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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善恶终报

    樊振恒醒来时,老奶奶正往他身上泼水,冲去他一身的污秽物。冲洗毕,吃累的老奶奶蹲在他身旁,看向他的双眼里,只是流泪。他奋力抬起左手握住老人家枯瘦的手:“奶——奶——,对,对不起。”全身三千六百万个毛孔,每个毛孔都在痛苦地呻吟,说一个字他都要承受无比巨大的揪痛。只是,这一切,他只想一个人承受,不想让老人家挂怀。

    摸索着从怀里掏出取自张有泽钱包的二两银子,递给老人家,他道:“奶奶,我,我饿了,您去买些吃的吧。”把老人家支走,他这才挣扎向屋内爬去。勉强褪去潮湿的衣衫,蹭上床时,大颗大颗的汗水直往下滴,身心的疲累让他不想再动一动。

    老奶奶空手回来,面色难看,见到自己孙子,竟有些愧疚。樊振恒强挤出个笑容:“奶奶,怎么啦?”

    老人家老泪纵横:“刚才市集上遇见付大老爷家的管家,看见我买东西,逼迫我还几年前欠付大老爷的债,不由分说把你给我的银子抢走了。这,这个强盗。”

    付大老爷是无尤村财主,无尤村村民手里头紧张时,都会去付大老爷家借债。无尤村人家十有五六有欠着付大老爷家的债。去年,樊振恒去付大老爷家行窃,被其护院的狼狗发现行踪,他一拳轰死狼狗,拎去和众混混煮了顿狗肉大餐。

    这一切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樊振恒安慰老人家道:“奶奶,不要难过了,欠人家的债总是要还的。”他难以想象老人家这些年是怎么生活的,一个人无依无靠,身无长物,似乎除了借债别无他途。付家能借债给她,看来并非为富不仁的那类财主。

    老奶奶沉默。

    半晌,樊振恒不经意问道:“奶奶,我家都欠了些什么债,你告诉我,等我伤好了去挣来还人家。”

    老人家嗫嚅两下,回忆道:“四年前,向付老爷借了十贯。我当时准备借来给你做一身新衣,你却自那年开始很少归家了。奶奶不知道你这些年怎么过来的,原来你竟惹下了那么许多的祸。以前邻居告诉我,我还不信。昨天……”

    樊振恒闭上眼,无言以对。

    “前年大年三十,我去村东王云上你王大伯家借了两斤面和四十文钱。你王叔他闺女长得挺俊,又懂事,又惹人喜爱。我从他家出来时,正下着大雪,天冷路滑,她怕我摔倒,搀扶着送我回来。一路上给我讲笑话,逗我高兴,到家后,又陪我说了好一阵子话才回去。小柔这闺女真是个好姑娘,不知道有没有婆家,只可惜……唉,你如今的德性,根本配不上人家。”

    敢情老人家尚不知樊振恒玷污了王谦柔的事。樊振恒打断她道:“奶奶,从今以后,孙儿一定改邪归正,好好做人,好好孝敬您。”

    “都怪奶奶从小没有教你怎么做人。”老人家一阵自责,又转道:“去年有一阵子,我生病在床,你林婶来看我,带来了四十个鸡蛋给我,还用自己的钱抓了两幅药给我。你林婶现在挺困难的,你林叔去得早,前些日子小三那孩子又不幸得了怪病说没就没了,你林婶她唯一的期望也没了。你伤好后,多去看看她,陪她说说话解解闷儿,我这把老骨头,这些年多亏她的帮扶才活到现在。”

    “我记住了,我会的,奶奶。”他尽力向老人家展现一个笑容,可是比哭还难看。

    “前天,听说你出了事,我又托你林婶向付老爷借了两贯。现在还剩下一些,本打算给你买些药,却没有人愿意卖药给我。我都不知道你作的什么孽,这么招人恨。我这就拿去给你买点好吃的。”老人家说到这里,陡然意识到自己孙子重伤在身,匆忙走进了里屋,找出铜钱,急匆匆的出去了。

    老人家才走不大一会,却见林婶拎来了一些饭菜。樊振恒鼻头一酸,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林婶,谢谢你,谢谢你一直以来对奶奶的照料。”

