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五鬼摄元噬肺腑 炼身血坛冤魂哭
寂寂荒郊，茫茫旷野。时则晨星隐隐，晓雾沉沉。几处烟云，又有流觞潺潺。
微暗的曦色中，通体雪白的骏马，飒踏胜霜雪。身后拉着的车驾，表面看起来很是寻常，窗牖和厢门处，各有一帘淡蓝绉纱遮挡，使人看不清其中内景。唯有袅袅檀香，从里面散发而出。
灰衣老仆依然是靠在辕座上，执鞭闭目，仿若对身边的一切事情，均是漠不关心。
独坐在车厢中的千铃，正抱了暖手熏炉，眼神有些呆呆。
连着数日光阴，总在路途奔波，昨夜虽有稍事休憩，今晨又起的颇早，她显然还有些困乏。
至于从来片刻不离身的琪芳，却是不见踪影。
拉车的白马，略略有些急躁不安，前蹄轻轻刨着大地，不时扭扭头，口中嘶嘶作咧。
离着马车不远的地方，云枫正与宫装长裙的女子，互述珍别。
“枫哥儿，最近城里的教坊师傅，都在传唱一支新曲，恰好也是送别回目。想不想让小妹，吹给你听听？”南宫墨拉着少年的手，盈盈娇嗔，神情有些依依不舍。
她的腰里，别了支紫竹长萧，站在长亭边上，一袭宫装，将她的曼妙身姿，勾勒无遗，那双清纯眼眸中，可见波光流转。
“据说是弘一先生的近作哦，小妹也是费了好大心力，才学得个七七八八。”少女很是有些骄傲。
“墨妹你说的先生，可是那个，曾谱写过‘长亭古道，芳草碧蓝天’的晚晴老人？”云枫顿时来了兴趣。
毕竟南宫墨的闺中女艺，除了绣红不精，琴棋书画，造诣都是匪浅。
连她也自承难以上手的曲子，想必很是天籁。
“还是等到回来的时候，小妹再单独唱给你听吧。。。毕竟是支相思情曲，当着千铃姐姐的面。。。这会却不太好开口的。”却见南宫墨用隐隐目光，朝着边侧示意，笑容很是狡黠。
于是云枫有些无奈。
想了想，他突然快步走到少女身边，在她耳旁，压低了声音：
“墨妹，这些时日，你就好好在家待着。等我回来，婚约的事情，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
灼热的吐息，就这般，直直呼在少女耳上。
接着少年，就看见南宫墨，难得红了窗笼，衬托得那对碧玉耳坠，亦有艳霞，极是好看。
他哈哈一笑，不待少女反应过来，转身便走，眨眼间人已进去车厢，只留一帘薄纱，微微悸动。
灰衣老仆也不多言，径自扬鞭，口中长长吆喝，那早就不耐的白马，终于等到缰绳松开，顿时欢鸣一声，嘴里吐出缕缕热息，撒腿便跑。
等到跨跨蹄声，渐渐的去得远了，南宫墨才有所回神。
“枫哥儿几时，也学得这般坏了？莫不是跟着长欢那厮。。。”她脸有红晕，轻轻咬牙。
毕竟云枫待她，从来都是摆出一副长兄模样，哪能想到，也会有这般捉弄她的时候。
心里却是突然有了些期待。
当然此时的两人，都不知道，一支未唱别曲，一席未言心语，自此而离，却再无后续。
往后的岁月里，南宫墨常常只是倚着门扉，把萧再叹。后悔为何，那一日长亭中，偏偏留了悬念。满腔情怀，从此再无人聆听。
清水无味墨有香，倚门叹箫无人听。
红颜多泪只为君，虎兕相逢拔剑时。
。。。。。。
“想不到师妹这里，竟是别有洞天！”进得车厢的云枫，稍稍有些意外！
外表看着普通的车驾，里面装饰，却是相当豪奢！
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
直到马车跑出很远，连高大的湄江城墙，都只剩一线时候，才稍稍减速。
当然不是别的缘故，只是因为有一身素袍的身影，正在路旁使劲招手。
“云师弟你也太不地道，独自去陪了师妹不说，把我一人丢在院里，喂的那些夏蚊，又肥又大。。。”李归剑刚刚进来车厢，便拿手遮了半脸，口中更是抱怨不止！
