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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百鸡百钱

    走进家门,樊振恒突然怪叫了一声,因为出了衙门那档子事,他把买纸的事忘九霄云外去了。

    老奶奶瞪了他一眼:“你这孩子,鬼吼狼叫的干什么?”

    他向老人家露出个笑容:“我怕奶奶怪我回来晚了,故意引开奶奶注意力呢。”

    “偏你道理多。”

    樊振恒嘿嘿一笑,扮了个鬼脸。

    午饭后,王谦仁带来乃姐拒绝的口信,樊振恒听后,沉默一阵,苦笑之后也就释然了。原本就没希望的事,连一丝侥幸的念头都是不应该起的。有些事,原本就是无可奈何的,不是吗?黄昏时,王谦仁却又给他带来了一封信,来自王谦柔的信。把信拿在手里,他心里竟然浮起点点激动。与王谦仁聊了几句乃姐近况,打发他离去后,他略带急切地走进屋去。

    犯贱。他暗骂自己一句,展信而阅。信上的字清秀而娟丽,信上所写的是柳渐巧的日常膳食,习惯及喜好,更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沉思片刻,他便提笔回了信,着王谦仁带了回去。

    王谦柔阅信毕,未解其妙。信末有“依此法,数日可见其效,月余可痊愈”语,令她将信将疑。她将信抄录了一份,次日,将自己所抄那份送到了柳渐巧手上。

    至此,樊振恒完全放下了柳渐巧的事,无论他的法子见效也罢无效也罢,他做了他能做的一切。

    这一天午后,艳阳高照,云淡风轻。老奶奶、林婶午睡小憩。樊振恒提笔研磨,践行前些日子发下的大宏愿。数日来,虽然他一得便就投入进去,进展却是慢得可以。最开始的时候,他觉得事情很简单,但真正操作起来,让人挠头的事情却是不时的涌现出来。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有好几次他写完后没有及时将稿子收起,被二老当作没用的废纸给他扔掉。这也罢了,最苦恼的是没有资料可查,他不少时间都是用来平复自己的焦躁情绪的。这不,他又因为不确信某个物质的用途而停下了笔。走出房门,明媚的阳光刺得他打了个喷嚏。

    望向远处的山,依稀能看见几只雄鹰在山间盘旋。

    篱笆围成的院子一角槐花浓郁的香气随风一阵一阵地扑来,花间奔走地蜜蜂嗡嗡的合唱声不绝于耳。一群群追逐嬉戏的雀鸟从这枝头跳到那枝头,不时扑闪一下美丽的小翅膀。樊振恒搬一只小凳子坐下,低头看着地面。

    念大学的时候,那个叫沈习坎的家伙并不十分的用心。有人能经年累月的坚持早八点到晚十点在图书馆用功,他做不到;有人一学期下来有无数日通宵达旦地泡在网吧玩游戏,他也做不到。他不缺课,却也常常课上看小说。临近考试时抱一下佛脚,倒也能使成绩不优不差,保持在年级中间。以前他很没在意这样的状态,而如今,他却有些痛恨自己没有认真钻研,把那些东西记牢靠了。

    唉!其实挺怀念那些恋爱的日子。有个成绩优秀的女朋友监督,他倒老老实实地陪着她好好用功了一阵。只是好景不长,不久之后,他的心思都用到了别的事物上去了,钻研诗词啦,用心围棋啦,侧目素描啦,学盆景花卉等等乱七八糟的。

    唉!樊振恒长长地叹了口气,茫然地看着地下忙碌的蚂蚁。

    他道:“蚂蚁啊蚂蚁,你们短暂的一生都为食物奔波着,你们是为了什么?你们就不嫌无趣么?”

    他抓起一只蚂蚁放在手心。那只蚂蚁不知所措地在他手心爬着,后来叮了他一下,他将它放回了地面。那只蚂蚁正好掉在一只死去的苍蝇身上,重获自由的它咬住苍蝇,费劲地往洞穴挪着,浑然忘了适才的天方夜谭般的遭遇。世人传说金鱼有七秒的记忆,而以蚂蚁这么渺小的躯体,大概是没有记忆的吧。没有记忆是否也是一种快乐呢?