    林婶微怔,却没有言语,放下饭菜,准备离开。樊振恒叫住了她:“林婶,请等一下,听我说两句话,好吗?”林婶止步,看向他,不掩饰目光中的失望与瞧不起。

    樊振恒迎着她的目光,诚挚地说:“我知道,这些年来我犯下了无边的罪业,做了许多丧尽天良的、令父老乡亲不耻的坏事。我实在是对不起像你一样关心我的人,更对不起一手拉扯我长大的奶奶,让她老人家本该颐养天年的时刻承受了许多的苦难。我现在明白,我错了,错得很离谱。我很难过,难过自己现在才醒悟。我发誓绝不再让奶奶受苦,绝不再让她老人家伤心。我又很庆幸,庆幸我还有机会稍稍弥补我的过失,还有机会孝敬奶奶。这一切很大程度上是源于您的恩赐,是您让奶奶在她孙子不在身边的时候感受到了世间的温暖,是您的帮扶让奶奶等到了她孙子的迷途知返。”

    林婶的目光随着他的言语渐渐软化,冰冷的外表一点一点地被剥离,善良的心扉悄悄开启,泪水不知不觉溢出了眼眶。

    樊振恒续道:“您的大恩大德,振恒永志不忘。如果您不嫌弃,就让振恒代小三弟弟承欢您的膝下,代小三弟弟尽他未能尽的孝道,做您的儿子吧。”

    林婶被勾起了伤心事,泪如泉涌,轻轻地哭出声来,抹了一把眼泪,看向樊振恒的眼里又是激动,又是慈爱,又是痴呆。

    樊振恒挣扎下床来,想要给林婶磕头,奈何一只腿不便,兼且浑身是伤,一下子摔倒在地,触到创痛处,脸色惨白。

    林婶赶忙扶起他。他趁机抓住林婶的手,哽咽叫道:“娘!”

    林婶抱住他的头,大声哭了出来:“儿子!我的儿子!”

    认林婶为母,并非一时的心血来潮,一方面出于感恩的心理,一方面基于同情。他毕竟是来自千年之后的意识,受过高等教育,有着这个时代人不理解的想法。

    只是他的处境并没有因为多了一个娘亲而好起来。

    第二日,大雨倾盆。时近正午,樊振恒刚吃完饭,把碗放在枕边,三个混混推门闯了进来,不由分说,手中的棍棒劈头盖脸就打向樊振恒。毫无防备的他都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容貌,很快便晕厥了过去。

    里屋的奶奶和林婶听到动静,走出来一看,都吓呆了。林婶想要制止,却被老奶奶拉住了。三人打完,这才看向二老,其中一人骂道:“老娘们儿,大爷们打得饿了,赶紧给大爷们做好饭菜端上来。”林婶想说什么,距她最近的混混一棍打在她手臂上,痛得她惨叫一声。老奶奶赶紧道:“几位大爷,你们先歇着,我们这就去给你们做饭。”

    先前发话的混混怒哼了一声,道:“杀一只鸡,来一斤酒。”

    这可难坏了老奶奶和林婶,这赤贫之家,如何杀得起鸡沽得起酒。可是,面对三个不讲道理的恶霸,二老还能说什么,林婶只得赶忙出去找人家借去。

    昏迷中的樊振恒并没有完全的失去意识,但他并不能感知目前发生的事。他的意识被困在了一个黑屋子里,左冲右撞怎么也出不来。蓦然,黑暗中亮起一丝火焰。他向那丝火焰走去,才走得几步,那火焰突然飞向他,像是火星掉在了油上,他全身燃烧了起来,无法形容的灼痛让他失去了最后的意识,陷入彻底的昏迷。

    一切又归于黑暗。

    良久,在那虚无之中,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这灵魂也太弱了。”

    另一个同样苍老的声音反问道:“你见过的凡人,有多少具备强横的灵魂?何况,你那炼魂火焰中时间之力那么强劲,即便再强横的灵魂抵得住火焰之力也抵不住时间之力。”

    “嘿嘿,你这囚魂空间也不错。即便时间之力也流淌不出去。”

    这正是被称为时间和空间的存在。两个存在互相调侃了一番,同时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陡然,空间惊道:“不好,那畜生嗅到了这灵魂的味道,又赶来了。”

    话音方歇,一道闪电已然穿透囚魂空间透了进来。那闪电并不消散,像有意识般窜到樊振恒的灵魂上,将之绑了起来,意欲挪走。时间和空间大恼,岂会让这种事发生?二者同时出手,无数时空之力隔断了闪电与其释放者的联系。闪电失去控制,却并没有消散,而是慢慢地融入了樊振恒的灵魂之中。似乎这样的事也超出了时间与空间的认知,二者面面相觑。

    时间道:“那畜生上次是第一次吃没有灵魂的食物吧?”

