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不再仰望 » 第18章 家暴好心疼

第18章 家暴好心疼

    ——我觉得,这人不是我爸……我爸早在我二年级的时候,就死掉了……

    59

    这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命运开始露出獠牙。

    从夏天开始,江小琴家就开始造楼房了。如果顺利,一年之后就能住进新房。这本是件喜事,不料闲言碎语不停。

    “没想到卖服装这么赚钱,才一年,就盖上了大洋楼……”

    “骗鬼呢,之前去海南打工,谁知道在海南卖什么?你瞧,我们家家户户盖两层,就他们家装逼,非要盖三层——这不明摆着炫耀他们有钱,想把所有人都踩下去吗……”

    “要不她男人怎么天天垂头丧气?也不干活,就在家吃软饭,你看月琴也不敢说什么,要不是做了亏心事,哪会屁都不放一个,天天自己忙活?”

    “对对,我看就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哎,可怜老江了,戴着个绿帽子怎么做人唷,还天天装做没事人一样……”

    邻居们三五结队,流言越传越烈。

    不知道是流言感染了江成龙,还是江成龙本来就沉迷于打麻将,他开始一打就是一宿,吵得全家人睡不着。在家人的强烈抗议下,他干脆去四牌楼开小卖部的老李家玩得彻夜不归。

    苏月琴怎么劝,都无济于事,两人开始吵架,越吵越凶。很快,街坊们从苏月琴的脸上见到颜色,有时带红,有时乌紫,有时在嘴角,有时在额头。

    江成龙不光自己打麻将,还拉街坊们打。就连老林,也被拉去过几次。一来二去,老林竟然上了瘾,一到下午,连午觉都不睡了,跑去麻将屋。老李家的小卖部也不开了,屋里全换上了麻将桌,从早到晚挤满了人。

    李春华破口大骂,老林说:“我天天做牛做马,活得都没个人样。打牌的时候,我还觉得自己像个人,不只是骡马……你让我打一打,放松放松。”

    这话说得心酸,可是李春华不认。

    “谁活得不像牛马?我也每天忙到晚,你看我有没休息过一天?谁让我们生了仨,你不当骡马,谁当骡马?”

    李春华再次摔了碗,可暴怒和眼泪,只能制住一两天。

    两天后,一到下午两点,老林又蹿没影了,一开始只是下午打,很快,连晚上都溜出去了。

    巷子里的男人们开始赌博成风,直到三更半夜才陆续回家睡觉,有些人赌红了眼,甚至三天两夜都不下牌桌,气得家家户户的女人们站在门口骂。

    李春华干脆把摊子一扔,说:“你去赌好了,最好把家败光,输个干净。我再也不管了,三个孩子饿死我也不管了!”

    她蒙上被子,倒头就睡。一连两天,除了吃饭、上卫生间之外,她都把自己裹在床上,像只厚厚的蚕蛹一样冬眠。听到被子里一抽一抽的声音,姐弟仨谁也不敢出去玩了,乖乖地在家洗衣做饭写作业,到饭点去送饭。

    给老林送饭的时候,经常碰到小琴。

    林多夕拿着饭盒,总是小心翼翼地放下,生怕惊动旁人。小琴却总是摔碗,恨不得声响越大越好。她拿着大海碗往茶几上重重一掼,碗里的饭菜会摔出大半,汤汁淌得到处都是。

    “哎哟老江,你们家丫头不得了嘞,还敢摔盘子摔碗,给她老子脸色看……”有男人笑。

    “嗨,那也没办法,我老江的种,就是脾气大,随我。”江成龙乐呵呵地说。

    才一年时间,原来的俊俏小生变成一个肥腻的中年男人。他的脸滚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仿佛胖成一条肉缝,又似乎半睡半醒。他的下巴裹了一圈黑密的胡茬,嘴里的香烟一亮一暗。

    小琴虎着脸走出来,气呼呼地说:“真想饿死他算了,我奶非让我来送饭,烦死个人。”

    林多夕无奈地笑了笑,小琴叹了口气说:“唉,原以为我爸回来,我妈就会享福,没想到还是我妈一个人忙活。好不容易赚点钱,都快被我爸输光了。我真讨厌这些臭赌鬼,我恨不得警察把他们统统抓走。”

    “那你妈也不管?你看我妈……绝食抗议呢。”

    “哎,我妈不管还好,一管我爸就喝大酒,喝完大酒就发疯,一发疯就打人——打得可凶了,用皮带抽,有时候还把我妈吊起来打,可是酒一醒,他就跪在地上,哭得比我妈还惨,求我妈原谅他……我妈心软原谅他了,可是过几天他又这样。现在我妈也不管他了,每天把整钱存进银行,把折子藏好。我妈说了,要攒钱给我念大学。”

    没有了李春华的管束,老林犹如飞鸟入林,一天都没踪影。

    到了晚上十二点,老林还没回来,盼盼担忧地说:“电视里说赌博让人上瘾,很容易家破人亡,我不能让我们家散掉,我要劝老林回头是岸……”

