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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画舫如墓

    夜幕降临,烛光渐次透窗而出与月光争辉,白天喧嚣的街道行人越来越少,渐次静寂了下去。走得半晌,还没到覃公子想要带他去的地方,樊振恒忍不住问道:“你还不回家去吗?你家里会担心的。”

    覃公子道:“不打紧。我家里已经习惯我早出晚归了,即便偶尔投宿在外,他们也不会大惊小怪的。我父母了解我的,知道我能照顾好自己,对我很是放心。”

    “可你家里来了客人,你不用回去陪客人吗?”樊振恒很是懊恼。

    覃公子没听出樊振恒的不耐烦,呵呵笑道:“如果来的是其他亲戚,我早就被父亲派人抓回去了。只是来的是我大姨父和姨表哥,我在与不在父亲都不会勉强我的。而我想,在娘的心里,希望我不在的成分居多吧。”

    樊振恒心里闪过一丝明悟,同时抬头望天睁大眼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天空黑沉沉的,看得人心里有些压抑。二人又走得一阵,依稀能听见前面传来模糊的喧嚷声,想是就要到覃公子所说的有趣的地方了。嘈杂的喧嚷越来越清晰地呈现在耳边,二人拐过一个转角,眼前突然一片热闹的景象。湖光灯火灿烂,来往行人如织。在一片开阔的人造湖心,最明亮处赫然是一座造型奇特规模可观的画舫,其四围仿常规画舫而建,居中的主建筑却分明是一方坟茔模样。陆续有人从敞开的大门进去,门口,桥上,湖岸依然簇拥着不少人,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场所,竟然吸引这么多人。

    覃樊二人径直穿桥走去主建筑,其间不断有熟悉的人向覃公子打招呼,他却也不理。到得门口,正巧自内走出两个女子,看见覃公子,立即热情地贴上去,一人挽住他一只胳臂,嗲声道:“覃公子真是神仙了,掐指一算就知道我们要去找你,所以就自己来了。”覃公子尴尬一笑,没有说话。二女又道:“覃公子,按你们读书人的说法,这是否叫心有灵犀呢?”樊振恒趁机抬眼打量一下这建筑,借着灯光,却是看见了门侧悬着对联:百年一刹那,把等闲富贵功名,付之云散;再来成隔世,是这样夫妻儿女,切莫雷同。再抬头上看,却是在偌大的镏金字“丟魂舫”下悬着横额:这回不算。樊振恒心中叫妙,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时覃公子已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二女安静地站在他身后,听见樊振恒的笑声,好奇地问道:“樊兄,你见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令你如此开心?”

    樊振恒伸手指了指,道:“你看这幅对联,构思奇特,趣味十足,令人喷饭。”覃公子想是并非第一次来这里,是以听他为对联而笑时,只淡淡“哦”了一声。樊振恒老大没趣,心情瞬间低落。覃公子道:“我们快进去吧,今天的诗词会要开始了。”

    在门内设有一个登记售票的柜台,登记上二人的名字,覃公子要了两张票,一看票价,傻眼了:“多日不来,如何价钱翻了好几翻?”售票的见他是熟客,陪笑道:“覃公子,你还差这么点钱么?嘿嘿,进去吧,你会知道这个钱花得不冤枉的。”覃公子一脸不悦,扯着樊振恒掀开门帘走了进去。那两个女子却不用买票,一声不响地跟在他身后。樊振恒到现在才知道这个覃公子名叫覃添痕,一个颇为怪异的名字。

    嗡嗡的声响一直萦绕在耳边,樊振恒以为大堂转瞬就到,殊不知下了几十阶旋梯,再启一道门帘,二人才进入内里,只见灯火辉煌,亮如白昼。而正对门是一个巨大的舞台,一帘紫红绸幕布遮掩着。舞台前能容纳数上千人的厅堂摆满了酒桌,一桌八人,眼见得酒桌都差不多都坐满了人,只远离舞台的数桌尚有空位。覃添痕四处扫了一圈,不觉恨声道:“来晚了。”

    这时一直跟在二人身后的二女低声嘀咕了几句,一人向前走去,一人对覃添痕妩媚一笑道:“紫苔妹妹为覃公子和前面的爷通融去了。覃公子,随我来。”覃添痕眼睛一亮,喜上眉梢,扯着牵线木偶般的樊振恒跟了下去。只见紫苔走到距离舞台最近的某桌前,低头在其中一人耳边轻言几句,那人点了点头,眼神微微示意,就有三人同他一起离座而去,惹得同桌其他四人不禁看了几人数眼。紫苔回身向覃添痕招手。

    四人甫落座,覃添痕笑道:“荷香、紫苔,你们真有办法。”

    紫苔笑道:“那还不是因为公子你的面子够大,不然我再有办法也无可施为。”

    覃添痕面上一红,看了樊振恒一眼,见他淡然自若恍若未闻,心下稍安。他这才看向同桌的四人,却见四人正含笑看着他,不觉失声道:“你们四个家伙倒来得早。”樊振恒右侧那人道:“覃兄,那日你没能胜过那老倌儿,负气而去,段某还以为覃兄再不会踏足此间了呢。”

    姓段的公子右侧那公子道:“段兄,你这话就不对了。说到那老倌儿,这偌大的厅内怕没有几人没有折在他手下吧。要说到败,我们都比覃兄败得还惨呢。覃兄好歹闯了他好几关,我们四人却都在第一关就折戟了。说起来,覃兄比我们高明多了。”

