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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青鸟讯音天外来 少年问剑失心神(下)

    雅舍小筑发生的些许小事,显然并不能让仲荣先生,这等人物注意到分毫。

    此时这位,总是沉了黑脸的书院山长,正在某处堂舍中,俯身疾书。

    “《学经》道典,只怕书院学子,都是熟读过多遍,也难区分才能。若是取用《天问》,又有些言浅意深,怕是切题太过困难。《徽声》通篇都是音律曲调,也不合适。其余几典,怕又有些过于繁奥难懂。。。”他似自言自语,又紧紧蹙眉思索。

    “掌谕,我等的默经题,已经全部拟好,就等您过目定下。”有教习拿着纸卷,步履匆匆的进到老者身旁,恭敬递上。

    思绪被打断,仲荣先生从书案上,繁如烟海的杂卷中,抬起头来,略有诧异:

    “怎么是你送了过来,那人呢?不是说默经试帖,他要亲自负责的么?”

    “陆上官只是将纳考的范围圈定,具体事务让我等自行参办,他本人。。。已是让张教习带着,去小城逛街去了。”教习低声回答。

    “好一个甩手掌柜!”黑脸老者冷哼一声:

    “且不去管他,今晚便要开始道考,典论题目,尚无思绪,你且替我参详参详,这篇夷射饮酒的典故,拿来做了论帖,可否妥当!”

    。。。。。。

    《玄尘》典载:夫夷射者,庄国人氏,官拜柱国将军。尝与公饮,论则理直曲分,公未觉而虚半席,故以浆赐之,外出禁廷,仆叟讨樽,怒而怨杖。其后约年,岁大寒,再逢公召而同饮,宵明及归。越午,公欲出,过禁而跌,问叟则曰:‘实柱国溺之,故以水泼,天寒不化,亦无计’。公怒,急令宿卫杀之,其时夷射尚眠,未醒而族诛。

    。。。。。。

    待到云枫离开雅舍小筑时,天色不过稍稍及午。

    坐在街边长椅上,他微微闭目内视,却再无那般莫名杀意,思海神宫,亦未有何变故,依旧只是一片残破。

    本来昨夜未能休息,早起又忙着构思作画,方才还在小筑,与人论剑一番,此刻云枫已是有些疲惫难支,尤其是五脏庙里,更是饿的有些泛酸。

    想来宴会尚未结束,可惜又不好再回去,倒是有些失算了。

    如此胡思乱想着,他便开始在长街上游荡起来。

    摸了摸袖口,云枫暗自庆幸,出门时未嫌麻烦。此刻囊中,顺手带上的那些个铜元,正躺的安安稳稳。

    俗话说,钱是壮士胆,一文难倒英雄汉。

    此刻的少年,感受着袖囊的微沉触觉,胆气也是十足。他环目四顾,随意选了一家看起来装饰还显不错的酒楼,直接便是。。。大步路过。

    自然是因为,能和雅舍小筑这样的地方,同处在繁华街落的食馆酒肆,就靠这点铜元,只怕还不够一杯远白汤的食资,哪里敢多做停留?

    他要去的地方,在另一个方向,离这里也不算多远。

    只要穿过脚下这条长街,沿着画舫河畔一路直行,再走过几条阡陌巷道。

    几乎是横穿过整个小城!

    虽然看起来很是繁复,其实也不过是,约莫半个时辰左右的路途。毕竟,这里在百年前,还不过是一片荒原。

    虽然随着谪星之名,短暂崛起,毕竟衰落,也是很快。

    如今小城,不过是稍有些名气的乡镇之地。

    比如,尚在脚下的长街,也只有数百尺之远。不知不觉间,云枫已到尽头。

    再往前走,便有小城唯一的小流,穿行而过,又在这里因为地势得原因,形成一道河湾。

    远远望去,河湾两岸,只见一片清幽竹楼。

    顺势低了头,云枫便是匆匆加快脚步。

    天穹的烈阳,炙热炎炎。不过是走了几刻光阴,云枫便觉得,额上有了湿意,探手一抹,不知何时,已有密密汗珠。

    毕竟两侧的竹楼,零落着开始稀疏起来,再不能像繁华长街一般,让云枫总能,在各处斜影中信步慢行。

    好在潺潺的小流,只在侧旁不远,云枫大步下了河堤,便是弯下腰来,掬了水,想要洗去一脸的热息。

    绿水很是清凉,本有些疲乏的眼帘,也恢复了些精神。

    连双手,也被沁人心脾的凉爽折服,他便忍不住,径直伸手,浸泡在碧水中。

    确实很是舒服,只是不知为何,除了觉得满手清凉,竟还有些滑腻。

    还不等他琢磨明白,云枫便听到薄怒着的呵斥声:

    “登徒子,敢跑到这里来,偷喝姑娘的洗脚水?”