    空间应道:“确实如此。”

    时间道:“那畜生上次发狂,使得那么多时空错乱,我们找个机会再会会它?不然,它以为我们好欺负。”

    空间叹道:“算了,不动用禁忌之力,我们也奈何不了它。”

    这时时间突然惊道:“糟糕!你看,那个畜生本命星座的主星投影到这片时空来了。这下,这樊振恒多了道保命符,可这因果更加的混乱了,如何是个了局?”惊叹一回,却又埋怨道:“都怪你多事,说什么锤炼他的灵魂,让他生发出雄心壮志来。这下好了,又给这片时空增加了无穷变数,我们沾惹的因果更深了。”

    空间默然不语。

    这一晚,各国的钦天监都观测到了一颗从未见过的大星出现在月亮的一旁,先是无比耀眼,后慢慢黯淡下去,像其他星斗一样,毫不起眼。但这些官员却不敢怠慢,赶紧记录在案,连夜准备奏折,拟于早朝之时告之皇帝。这件事,最终却是没有掀起什么波澜,也就渐渐地被人们淡忘下去。而也在这一晚,通灵县境内有个夜观星象的道士也目睹了这颗星的出现,只见他掐指推算,却一无所得,只听他喃喃道:“这易国的变数终于出现了么?此星权叫天变星吧。天变星的出现,这变数意味着什么?会给易国带来怎样的变局呢?”

    樊振恒醒了过来,只觉全身疼得要命,甚至灵魂都是火辣辣的痛。

    屋外,大雨未歇。而屋内,三个混混正畅快地喝着酒,吃着鸡肉。

    愤怒在心底一闪而逝,他闭着眼躺着,心里凉浸浸地,很不是滋味。

    三个混混吃饱喝足,又给了樊振恒一顿闷棍,这才扬长而去。

    樊振恒再次陷入昏迷,且数日未醒。但混混却不管这些,每日里都来,打人,吃喝,打人,然后离去,有时三人,有时五人。老奶奶和林婶每日里都不断跪求混混高抬贵手,但混混们始终无动于衷。

    直到一日,一眼尖的混混发现樊振恒没了气息之后,混混们才没有再来骚扰。这日晚,樊振恒突然醒了过来,一眼看见正在床边哭泣的二老,他道:“奶奶,娘,对不起,振恒连累你们了。”

    正悲痛中的二老突然听见他的声音,大喜过望,含泪带笑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勉力使自己的脸上露出些笑容,说道:“奶奶,娘,我要走了,你们要多保重。不能在您们身边尽孝,请您们原谅振恒。”

    二老大惊失色。他却只是笑:“奶奶,娘,别难过,我罪有应得。我时间不多了,您们听我说。我死后,不必下葬,就将我从屋对面的山峰上扔到悬崖下去。记住,一定要从屋对面的山峰上扔到悬崖下去。”说完,他闭上了眼,呼吸也停止了。二老再也经不起这样的刺激,双双晕厥过去。

    第二日,阳光明媚。

    林婶给樊振恒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然后抗在身上,和老奶奶一起,一步一步地向对面的山峰走去,完成樊振恒最后的遗愿。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发现了林婶她们的举动,没过多久,整个村子都知道那个无恶不作的无良蛇樊振恒死掉了,无数人走出家门,放下活计,跟在了林婶她们的身后看热闹。

    一个人的不幸,带给两个人悲伤,带给无数人欢乐。

    樊振恒,就这样落幕了吗?