    她打着手电筒出门,不到十分钟,就哭着跑回来了。

    她趴在床上埋头哭泣,怎么问也不说话。

    李春华彻底怒了。

    60

    李春华从厨房拿了把菜刀,蓬头垢脸杀出门去。

    眼见一场血案就要发生,林多夕吓得小腿发软,黑灯瞎火地跟了上去。一路上她摔了三次,顾不上摔疼的膝盖,她连滚带爬,紧紧跟着李春华,生怕她一冲动闹出命案。

    老李家乌烟瘴气,茶几上堆满了垃圾,泡沫饭盒、残羹冷炙、烟头、花生壳扔得到处都是。啤酒瓶子滚了一地,走两步就会踢到一个。四张麻将桌都坐满了人,还围了一圈膀大腰圆的男人。

    如果是一般女人,早吓退了,可是李春华不是一般人。

    她喊了几声,老林充耳不闻,眼睛盯着牌桌不放。李春华走上前去,一刀劈在麻将桌上,几个麻将子飞蹦开来,把男人们吓了一跳。李春华再次上手,只听“轰”地一巨声,牌桌被掀翻,昏昏欲睡的男人们瞬间清醒。

    这下可惹了众怒,男人们回过神来,开始骂骂咧咧。

    “老林,你老婆是母夜叉转世吧?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玩!不玩赶紧滚!”

    “走走走,赶紧把你老婆带走,别在这儿发狗疯……”

    “你才是狗!你们这群狗男人,天天吃喝嫖赌无恶不作,把我家老林都带坏了!一天天的不务正业,养家糊口全都不会,还当个什么男人,下辈子干脆投胎做女人好了……”李春华骂完,攥住老林的衣服领子往外拽,“走!给我回家!再不回去,我去派出所告你们聚众赌博!”

    老林的脸红得发紫,他挥手打掉李春华的手,闷头往外走。回到家,脸也不洗了,饭也不吃了,直上二楼,倒头就睡。

    第二天还没亮,楼下传来磨豆机的轰鸣声。林多夕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她转头睡到日上三竿。

    下楼一看,老林和李春华都不在家。林盼盼笑得贼兮兮,“爸妈和好了,他们又一起出摊了。”

    “昨晚为什么哭?谁打你了?”林多夕问。

    “没有呀,我出门走了一段路,天太黑了,还有狗在叫,我吓得跑回来了……”

    “就这?”

    “这怎么了?你看是不是很有效?”盼盼笑得一脸得意。

    林多夕想,好你个头啊,要是李春华真下刀砍死你爸,你哭都来不及。

    过了两天,老林突然问:“昨天半夜,派出所来人把老李家的全抓了,是你举报的吗?”

    李春华懵了,再三辩解,“什么呀,关我屁事?我男人不赌就行了,其他人倾家荡产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我管那闲事干吗?这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不管李春华怎么辩解,老李家聚众赌博的人都进去了,有的被罚款放了出来,有的被拘留。

    这些人出来后,把老林家围了个底朝天,有人骂李春华缺德,有人骂她做事太绝,吓得李春华大门紧闭,二门不出。

    “你把街坊邻居都得罪光了,以后还怎么做人,谁还会买我们家豆腐。”老林生着闷气。

    “我冤呐,我简直比窦娥还冤……”李春华叫苦不迭,“我昨天一天都在卖豆腐,哪有空跑到城外找派出所?也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敢做不敢当,这一个个地找我算账,我找谁算账?”

    “不找你找谁?你又掀桌子又说报警,现在不认账,谁会信?等着吧……江成龙现在还关着,等他出来你看看,他认识的二流子和牢友一大堆,到时候还不找人砍死你。”

    “好哇你,你自己赌博,赌得家都不要了,现在居然还咒我死……”李春华扑上去掐老林。

    老林疼得龇牙咧嘴,一边躲一边喊:“我咒你干嘛,人家砍你,还不是连我一块砍?你以为咱夫妻俩,跑得了谁……”

    几天后,听说江成龙出来了。

    两口子吓得够呛,关上门,还找了铁锹、铁铲、粗木棍抵住门栓,以防寻仇。不料左等右等,等了一天,别说有人踹门,连声响都没有。

    李春华惆怅地说:“要不我们去金山避一个月,过完年再回来?”

