明悟了,他突然想到当年如若由他那个弟弟接任或许会好一些,然而父皇怕生事端,临死前赐死了他。

    “陛下,臣是来辞别的。还请陛下恕臣有罪!”

    此时,殿内一男子携着一女子走近姚泓面前,行了最后的君臣之礼,声音中带着凝重和稍许愧疚。说话之人正是姚黄眉,一同跪下的还有姚黄眉的亲妹妹西平公主。

    “好,快去吧。去到魏国,好好活下去,留我姚家的血脉。”

    姚泓没有怪罪,反而略显欣慰,至少在这一刻,他感受到了姚家宗室成员之间的坦诚,不再如从前那般猜忌。

    “谢陛下!“

    姚黄眉的声音中带着颤抖,或有不甘,或有愧疚。但终究还是迈着重重的步子和西平公主一起走出了宫殿,直奔西门而去,那里早已备好了车马。他们此行的目标是去魏国,而姚黄眉凭借的就是西平公主与当今魏国皇帝拓跋嗣的一纸婚约。

    望着姚黄眉的远去,姚泓的内心便也松了一截,至少那些姚家宗室的无辜之人不必再陪着自己一同赴死。姚泓的内心十分明白,自己的祖父得位不正,尽管父亲上位后励精图治,轻徭薄赋,再加上自己对待百姓宽和仁厚,但仍旧改变不了自己是羌人,是胡族的事实。整个北方,抑或整个华夏的故地,每一个汉人都对胡人恨之入骨,刘裕是不会饶过自己的,就像八年前不会饶过慕容家的人一样。

    ……

    “出城。”

    半晌后,姚泓下了此生最后一道诏令。

    ……

    长安城东。

    檀道济看着眼前这座秦汉时代的旧都,高大而又巍峨,沦陷异族之手百年的长安城,今日终于该重归汉人。此刻,檀道济内心泛起一阵火热,随即便一声令下:

    “攻城!”

    经过一夜的休整,晋军斗志昂扬,当檀道济抽出手中的宝剑下了攻城令时,勇猛的北府军化身为奔腾的野马,携着此前早已准备好的攻城器械冲向长安的东城门。数十辆庞大的攻城车背负巨大的木锥轮流向城门撞击,百架三丈长的云梯直撘城墙高处。每一个士兵的眼神都异常坚定,他们要夺回曾经自己先辈们的故乡。

    东城门的守将是姚赞,看着城墙下如同溃了蚁穴的晋军,附着在数丈高的云梯上。尽管他已经命部下搬来了滚烫的热锅沸水,巨大的石块,动援了城内的所有剩余的秦军,但晋军前赴后继地攻城,就如同烧不尽的野草一样不停地毁灭后又重生。

    城门的撞击声震的姚赞脚掌发麻,他知道,再这样下去,坚持不了一个时辰。正值出神之际,一嗖利箭紧贴着姚赞的脸颊而过,箭羽划破了姚赞的额头,涌出了鲜血。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后背皮肤的毛孔扩张开来,吓得姚赞立刻匍匐在城墙的地面上,良久,方才缓过神来。

    “报——!将军,陛下命我军放弃抵抗,迎晋军入城。停止不必要的伤亡!”

    正在这时,城门拐角处的传令官飞奔赶到,传达了姚泓的诏命。

    “放弃你个祖宗!操。”

    姚赞本以为会是援军,却不曾想到姚泓竟是放弃抵抗。随即抽出佩剑,横向一挥,鲜血染红了剑锋,滴在地上化作一滩鲜红色,随之倒下的还有传令官脑袋,冰冷的尸体上,惊惧的眼神未曾消去...

    “给我狠狠地打!杀光这群城下的畜生!”

    姚泓的眼睛仿佛快泵出血来,双眼泛红,刚与死神擦肩而过,转而由愤怒控制了整个大脑。

    身旁的士兵看着姚赞近乎丧失理智的样子,都吓得撒腿离去,可越是这样,姚赞手里的剑就砍得越不留情。

    “一群畏死的东西!”

    身边原本还在坚守城墙的士兵看到他的样子,便开始疯狂地逃窜,转眼间大部分的守城秦军就已经流窜到整个城墙的东北角。姚赞看向身旁一名吓得蜷缩的士兵,正准备再次一剑挥下,远处便传来了轰隆隆的脚步声。

    顺着声音寻去,正是长安城北门处,前方共计有数千人的秦军丢盔弃甲,直奔北门而来,而后方,则是数万晋军的骑兵追赶着,掀起了一阵扬尘。姚赞看到这一幕,逐渐心如死灰,就在这一刻他知道,秦国定然是要亡国了。

    守城的军队仅有五千,而秦国最后的两万军队被姚丕全部带到了渭河防线,借此去对抗王镇恶的主力军。只是没想到,从清晨到晌午不到三个时辰,竟已全面溃败。

    “不好!”