    老奶奶和林婶看了他最后一眼,然后,将他,扔下了悬崖。

    观望的人群中,有人止不住笑出声来。

    待二老离去后,有人怀着未完全解除的仇恨,往悬崖下扔了许多巨石。此后,相当一段时间内,凡来此山中做事的村民必到此处扔几块石头到悬崖下。也因此,此山的原名被人们有意淡忘,而给之取了个新的名字:葬恨峰。

    樊振恒的死讯很快传遍了通灵县,无数人喜不自禁,更有许多人争先恐后燃放烟花爆竹庆祝。而那些报复过樊振恒的人,以及到樊家闹过事的混混,无不心头一轻。

    无妄村的梁小玉喜极而泣。乃兄梁值虎也喃喃道:“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呐!”梁小玉抹掉眼泪,问乃兄道:“那个恶棍已死,没有必要再去杀虎。是不是再写一封信去,叫表姐他们不要来了?”梁值虎道:“那样不好。再说表妹自去了云雾山之后,我们也多年没见着了,现下见见也好,让表妹来陪陪你,你便试着淡忘过去的不幸吧。”但最后,梁小玉到底又修书一封,让其表姐不用着急赶来。

    无咎村的柳渐巧长久以来的抑郁一扫而空,继而胃口大开,暴饮暴食,尤其好吃各式海产。数月之后,却是得了一个怪病。这是后话。

    且说那日,众人散尽,王谦柔的身影来到了崖边,向下望了望,长长地叹了口气,却没有把心中郁结的仇恨消去。晴朗的天突然乌云密布,接着电闪雷鸣。她心中一惊,正欲下山,却被突然出现的一条蟒蛇吓呆了。这是一条足有人的大腿粗的蟒蛇,长有四五丈,身上的花纹异常的鲜艳,头顶黄色的肉冠十分扎眼,长长信子吞吐闪烁,缓缓地自一处密林中爬了出来。它停在了王谦柔身前不远处,阴森的眼瞪着她,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她的下半身已经因害怕而失去了知觉,但她却是死死地盯着它,尽管眼神中充盈的是无伦的恐惧。

    又一阵电闪雷鸣,同时狂风大作,风中打起了雨星。狂风吹乱了她的秀发,雨点打在脸上,她到底晕了过去。蟒蛇缓缓地自她身旁爬过,头探下了悬崖,没多久,整个身子都消失在了悬崖边。

    暴雨泼了下来,天空更加阴沉。

    暴雨中,王谦柔站起身来,全身已经湿透,整个人无精打采,但她没有走向回家的路,却是一步步走下悬崖,似乎哪里有非常吸引她的东西。她从来没有下去过,走到悬崖前时却突然发现了一条通往崖底梯道。梯道狭仄而危险,她却如履平地。

    悬崖下,水潭面,一人一蛇相隔两丈的距离,正在对峙着。那人,赫然是樊振恒!他静静地站着,死死盯着眼前的巨蛇。那蛇人立着,尾倒卷,不停地摆动着,而信子吞吐闪烁,眼中流露出轻蔑,根本没把眼前的家伙看在眼里。

    王谦柔的身影离崖底越来越近,渐渐地她看见了潭面的情形,却一点都不曾惊讶,只是止住了脚步,坐了下来。这时,巨蛇陡地窜向樊振恒,一头撞在他胸上,顿时将他撞飞,砸到山崖才停了下来。落到水面的樊振恒顿时沉了下去,但没过多久,他又露出了水面。巨蛇再次窜向他,他丝毫不惧,也跑向了巨蛇,二者相撞,他突然抱住了蛇颈,一口咬住了巨蛇头顶的肉冠。巨蛇吃疼,蛇尾一甩,瞬间缠住了他。他毫不在意,竟是一甩头,将蛇的肉冠咬了下来。巨蛇暴怒,巨口张开,向天嘶嚎,然后,只见脖颈暴长,头部窜上好高,陡然转下,袭向樊振恒,一点一点地将他吞了进去。

    天地蓦地陷入一片黑暗,黑暗中,天空亮起一颗星,万缕星辉洒在巨蛇身上,不多时,巨蛇身上陡然窜出无数的电火花,瞬间将巨蛇的躯体焚烧一空。樊振恒在闪电中,沐浴星光重生,他睁开眼,眼神透露出兽性嗜血的光芒。他看向王谦柔,她如遭雷击,嘴里发出啊的一声,身体一下子落了下去,落到潭面,沉了下去,越来越快,水自眼耳口鼻涌进身体,她觉得灵魂飞离了身体,看着身体往深不见底的深渊中落下去,落下去,越来越快,却永远到不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