原来昨夜在那客栈中，等到云枫离开，才有小厮去唤醒宿醉的少年。
他自睁眼开始，便觉得脸上有些奇痒，对镜自照时才兀然发现，一张白净面庞，满是蚊虫肆虐后的肿包。
湄江古城，本来是依山傍水，养出的蚊虫也很是厉害。等到李归剑忍不住骚痒，伸手抓挠过后，那些肿包更是巍然壮观。
看着他满脸红瘩，千铃也忍不住轻笑出声。
“麻面满天星，艳色胜牡丹。。。李师兄这样的风流倜傥，怕是有些过了罢？”她甚至即兴咏诗，调侃其人。
倒是云枫，蓦然又想起曾把某个少女，胳膊上的守宫砂，误认为是蚊虫叮咬的时候，突然觉着有些不自在。
“师兄都是快筑身的人了，怎么还会。。。让蚊虫叮咬了去？”他决定含糊过去。
李归剑口中冷哼一声，却是独自抱臂，倚着厢壁不出言。
道途修士，固然有灵机护体，免除三灾六病，却也意味着，其身血肉亦是物华天宝。
昨夜为了买醉忘忧，他便将体内灵元尽数收敛。等到后来人事不知，自然对小小蚊虫毫无抵抗。
“本来师兄是要回去谪星的，我还有些事情想要请教，所以让师兄在前路上等着，同行一段时间。”云枫见他不再纠缠，便侧身向着千铃轻声解释。
却见她的神色，有些讶然。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李师兄是应了师妹相请，才会过来的呢。”少女顿时来了兴趣。
“那么云师兄要问的，可是和我想说的事情一样？”
。。。。。。
“我说你们。。。适可而止啊！”小剑仙出言抗议，很是不满！
说起儿女情事，李归剑的愚钝程度，怕是还要超过云枫。
毕竟单身多年，满腔心思只在手中三尺长锋，又常常摆出一副生人莫近的样子，因此至今尚未有过关系亲密的女伴，哪里知道什么话该说不该！
只见他没好气的开口：
“你们要问的，不过就是往年东筵经会，那些出色学子的消息！但凡有点脑子都能猜到，偏偏你们两个。。。”
“还要弄出来一番‘心有灵犀，情投意合’的样子！看的师兄真真是闹心！”他满脸不屑，带着那些红瘩，更显嘲讽。
顿时少年佳人，相视对望，统统都有些脸红。
“师兄你简直是。。。粗鲁无知！”云枫很有些鄙视其人。
这般话，私下说说也就罢了。如今当着千铃师妹，还敢如此口无遮拦，也不怕被佳人看轻了去。
却彷佛忘了，说起红颜事，长欢看他的目光，却是与他此刻看着‘小剑仙’的神情，一模一样。
。。。。。。
“这次经会，情形与往年大不相同，我只能说说以前，独占名额的三家书院。其他的事情，我知道的怕是还不如你们多！”李归剑伸直长腿，略略欠腰。
“还是先说说东筵灵境吧，你们大抵也都知道，秘地对进入者的修为有所限制。。。据说曾见过青冥的道修，若是强行进入其中，极可能引起某些存在的关注，从而引来莫名危险！”
“若是筑身初境，强行压制修为，倒是也勉强可以。。。不过往常几家书院山长，都是彼此协商好，只许聚灵学子进入，所得收获，各看机缘。因此极少有筑身道修，亲身进入。”
“但这一次，情况大不一样，我估计那几处书院，为了和后来插入的几方势力，对抗一二，只怕也会派了筑身道修，进入其中。”
“那些人物，师兄却是了解不多。只能给你们说说，曾与我在府城问剑台上，一争高低的同境学子。”
“三大书院，其中底蕴最弱的，应该是五峰书院，聚灵圆满只有一人，是个叫做岳海天的。不过问剑台上，此人排名从未进去前十。凭他的实力，师弟很轻易就能打发掉。。。只是此人虽然剑术拙劣，却很会耍些心机，须要背后提防。”
“诂经学舍也没有什么出色人物，为首的学子，好像是叫什么。。。白行简。不过他们那里，曾经是佛门遗脉，功法很有些诡异。若有争斗，多加注意些就是了。”