    坐在覃添痕左侧的荷香笑道:“段公子就会给人难堪,还是仇公子可爱,说话比较中听。”

    除了樊振恒,一桌的人都笑了起来。仇公子右侧那人道:“美人儿,你这样夸奖仇兄,惹得仇兄动心可就不妙了。”仇公子看了荷香一眼,竟然面上一红。荷香却是娇笑道:“仇公子生长于书香门第,怎么会看上我等混迹风尘的女子。”紫苔帮腔道:“吴公子胡言乱语,该罚酒一杯。”说着,将自己的杯子斟满酒递给了吴公子。吴公子笑意盈盈地接过,顺手摸了一下紫苔纤纤玉手,紫苔却也不恼。待吴公子喝下酒,一直没有吭声的那位公子冷声道:“覃兄,与你同来这位兄台颇为面生,不打算给我等引介引介吗?”

    众人看向覃添痕。樊振恒不待他开口,淡淡道:“如各位所见,一个下人,覃公子的跟班,樊振恒。”听他语气不善,覃添痕不知自己何处惹恼了他,心下颇为不安,却向众人笑道:“段兄、仇兄、吴兄、朱兄,樊兄是我新认识的朋友。樊兄高才,倘使他同意,覃某即便能做他的跟班也很开心。”众人都不知道二人搞什么玄机,哄笑而过。笑声稍歇,覃添痕为樊振恒介绍四人:段言、仇云、吴一清、朱华章。四人皆富家子弟,学问广博,见识过人。

    咚!咚!咚!幕布遮掩的舞台内传来三声震耳欲聋的鼓声,闹哄哄的厅内瞬间静了下来,落针可闻。这时,一丝若有若无的琴声自幕布内飘来,一下子紧摄着众人的注意力。琴声飘忽,忽而在左,忽而在右,却又悠然细细在耳,如小潭鱼戏,无语可见。已然,如池面落石,群鱼惊散,琴声骤升,乍急又缓。池面波静,群鱼复聚。不意风云聚合,惊雷骤雨急速下落。风掀浪卷,两鱼身不由己,随潮翻卷。已而潮落入海,两鱼落在饿鲨面前,顿时亡魂大冒,奔走逃命。两鱼东奔西走,左窜右逃,却无力逃出饿鲨视线。眼见得即将葬身鲨鱼之腹,陡然潮起,两鱼被掀上海岸,不复入海。海岸水涸,二鱼相濡以沫。琴音由极高直落千丈,转为幽咽细语,却经沧海桑田,依然不绝。

    琴音终歇,大堂内短暂的静寂之后爆起雷鸣般的掌声。所有人都显得很兴奋,只樊振恒不免有些敷衍,盖因他不懂其中之妙,听得昏昏欲睡。

    覃添痕死死地盯着那幕布,似乎想要把它看穿,激动地道:“这曲《相濡以沫》一定是出自春仙子的妙手。”

    仇云应和道:“是啊。只有春仙子才能尽展这生死一瞬的惊险刺激后坦然认命,相濡以沫历尽沧海桑田而不悔的缠绵悱恻。”

    其他人都一脸然也的表情,显见仇云所言非虚,也看得出来这个春仙子的琴技极受众人推崇。那吴一清虽也深觉这一定是出于春仙子妙手,却仍说出自己的疑惑道:“春仙子一个月只例行表演一回,这个月初已然表演过一次了,没道理……”

    朱华章打断他道:“四仙子中,除了春仙子,谁还有如此技艺?”

    仇云道:“朱兄所言极是。我敢打赌,如果不是春仙子,各位这个月来此的花费包在仇某身上。”

    段言道:“吴兄的说的也很在理的啊。春仙子出道以来,尚未破过例,没道理在这样一个没什么意义的日子给大家惊喜吧?”

    仇云从怀中摸出一锭十两纹银,放到桌上:“十两,春仙子。”

    段言掏出银子:“十两,夏秋冬随便一仙子。”

    朱华章掏出银子放到仇云一边,显见他也认定春仙子。而吴一清犹豫道:“虽然我也很相信是春仙子,但段兄赞同我的看法,我也不好拆他的台。”说着,将银子放到段言一边。

    紫苔、荷香二女也各掏出二两银子凑趣道:“断然是春仙子。”只是二人眼中却有着别样狡狯的笑意。荷香扯了扯犹自眼望舞台的覃添痕:“覃公子,你不凑凑趣吗?”覃添痕摸出银子:“春仙子。”他看向樊振恒,意思是让樊振恒也猜猜。樊振恒兴趣寥寥,漠然无睹。覃添痕为他开脱道:“樊兄新来,尚不了解丟魂舫。”

    咚!一声鼓响,吵嚷的人群又静了下来。

    “看各位夸赞不休,适才之曲一定令人如痴如醉吧?”幕布后传来一个苍老浑厚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耳里,“各位一定也知道是谁在表演了吧?”

    “春仙子!春仙子!”

    众人异口同声地高呼。

    哈哈哈!先前发话的人陡然大笑起来:“桃儿固然有此技艺,只是尽管老倌我如何恳求,她总也不愿破了她立下的规矩的。”

    呃?!

    静!众人实在想不到在春夏秋冬四仙子中,除了春仙子,谁还能奏出如此动人的琴声?

    “春仙子!春仙子!”

    短暂的错愕之后,众人失去理智般高呼。

    “老倌儿骗人!”

    “春仙子!春仙子!”

    “我们要见春仙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