    突然间,姚赞又像是记起什么,还不等守城士兵说话,便急促地赶往了长安城北门。

    ……

    长安城北门。

    姚泓站在北门前十米的城门下,看着前方溃逃而来的秦军,只是静静地看着,就如同深秋的枫树,静静地接受着树叶凋零的事实。长安城北门的所有守军都被姚泓撤了下来,因为他知道,再做任何的抵抗都是无意义的,让无辜的生命随着自己赴死,不合仁孝之道。

    溃逃而来的秦军看到了他们的皇帝,放佛看到了绝境中的救命稻草,挣扎着最后的希望跑到姚泓身后,而那些后方归来的秦军,后背上早已中满了晋军锋利的箭矢,倒在了距离长安城门数十米的地方。

    姚泓看着这些溃逃归来的士兵,心中并未有责罚,自己已然是一位亡国之君,又有何缘由去怪罪这些为他秦室战至最后一刻的士兵,只觉得自己无能,辜负了父亲临终前给予的厚望。

    深秋的冷风吹过,整座长安城外已是横尸遍野。

    看着越来越近的晋军,姚泓笑了,一抹自嘲的冷笑。是要亡国了吗?秦国的这座江山即将垮在自己的眼前,断送在自己手中,咫尺距离。

    ……

    王镇恶看着眼前这位秦国君主,久久未开口言语。姚泓同样看着这位晋国的龙骧将军,他的眼神似乎能镇压一切的邪恶,既熟悉,又陌生。

    “可曾还记得秦国的王猛丞相?”

    两人对视许久,王镇恶率先发话,随后又好像想起了什么,旋即便补充道:“是苻家的那个秦国,不是你们姚家的。”

    王镇恶?王?根据姚丕昨夜传回来的消息,此人应是晋国的龙骧将军王镇恶。正在姚泓思索之际,随着王镇恶一语出腔,他心中的猜测便更加明显了,他是王猛的后代。

    “看来姚丕,输的不冤。”姚泓心里暗念着。随后便答道:“自然知晓,上有诸葛武侯,下有王武侯,此二人皆是人杰也!想必将军,定是武侯王丞相之后了。”

    “正是在下祖父。苻天王与其惺惺相惜,互为知音。那你可知,苻天王之于吾祖父,又乃何人也?”王镇恶继续道。

    “乃君臣。”姚泓道。

    “不,名为君臣,实为伯乐也。”王镇恶不紧不慢地答道,眼神却中却带着一点轻蔑。

    姚泓看着王镇恶,久久不能说话。当他听到“苻天王”三字时,便已经明白了一切。这是属于三代人的恩怨,对方的祖辈是忠义之士,苻天王是有德之君,姚泓便更不敢去想象自己的那位祖父,他的骂名,普天之下众人知晓。

    姚泓不禁有些愧疚。

    “陛下,何故降啊,不可!”

    正在这时,长安城北门下,一人急速跑来一手拿剑挡在了姚泓身前,此人正是姚赞。他紧盯着王镇恶,看着面前密布于城门前的晋军,额头上的汗水止不住地往下流,但双腿却极稳,未曾挪动半分。

    王镇恶看向身前仍在试图做抵抗的姚赞。挥手向身后晋军示意,眨眼功夫,一颗鲜血满面的头颅便落在了姚泓和姚赞跟前。

    “你们的主将,在渭河沿岸战死,倒是挺有骨气的!”

    姚泓看向那颗仍未合眼的头颅,怔住了。那是整个秦国宗室中唯一和自己坦诚相待的人,不争名利却一直为国为民的将军。此刻,却已是尸首分离,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沙地,风吹过,掀起一阵灰尘撒下,落在额头上。

    “我和你们拼了!”

    姚赞看清了头颅的面容,霎时间,前所未有的恼怒感和耻辱感遍布心头,手中横剑一握,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了王镇恶。

    ……

    “哧!”

    伴随着一阵马蹄声,一声利箭脱弦的声音刺穿了凝固的空气,姚赞砰然倒地,身后的战袍扬起一阵黄沙,被洞穿的心脏处,鲜血汩汩。

    檀道济收起手中的强弓,漠然地看着倒地的姚赞和城门下的姚泓,后者的眼神早已是一片空洞。

    东门已破,至此,晋军主力全部会合。

    半晌,两军正中排开一道,一人骑马缓缓走出。马蹄和关中土地上的黄沙亲切地接触着,悦耳的蹄声仿佛诉说着长安城这过去一百多年间的故事,而在此刻,这座古都终于复归。

    姚泓看向刘裕。

    ……

    “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