“师兄说的，可是佛门法统？”千铃顿时有些惊讶。
“我记得，在中土大地，大概千年前。。。因着道佛大争，最后一处沙陀佛国也被道院覆灭，想不到南泽竟还有传承！”
李归剑却是淡然一笑。
“师妹有所不知，灭佛之事，人族全境上下无不遵从。。。也正是因为中土缉拿甚紧，才有一些逃亡者，跨过无边外海，前来南泽躲藏。”
“一路沥血，最终活着踏上乱星浮屿的，只剩零星几人，从来也是低调行事，哪里就敢将佛门法统，轻易流传？”
“那诂经学舍，不过是偶然得了些佛门功法，一鳞片爪罢了。和所谓完整传承，完全是两回事情。”
“如今南泽国境，只许普通佛庙留存，寻常百姓去烧些香火，没什么大碍。不过修行问长生的，只能是道院。。。”
。。。。。。
“这三家书院，曾在问剑台上，有过风采的学子，也就这些了。。。凭云师弟的实力，大抵是不用担心！”
“除了那些可能进入其中的筑身道修，唯有那个出身豫古书院，名叫王初桐的学子，需要万分注意。。。他应该是聚灵境界中，唯一能威胁到云师弟的人。”李归剑细细叮嘱。
“其人主要研读的，是《徽声》道典，聚灵锚定的名器，也是一根玉箫，平素很是喜欢作词卖弄。。。就是那般摸样，引得无数女子，只是听过他一曲，就恨不得许了终身。”
“不过那人，偏偏还是个情痴，本来早该筑身青冥的。。。只因为他有个相好的，曾经遭遇过幽海爆发，被他用一身灵元，强行续命至今！”
“如今那王初桐，神宫本源亏损极大，再想见证青冥，却是希望渺茫的了。”李归剑幽幽的道。
不知为何，静声倾听的两人，总觉着‘小剑仙’话音酸酸，很有些吃醋的味道。
“幽海？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云枫突然开口，神色有些凝重。
因着墨妹的事情，他曾经翻阅过诸多道典，对所谓‘幽海’之地，却从来只见名录，不闻其详。
却见其余二人，均是沉默不言，只是面色疑惑的打量着彼此。
看来此间三人，都是无从知晓。
直到有些沙哑的话音响起：
“你若是好奇，或许老朽能说上几句。”
这次却是那驾车的灰衣老仆，隔着厢帘薄纱，淡淡开口：
“幽海的事情，老夫在中土大齐，曾经有幸见过典籍记载，倒是了解得多一点。”
“实质上，所谓幽海，本质上与灵境一样，也是青冥和现世的交接之处。。。不一样的是，它并非固定在某地不动，而是飘荡无定。”
“其中也无什么宝物出产，只剩凶险，因此，也有另一种说法，叫做死境。”
“有类人族群生活其中，据曾经进入过其中的道修说，那等族群，并无灵智，宛若行尸走肉。”
“但它们，应该是世间最可怕的生物，因为。。。不死不灭！”
“不死不灭？岂不是长生不老？”李归剑惊讶失声。
灰衣老仆根本未曾理会他，只是继续开口道：
“最奇特的，在幽族周身的区域，甚至不许天地法则存在！哪怕你曾摘得云心，若是被它们围困之前未能脱身，也要丧失修为，沦为凡俗常人，最终陨落！”
“若是幽海与现世重叠之时，有人恰好位于其中深处，那就几乎只有一个死字。倘若侥幸处于边缘之地，还能有几分生机。。。反而是生不如死。”
“虽然逃得了性命，却因为沾染过幽海气息，最终只能沉沦为‘半冥半人’的诡异，毕竟幽海亦是很接近，青冥所在的地方！”
“所以说，无论幽海还是灵境，其实都是青冥映照现世的不同体现罢了。。。最大的危险，就是沾染上青冥气息！”
“那些高境道修提起‘半人半冥’，只怕是没有一个不怕的。。。那样的存在，彷佛和幽族一般，具备了不死不灭的某些特质，连尊者出手也无法抹杀，只能眼见着人，在漫长的痛苦时光中，一点点融化消失。”