    樊振恒!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篱笆墙外响起。

    樊振恒抬头望去,却是一牵着马的差役在院门前看着他。

    他走上前去,差役递给他一封信,道:“太爷说你昨天表现出的才智让人惊叹。有一个难题困扰了太爷多年了,太爷有意让你试试。如果你能解决,太爷有重谢。”

    “请差大哥转告太爷,樊振恒一定尽力而为。”

    差役翻身上马,掉转马头,却勒住缰绳道:“太爷还让我转告你,你昨天的事迹太爷已经全县张榜表奖了。”

    樊振恒老脸一红,差役却是打马离去了。

    太爷信上说的是他多年之前遭遇的一桩奇事。

    数年之前,太爷去灵忘县办差,只身前去途中,遭遇了一七八岁的幼童拦道。太爷止步相询。幼童说,我心有两个难题百思不解,所以拦道请教路人。太爷点头。幼童说,其一是一联,联曰:中秋八月中,请赐对句。太爷苦思半晌,无以为对。幼童也不纠缠,道出了另一难题。幼童说,某日,我偷出父亲经常批阅的书到院中展读,不料书被大风卷落枯井中。父亲让人取出书,然后扔给我一条不知其长的绳子和一管限定只能用三次的二尺长尺,说如果我能用此绳和尺测量出井有多深绳有多长就不责罚我。我估量了枯井的深浅,先将绳叠成三折伸入井中,触底后井外绳长四尺,又将绳折成四折伸入井中,触底后井外绳长一尺。父亲赞我得其法,我却没能得到最后结果。试问,井有多深?绳有多长?

    樊振恒皱皱眉,收好信,走进屋,提笔回信。他详解了第二个问题,于第一个问题不加理会。第二日,樊振恒送完周老爷家柴禾,顺便过去县衙。他没有去见太爷,而是把信交给了差役便离开了。次日,他才给周府送完柴,便有差役找到了他,将他领到县衙。见到太爷,太爷却是换上了便装,带他到了通灵县最大的酒楼水山楼。酒楼门前悬有一联曰:水好好,山好好,开门一笑无烦恼;来匆匆,去匆匆,饮酒几杯各西东。太爷见樊振恒眼神停留在对联上,微微笑道:“此联如何?”樊振恒道:“略有几分热情。”

    店伙将二人引了进去,二人挑三楼一个包间落座。县太爷只要一壶茶,却不点菜。堂倌离去,太爷看着还有些放不开的樊振恒道:“你可知门前联语为何人所作?”

    樊振恒摇摇头。县太爷却问道:“据说现今你每日为城东周府送柴禾?”

    “是有这么回事。”樊振恒有些不解道。

    县太爷道:“门前联语为当今礼部尚书周大人所作。”

    樊振恒恍若未闻,并没有表现出县太爷意料中的惊讶。县太爷也不以为意,补充道:“是周大人七岁时所作。”

    这倒有些令人惊叹了。想我七岁刚走进学堂,别说吟诗作对,大字都不识几个。他心里嘀咕,却没有表现出来。

    太爷看了他一会,突然道:“樊振恒,你来本官衙门吧,本官给你个捕头或典吏做,你看可好?”

    樊振恒一惊,正色道:“太爷这么看得起我樊振恒,樊振恒感激不尽。只是樊振恒志不在此,只好辜负太爷美意了。”

    太爷摆摆手,歌道:“男儿年少当如剑,惊艳寰宇如雷电。乘风破浪闯天涯,刀山火海蹈千遍。美酒饮尽啸长空,长空在胸泯恩怨。人笑年少多薄情,我不风流枉少年……”

    樊振恒愕然。太爷道:“这是我家乡少年常常挂在嘴边的歌谣,送给你。我多年未歌,已然生疏了。也或许是我老了。”

    樊振恒感觉有些混乱,却是不知道怎么跟太爷的思路。

    他不确定太爷领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他很困惑。

    这时太爷也似乎看出了他的困惑,解释道:“今天领你来此,是想让你见一个人。”

    “谁?”

