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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击虎赎愆

    无尤村,王家,一个八九岁的男孩望着床上的女子,不断轻呼着:“姐姐。”那女子头发凌乱,脸色像是黄昏的落霞,红得吓人,豆大的汗珠不断自那红色的脸上凝结、淌落,嘴里说着些没人听得懂的话语。

    这个女子就是王谦柔。那日暴雨后,一个叫付明博的男子将昏迷中的她自葬恨峰背了回来,已经好几天了。她还没醒来过。后来,她开始发烧,接着胡言乱语。父母找了好几个郎中来看过,却都对她的状况一筹莫展。

    昨日,父母听说县城来了一个道行高深的祝由,今日一大早,便去了县城找寻,留下弟弟照顾王谦柔。日近中天,父母还没有回来。看着姐姐,小男孩很难过,但他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姐姐醒来。院门响了,愁闷中的他没有听见。不多时,付明博走了进来:“谦仁,你姐姐怎么样了?”

    王谦仁回过头来:“烧得越来越厉害,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

    付明博在床头坐下,抓起王谦柔的手握在手中,感觉到她的手像是一块在火中烧过的铁块,异常的烫人。看着她,他很难过,恨不能以身相代。

    王谦柔对外界的事一无所知,在她的脑海中却是有无数的影像。她看见自己掉进无底深渊,也不知下落了多久,却是掉进了一个蓝色的世界。那蓝色的世界中,长着一种妖异的植物,炼魂蓝焰花,无论茎叶花都是蓝色,那花瓣花蕊上跳跃着蓝色的火焰。她就掉进这么一片妖异的植物中,瞬即身体就被点燃。痛,深入灵魂。她,想要爬起来,可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很快,身体在灼烧中慢慢变成灰烬,在灰烬中,又一株炼魂蓝焰花抽芽,长大,分枝,打花蕾,花蕾绽放,蓝焰跳跃。只是,灵魂的灼痛并没有随着这一变化消失,而是变得更加地剧烈,直至她彻底失去知觉。

    付明博突然感觉握着的手冰凉下来,心里一惊,看向她的脸,红色退去,却又带上了一丝死灰。他伸手探她鼻息,非常的微弱,心中一慌,叫道:“谦柔,你怎么啦?”

    没有人回应。

    王谦柔的父母终于回来了,没找到祝由,却请来了一个师婆。

    师婆紧闭门窗,独自面对王谦柔作了一个多时辰的法。第二日,王谦柔醒了过来,却只记得去过葬恨峰,之后的事就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付明博又来看她,和她说了许多她昏迷期间发生的事。她静静地看着他,却没有听进去他说些什么。那个人,那个毁了她清白的人终于离开了这个世界,她觉得生活从来没有像这么美好过。看着眼前的人,她觉得很幸福,失去了很多,没有失去爱情,她该感谢上苍。

    她微笑地看着他,心中充满了平安喜乐。

    日子恢复了正常。

    王谦柔像是换了一个人,或者说活回了曾经的自己。这一点,作为弟弟的王谦仁感受最为明显。以前,姐姐对他很严厉,而今,很和蔼。他犯了错,姐姐不再板着脸批评,而是耐心地指正。姐姐的心情好,他也跟着高兴。

    一晃月余。

    这一日,王谦仁在几个小伙伴的撺掇下,随他们去家对面的山上游玩。归家途中,路经远离人群的樊家,止不住好奇,他远远地向樊家院子望了过去,却让他看见了一件怎么也想不通的事。他看见了樊振恒!那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落日,不知道在想什么。王谦仁的心突然砰砰直跳,撇下伙伴,往家跑去。他要告诉姐姐,樊振恒没死!

    听到弟弟所说的事,王谦柔惊呆了。

    这,怎么可能?!

    但,没多久,全村都炸开了锅:无良蛇没死!继而全县沸腾:无良蛇又活过来了!

    这,怎么可能?!

    这是全县人共同的想法。即便当初他没死,可掉下悬崖摔也摔死了呀。

    但,事实摆在眼前,不信也得信。

    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

    王谦柔的心跌落谷底,所有的好心情一瞬间远去,就好像明明感觉是阳光明媚的天,一眨眼才发现是乌云密布的天空,原来,一切都是幻觉。世界,没有那么美好,世界,原来那么阴暗!所有的美好都恍若一场短暂的梦,瞬间便惊醒了过来。这个世界太过离奇!离奇得她分辨不出真假。

    听到这一消息的人也都惊呆了,尤其是那些报复过他的人,更有数人害怕遭到他的报复,离家远走。

    这一切樊振恒都不知道。他确然回来了。当他从悬崖走出来的时候,或许离开这个地方是最好的选择,但不知为何,他选择了回来。他犹豫过,但到底没有选择离开此地,到别的地方开始全新的生活。