    老林吧哒几口抽完烟,把心一横,说:“算了,我找他去,大不了被打一顿,总比堵在家里当乌龟强。我就不信了,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敢打死人。”

    老林摔门而出,李春华在家坐立不安,夜闯黑风寨的勇气都成了灰心丧气。

    不到半小时,老林就回来了。

    “事情了了,我们明天出摊吧。趁着年前生意好,还能多赚点。”老林说。

    “啊?查出来谁干的了?”李春华大喜,继而大声嚷嚷:“我就说吧,不是我……你们非不信。冤有头债有主,到底谁报的警?哼,这人也算为民除害了,政府得表彰才是。”

    “行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老江家姑娘报的警,以后谁都别提了。”

    “啊?江小琴?”李春华和林多夕同时惊叫出声。

    “是啊。听说老江也够狠的,回来之后把孩子吊屋梁上,用皮带抽,到现在人还没醒呢。”

    林多夕想去看看,被李春华一把揪回来,“你还不嫌事多,给我回房,老实待着去。”

    61

    夫妻俩在院子里干活,一个洗黄豆,一个择菜。

    李春华说:“小琴那孩子,从小就野,没想到做事这么狠,连自己老子都敢告。”

    老林说:“听说月琴赶回来,看到孩子那惨样,人跟得了失心疯一样抓着老江又打又咬,还拿了菜刀要拼命,那可是真砍,跟你那天的假把式可不一样。说老江吓得一溜烟跑出去,到现在还不敢落屋。没想到平日那么柔弱的一个人,发起疯来,老江家一屋子人都拉不住……”

    李春华说:“活该,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谁要敢这么打我孩子,我把他劈了当柴火烧……”

    林多夕蹲在房间的窗子底下,听得心急火燎。她跑到门口看了看,只见小琴家一切如常,楼房还在造第三层,工人们正蹲在悬挂的竹排上砌墙。到了中午,小琴姑姑来了,给工人们送完饭菜,就骑车走了。

    三天后,趁李春华不在家,林多夕溜去了小琴姑姑家。自从楼房开始建造,他们一家人都搬去了隔壁巷子的姑姑家暂住。

    去了之后,只见小琴奶奶脸色铁青地坐在门口,江成龙胳膊上缠着绷带,绷带挂在脖子上。明明缠的是胳膊,他却像个残兵,走得一瘸一拐。明明走路很费劲的样子,他偏偏不肯坐下,在厅堂来回踱步,小琴奶奶每看见一次,就咒骂着扫把星、杀人犯……

    而被骂的苏月琴,一只眼睛几乎被封上了,肿得只剩一条缝。她半边脸都是青的,嘴角还咧着一个血口子,人人都说江成龙被砍伤,却没人说苏月琴也伤得这么可怕。

    相比之下,小琴伤得好像最轻。林多夕走进房间,看到小琴正和弟弟下五子棋。看见林多夕,她立刻把小龙轰了出去,还让他锁上门。小龙平时各种捣蛋,可见了小琴就是一怂包。

    “你没事吧?”林多夕问。

    “你看——”小琴挽起袖子,只见细嫩的胳膊上瘀痕密布,像一只只紫红的茄子交叉层叠。往里的地方,灰暗的痕印若隐若现。

    “幸好是冬天,要不我非皮开肉绽不可。你瞧我爸,是不是比张晓东的后妈还厉害?”小琴笑嘻嘻地说。她笑得没心没肺,仿佛在谈着别人的笑话,和自己无关。

    “很疼吧?”林多夕抚着她的胳膊,轻轻吹气——正如小时候她每次摔伤,江小琴给她吹气一样。小琴总是骗她说“吹一吹,痛痛就飞走了”。

    此时此刻,她宁可小琴说的都是真的,只要她不停地吹气,小琴就不会痛,不会伤。

    “心疼。这里——疼得要死了。”小琴按着胸口说,她的笑容终于消失,大颗的眼泪簌簌落下。

    她无声地流着眼泪,听到门把手传来响动,她立刻擦干脸庞,眨眼又恢复笑嘻嘻的表情。

    苏月琴推门而进,手里端着一碟切开的橙子。见到林多夕,她咧嘴笑了一下。

    这一笑,比哭还难看。她捂着嘴角的血口子吸了口长气,原本瘀肿的脸更加扭曲。

    江成龙跑来,一脸心疼地说:“呀,老婆,又疼了?这疼在你身,痛在我心呀!我也是被你打红了眼,才还的手……你也知道我手黑,一出手就没个轻重——”

    苏月琴冷着脸往外走,他像哈巴狗一样跟上,连连认错说:“老婆,我知道错了,求你原谅我好不好?就一次,行不行?我再也不敢了,你看我其实也没真打孩子,我就是打给那些人看的,要不他们怎么能善罢甘休,还不剥了她的皮下酒——我要真下了死手,小琴怎么会三四天就活蹦乱跳?儿子,跟你妈说说,让她别生气啦……”在老江的招呼下,厅里又传来江小龙撒娇的声音。

    “恶心不?听他这一说,我还得感谢他呢。”小琴嗤笑,苏月琴不在,她不再隐藏脸上的厌恶和忿恨,“都这样了,我让我妈离婚,我妈还是不答应,还是舍不得……”

    “我觉得,这人不是我爸。我爸早在我二年级的时候,就死掉了……”小琴流着泪,眼里透出绝望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