    太爷尚未开口,包厢的门便被打开了,一个二十来岁衣着华丽的贵公子领着两个跟班走了进来,对太爷抱拳道:“杨大人,抱歉,小生来晚了。”

    “不晚,不晚。”太爷请贵公子坐下,然后向樊振恒介绍道:“樊振恒,这位是你日日为他家送柴禾的周府大少爷,即当今礼部周大人家的大公子。”

    樊振恒赶紧抱拳:“见过大公子。”

    三人落座,太爷叫来跑堂的,点了酒菜。

    周公子仔细地观察了樊振恒好半晌,弄得后者十分不自在。周公子却不大在意,观察完之后,问道:“樊振恒,今有鸡翁一,值钱五;鸡母一,值钱三;鸡雏三,值钱一。凡百钱买鸡百只,问鸡翁母雏各几何。”

    樊振恒一愣,倒并非这个问题有多难,却是因为想不到他会突然问这么一个问题出来。这是算经十书之一的《张丘建算经》中著名的百鸡百钱问题。三个未知数,却只能列两个方程,是典型的不定方程组。当然,对樊振恒来说,这并没有什么难度,略微沉吟,便给出了答案:“鸡翁、鸡母、鸡雏的数量或为四、十八及七十八,或为八、十一及八十一,或为十二、四及八十四。”

    “该如何解?”《张丘建算经》在当时作为官学中的教材,大多读书人都曾读过。虽然樊振恒未曾有过进入学堂的经历,但想来见过算经也不是什么奇事,尽管一般人根本见不到这样的书籍。所以,他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因为即便算经中,也只是给出了答案,而没有给出具体的解析过程。

    樊振恒皱了一下眉头,他并没有钻过古代的算术,关于算术的典籍也还没有读到过。他犯难的不是怎么解析这个题目,而是该用怎样一种方式表达,才能让眼前的两人理解。毕竟对于一个来自千年后的灵魂来说,这样的题目随便列出方程来,就可以解答。但这个时代的人,没接触阿拉伯数字,没接触英文字母,是以让他犯难。他想了一会,却是组织言语道:“最原始的方法便是假设推断法。要相对快捷些,便列方程用直除法或者加减消元法解答。”直除法是中国古代解多元方程的常用方法,而加减消元是大数学家刘徽的发明。刘徽给《九章算术》写过注,将九章算术发展为十章,而且在数学上还颇多建树,但樊振恒却是不确定这个年代刘徽的著作是否普及。

    但看周公子及太爷的意思,却不是很在意自己是否理解,而是关注樊振恒能否解答而已。所以在樊振恒说出解答的方法后,二人神色一振。太爷看看周公子,后者微微激动,看向樊振恒,缓缓说道:“我有一难题,困扰我多日,却是不知道你能否为我解答。如果你能解答,我必有重谢。”

    樊振恒看向太爷,太爷点点头道:“数月前,坤国使节来我易国,朝拜完陛下之后,他们的大使亦是坤国的光禄寺大夫欧阳相于携女公子拜访礼部周大人。周大人摆家宴款待欧阳一行,当其时周公子在席,席上欧阳女公子给周公子出了个题目,令周公子困扰至今。”

    周公子苦笑一下,说道:“原本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但不知为何,周某家宴上被异国女公子难倒的事传到皇上耳中,皇上引为奇耻大辱,召见了家父,责骂周某丢了我易国的脸面,并让家父将周某驱赶回老家,言称解答不了那女公子的难题,永不许入京。周某无能,致成举国笑柄。唉!”

    樊振恒亦是苦笑,说道:“太爷,周公子,既然是周公子都解答不了的题目,又如何是小人这等在通灵县臭名昭著不学无术的人可以解答得了的。你们是否太抬举小人了?”

    “小哥不必过谦。”太爷道,“杨某以前确因你的所作所为,对你多所厌恶,你亦差点死在杨某判决之下。但杨某真正接触小哥以来,虽然机会不多,杨某却是突然觉得,有些人并非学而知之,而是生而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