    奶奶和林婶看见他,第一反应是惊讶,但更多的是喜悦,失而复得的喜悦。生活从这一刻开始,有了新的意义。

    樊振恒没有想太多,许多的事,他不愿意去想。

    这是个赤贫之家,负债累累,生活过得异常的拮据。认了林婶做娘亲后,老奶奶由林婶代为照顾。有了林婶的照料,许多事情都变得相对容易起来。虽然时不时有人偷偷向院里投掷来石子、臭鸡蛋什么的带来不大不小的尴尬,但是子孝家易和,在樊振恒的调剂下,一家三口在拮据的生活中,却也其乐融融。

    回来后没几天,他利用两天的时间打了足够月余用的柴禾,又打了几只野味,粗浅的做了一些防腐炮制,以作二老今后一段时间内的肉食。一切安排妥帖,这一日,樊振恒辞别了林婶及祖母,准备去完成对县太爷的承诺。他没敢告诉奶奶内里的实情,只说要去县城办点事情,但他还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林婶和盘托出。林婶虽然担心,但也知道这是不得不去做的事情,一再叮嘱他要小心,安全回来。

    他心中感动,暗下决心今后不再做让亲人担忧的事。走到村头小河边,一眼瞧见河边有个女子在捶洗衣物。他感觉有些眼熟,细看之下,认出是王谦柔。不假思索地,他走到王谦柔身后,诚恳地道歉:“王姑娘,对不起,我为我做下的错事向你致歉。对不起!”

    王谦柔听得背后有人,已然一惊,待见是樊振恒,更是骇得她一魂出窍二魂不归:“你,你,恶棍,你想干什么,滚!”她双手交叉胸前,互抓住衣袖,不住后退,不料脚下一滑,跌坐在水里。

    “王姑娘,你没事吧。我来扶你。”樊振恒料不到她反应如此激烈,上前两步,伸手想要扶她。

    王谦柔顺手抓起衣物砸向他:“你,你,你别过来。”

    樊振恒心神一黯:玷污了人家的清白,等于毁掉人家的一生,一句道歉,值得什么?但除了道歉,又能做什么呢?心中暗叹,他转身离去。樊振恒亏欠祖母的,可以代他尽孝以作弥补;亏欠世人的,那也不算什么;亏欠被他毁掉清白的几个女子的,即便是他这个来自未来的灵魂,也不知该如何处置。有些错,犯下了,便无可挽回。

    一路上,见到他的人都又恨又怕。本就黯然的心更加的不是滋味,他装作浑不在意。他能怎样?他无可奈何。能掩心中万般痛,难使世人带笑容。

    到得县衙,向差役说明来意。差役领他去后衙见杨太爷,太爷招待他吃些酒菜,和他谈了好半天话,主要是问他为何先是传出死讯后又复活的缘故。他自己也不明白其中的缘故,他只觉得似乎才睡过去一晚,做了个奇怪的梦,醒来时居然是月余之后了。不得已,他对太爷撒了谎。他说:“小人以前作恶多端,得罪了许多人。回到家之后,时常有人来报复,搅扰得奶奶、婶婶都不得安宁。为了使二老的生活不受干扰,自己也能安心地养伤,小人便作诈死之计,欺瞒了世人,躲到别的地方养伤去了。”也不知道杨太爷是否相信,太爷只是笑笑,末了使唤衙役拿了一把朴刀给他。

    他望南山而去。一路疾走,到了南山下,却已是红日西坠,夜幕垂临。他坐在路旁稍作休息,放下朴刀,吃些干粮,犹豫了是不是待明日再上山。想起奶奶,又想起林婶担忧的神色,他决定还是尽早解决,歇够后终借着月色沿道爬上岭去。

    以前南山上并无猛虎,是几年前才有虎出没。这虎出现得奇怪,倒有些令人费解。樊振恒也没有去想这些事情,只赶自己的路。岭上有一片开阔地带,是虎经常出没、暴起伤人的所在。他走了上来,只见明月当空,银光遍地。他正要找地方坐下,山道另一侧出现了三个身影,脚步匆匆,神色惊惶,陡见对方,双方心里都是先自一紧,接着暗自松了口气。樊振恒坐在一块石板上,三人自樊振恒斜对面坐下休息。其中一人向樊振恒问道:“小哥,你这是往哪里去?”

    樊振恒打量三人,对他说话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身旁是两个年轻的丫鬟,其中一个似乎是脚扭伤了,靠在另一个肩头,呻吟不止。

    “小哥,你这是往哪里去?”中年男子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没听到,又重复了一遍。

    樊振恒收回目光:“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等着。”

    中年男子表情错愕,他尚未说话,樊振恒已然感觉背后生起了一阵狂风。他抓起朴刀,回身一看,自林中跳出一只猛虎来。虽然早有心里准备,但还是如凡人初次见虎般升腾起了恐惧,惊出了一身冷汗。恍惚之间,哪虎纵身扑来,他闪避不及,右边大腿上平添了数道划痕,虽入肉不深,却也止不住火辣辣地疼。他回过神来,迅速起身,紧了紧手中的刀,谨慎地后退几步。那猛虎盯着他,目中被血腥激起的凶光充盈,前身一矮,略一蓄势,又纵身向他扑来。他矮身一让,闪至一侧,随即回身一刀,刀背正斩到猛虎背脊上,肉裂骨碎声和着女子的惊叫声一起响起。猛虎疼得疯狂咆哮,却再已站不起来。樊振恒横行县里,无人敢惹,盖因他力大无理之故。这一刀下去,即便巨石也能砸碎了,猛虎血肉之躯如何禁得住!樊振恒敢允诺打虎,自然有所凭藉,决非头脑发热的想法。