    惊骇莫名之下,云枫扭头望去,边上一座竹楼半浸在小流中,回栏上,正有女子睁着圆眼,叉腰怒骂。

    原来是一处名为潇湘琴馆的小阁,几位琴师正在后廊上,研讨技艺。

    这一带的楼阁,大体都是同样设计,正门向着官道一侧,连着宾客宴乐的地方,称为前庭。后半楼则是略有隔开,由短廊相连,用了立桩,在河湾流水中,悬空撑起。

    因为背对着官道,又有前庭小楼遮掩,颇为隐蔽,这处短廊,素时也是阁中乐师,用来洗卸妆容,偶尔小憩的地方。

    乘着午时,街头人烟稀少,馆阁中也无客人,本只是闲话家常的乐师,有几位便大了胆子,将绣鞋罗袜除去,白生生的嫩足,浸在水中,彼此小声低语。

    于是媛女,奚笑轻浅,藕足赛雪,恐粘裙而浅笑,畏倾身而敛居。

    正是玩得兴起,却不意转头,便看见了鬼头鬼脑的家伙,正在侧旁不远的地方,弯腰掬水。

    本来阁中琴师,多是未嫁人的女子,平时也只是吹箫拨弦,清歌伴舞,并不与宾客相从过密。

    这刻在她们洗足的河面,下游不远处,竟有陌生少年蹲伏,受了惊吓的姑娘们,顾不得双足湿淋未干,慌慌的拿了鞋袜,忙着穿上。

    只有当中大姐,已是嫁了人,毫不羞涩,站在那里破口大骂。

    。。。。。。

    如此,云枫便也明白过来,为何这绿水微有腻滑,原来正是姑娘们,在河中洗过胭脂,顺了小流过来。

    唬得他脸色大窘,忙用袖子遮了脸庞,想要转身上了河堤,远远离去。

    曾于诡夜中,敢直面生死虚无的少年,竟因为几个弱女子,臊得无处容身。

    “下流玩意儿,还要遮遮掩掩,以为认不出你那身衣裳吗?”那女子冷笑一声,大声喊道:

    “书院的学子吧,以为你跑得掉?不怕老娘找上门去,寻了你们山长,好好说道说道?”

    于是云枫只能站住了,欲要分辩,却发现不知如何开腔。

    他脑海迅速回想,翻阅过的诸般卷籍,想要找些,和眼前场面类似的场景来,结果貌似只有一则记录,曾有先贤,在家中与道侣争吵,落败后,怒声一句‘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既然连先贤都辩不过,云枫便只好歇了开口的心思,想着等女子骂完,再致个歉就算完事。

    正在红颜柳眉横竖,叉手怒骂的时候,河对岸那处花楼,临贴河边的窗扉却是吱呀一声,径自打开。

    “少年郎,想喝洗脚水,过桥来呀,姐姐不但给你敞开了喝,还能给你亲亲脚丫呐。”

    那声音脆如银铃,嘻嘻哈哈间,云枫朝着花楼窗扉中看去,有姑娘正捂了嘴,笑得弯了腰。

    有点点翠绿光芒,一闪而过。

    虽只是瞥见一面,也让云枫看见其人,面容姣好,尤其是那双顾盼秋波的眼眸,无限春情蕴含其中,如此媚色动人,胸口更有大抹雪白,其中波涛如怒,若隐若现。

    当然面红耳赤的少年,许是不会如此觉得的了。

    除了尴尬狼狈,哪还有其他思绪!

    大约是闲极无聊,听见这里响动,附近几处馆阁,都有了明晃晃的身影,诸多女儿家,纷纷探头探脑,关注过来。

    莫名挨了痛骂,云枫还在心中嘀咕,直到对面花楼中,美貌少女,用那般虎狼之语喊出声来,他才回味起这是什么地方。

    花楼画舫,书院掌谕和教习,谈之色变的所在处!

    于是再顾不得形象,狼狈扭头,拔腿就跑。

    身后连串笑声,彼此起伏。

    。。。。。。

    前方一座无名石桥,横跨河湾。

    虽然是无名,但无妨它的雅称,‘君子桥’几个字,响彻方圆十里八乡。

    毕竟这里花楼乐馆,各自林立,每逢盛大节日,还常有外来画舫,横在这碧水之上。

    诸多女儿家,便时常于红妆缦馆中,展露身姿。引得无数男子,弛道寻花。

    群芳云集的地方,总不会少了各等目光。纵是乡间耕作的老农,彼此闲话时,也不忘吹嘘上几句,年轻时曾在这里的温柔乡中,如何如何的话。

    一边楚湘乐馆,所费也不多,只要一两枚银元,便能点了曲子,在楼阁中看芊芊少女,执了红牙板,遮唇清唱。

    那里秦淮艳月,却是实实在在的销金窟,其中各色女儿,只要舍得出钱,可谓任君采撷。

    两边春色,便靠这一座无名石桥,彼此相连。连带各家主顾,亦是时常彼此讥讽。

    只是常常有人,白日里衣冠楚楚,一边听歌观舞,指着对面花楼,骂一声‘色中饿鬼’,却在夜色笼罩时,悄悄溜过桥去,于那女儿芳香中,对准这边乐馆,冷笑着道一句‘装模做样’。

    所以在桥侧这头,只是听曲吟诗,堪称文人雅客,个个正人君子。

    而过了桥,那里的花楼,都是些皮肉生意,进过学的儒士,说起来都要遮面啐骂。

    因此时人戏称为“君子不过桥”。

    再到后来,无名小桥便有了‘君子桥’这样的别名雅号。

    只是谁是君子,谁是小人,各在彼此的面具下,又有谁能窥见真实嘴脸?

    当然书院对此,自然是严加管束的,诸多学子,亦只敢止步桥前,在清曲浅唱中,向了那边,心有小鹿。

    至于日头落过地平线之后,小鹿是否会涉溪而过,便是不得而知了。

    于是往往在某些清晨,总有面红耳赤的书院学子,在教习严厉的怒目中,慌慌张张从那头过桥跑来。

    当然,偶有时候,也有教习,在掌谕仲荣先生,那张莫名黑脸中,一样的神色慌张,匆匆低头而过。

    。。。。。。

    “当真晦气!”这一刻,蒙受了不白之冤的少年,便正在那里,俯着石桥栏杆,低声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