    却说猛虎虽伤,凶性更炽,竭力暴吼,挣扎欲起。樊振恒热血上涌,丢下朴刀,振臂鼓劲一吼,却似半空里打了个响雷,两个丫鬟顿时晕厥,中年男子眼里直冒金星,恶心欲呕,模糊中只见樊振恒一拳轰在猛虎额头,猛虎头骨碎裂,七窍流血,瞬即没了声息。他却不停歇,一拳一拳地砸了下去,似乎有无穷的怨气要发泄在这畜生身上。中年男子看得目眦欲裂,心脏怦怦直跳,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世间竟有此等人在!竟有此等人在!真神人也!”

    两个女子醒来,看见虎尸,又吓得惊叫连连。直到中年男子多番安慰,这才平息,只是她们看向樊振恒的眼里,多了些说不出的崇拜。中年男子也是无比敬畏。他见樊振恒已然歇足,拾起朴刀,单手拎起虎尸,正要下山,赶忙道:“英雄,你是去往通灵县吧。我们从通易县来,也要去通灵县,让我们和你一道好吗?”

    “走吧。”樊振恒停下脚步。

    脚扭伤的丫鬟被同伴背起,中年男子在一旁扶着,三人走到了樊振恒前面。看着三人小心翼翼慢吞吞的样子,樊振恒微微皱眉:“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来背这位受伤的小姐吧。”

    中年男子微微犹豫:“怎么好麻烦英雄。”

    “没关系。我只是希望早点回去休息。”

    听他这么说,早就疲累不堪的丫鬟放下扭伤的同伴,和中年男子一起扶扭伤的丫鬟到樊振恒背着。扭伤丫鬟脸色羞红,却也没人注意。另一丫鬟想为樊振恒拿刀,却见他一手反剪背后扶住扭伤丫鬟,一手把刀柄和虎腿抓在手里,催促二人快走。

    四人离去不久,岭上脚步匆匆地上来了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二人在樊振恒打虎的地方停下,男子借着月色发现了地下的血迹,伸手一探,尚有余温,站起身对女子道:“师妹,看来猛虎已死,我们到底来迟了一步。先前的吼声比虎啸还震撼,看来击虎之人不简单呢。”女子冷哼一声:“这还不是怪你。谁叫你一路慢吞吞的,浑不把别人的事放在心上。若非如此,怎么让旁的人捷足先登?”男子轻咳两声,讪笑道:“师妹,话不能这么说。我不是不知道事情的急迫性与严重性么?”女子眉头一皱:“你是在怪我了?”男子慌道:“没,没,师妹,我没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男子装模作样地环顾了一下四周,一本正经道:“我是说,天这么晚了,下山的路应该还挺长的,我们该走了。”

    女子又是一声冷哼。二人沿着樊振恒等人走的路走了下去,但却没有着急赶路的意思。

    下得山来,中年男子三人投住客栈。樊振恒坚持星夜赶路。三人再三表示感激,中年男子更是告知樊振恒自己是本县周府的管家,让他日后若有需要之时,可到周府求助。樊振恒既对周府没有什么概念,也不觉得以后会求助于对方,浑没放在心上。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双方辞别,樊振恒踏月色而行。夜色微凉,心中念头万千,却都化为一片茫然。

    次日清晨,他拎着虎尸到县衙交差。太爷见他只受了些轻伤,询问了打虎的经过,听得他一刀一拳便打死了猛虎,不禁多看了他两眼,满嘴夸赞,啧啧称奇。跟在县太爷一旁的衙役听得目瞪口呆,看向樊振恒的眼里充满了敬畏。更有仵作拿来丈量器具来称量虎尸,躯长七尺有余,尾长三尺余,体重三百余斤。

    县太爷销了他的罪籍,赏钱五十贯,并嘱咐班房衙役该事迹张榜全县。樊振恒微微发愣,想不到那累累的罪孽,说消便消,如此的简单。然而,真的消得了么?哪些被他伤害个作的人会原谅他么?从此以后,会有人说他是良民么?律法不公时,正义自在世人的心中。或许一时半会显现不出对作恶之人的惩罚,但时日良久,又有谁逃得掉呢?他樊振恒是个恶棍,就如烙印在身上的刺青,抹不去的了吧。

    他发愣没多久,差役拿来赏钱递给他。铜钱沉重,携带不便,他又烦太爷给他换成银子,合银五十两。他要了一些碎银。谢过太爷,走出衙门,他漫步街头,为了某些事犹疑不决。终于,似乎下定了决心,买下了些笔墨等物事,将钱抽出三十两封好,急匆匆地赶到无妄村梁家。无妄村与无尤村间隔着无眚村,半个时辰的路程;无妄村距县城一个时辰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