“唯一的办法，就是像你们说的那位学子，用自身至纯本源，反复洗涮青冥气息，也能勉强能拖上些许时间，只是从此道途形同断绝。。。能做这样抉择的，天下又有几人？”
“幸好此等死境重叠现世之时，多是出现在人迹荒芜的地方，时间亦是极为短暂，所以影响不算多大。。。当然，它也曾于人烟繁密的地方，突然出现过。”
“那样的惨烈爆发，不但中土有过几次。。。乱星南泽，也曾有过记录！所谓荒冢，便是如此而来。”
“荒冢？厉前辈说的，可是比邻桐丘的溱阳府那里？可是我从史书上读来的，却是因为旱魃出世，年年无雨，最终万民相食。。。”李归剑满脸震撼。
却听灰衣老仆哂笑一声：
“黄毛小儿，哪里知道其中因果？我且问你。。。那所谓旱魃又是从何而来？”
李归剑顿时语塞。
“幽海现世，生灵灭绝。哪怕是等它重新回归，亦会留有种种灾祸，荼毒甚久！旱魃这样的传说存在，本来只能存身青冥，若不是幽海爆发，打开现世通路，那等灾难怎么能降临世间？”
厉姓老仆冷声说完，便继续专心驭马，再不言语。
只留下三人，久久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见云枫神色有些复杂。
他口中轻轻叹息：“我那墨妹的双亲，就是在外海探寻某处遗地的时候，遇到幽海突然爆发，猝然殒身的。。。”
。。。。。。
“为了相爱之人，不惜亏损本源，连修行前途都能决然舍去。。。如此说来，这‘相思长萧’还真是称得上一声‘情种’！”千铃目光中，带着一丝钦佩。
“擅吹箫，又相思，好一个双绝人物！”她口中称赞不已！
似乎被那王初桐的事迹，感动极深，少女双手抱了膝盖，神色很是有些动容。
“虽然因为那女子的原因，他再不能叩关筑身，但停留在聚灵的时间长了。。。神宫灵元反复凝念，很是雄浑无比，再加上他的手段相当罕见，以萧音攻伐，云师弟绝不可大意！”李归剑继续开口。
以小剑仙之傲，也不敢轻视其人，言语间很是忌惮。
。。。。。。
“好了，我所认识的那些天骄学子，也就这些了，其余的事情，再与我无关。”李归剑吐气一声。
“跟你们说了这么半天。。。我也有事想要问过师弟！”他盯着云枫。
“李师兄请说。”云枫伸手示意。
“从师弟来到谪星的时候，掌谕家师便常常拿你为例，私下训诫我等亲传弟子。”
“那日比剑后，我已是明白与你差距如何。。。就是不知师弟先前，道途走的最远的时候，是在什么境界，贵庚几何？”
他这么一问，连千铃也投来好奇目光。
想了想，云枫开口：
“若是虚岁的话，师弟前岁刚过弱冠，如果师兄想问的是。。。往前七年左右吧，那时我已在着手准备筑身。。。”
“这么一算，我竟是痴长师弟十一年有余，如今也才摸着筑身境的边缘。。。难怪掌谕对师弟的具体修行，从来只是略略提及。。。他是怕伤了我等的自信啊！”李归剑连连苦笑，长叹数声。
他也不再理会两人，径直唤老仆停了车驾，就此离去。
“李师兄。。。真是个直率性子。”云枫感叹一声。
“可不，连那些天骄学子，在他眼里都是些土鸡瓦狗。。。除了那个王初桐，不过师妹总觉着，李师兄愿意对他高看一眼，大抵还是因为那女子的缘故。。。”千铃也很是认同。
却见云枫脸上带了笑。
“千铃师妹，你这样想却是错了，世间用情至深的人虽然不多，也不会只剩那王初桐。。。李师兄何必要对他如此高看？”
看着少女有些不解，云枫微笑着继续解释：
“师妹可还记得，当初李师兄使出‘四象剑阵’的时候，是如何说的？”
“本是留给那‘相思长萧’的惊喜，如今先行送给师弟了。。。”少年模仿着‘小剑仙’的语气，悠悠开口。
“桐丘问剑台上，李师兄连接数年止步前三。。。都是倒在那王初桐手下。据说每次交手，都是被揍得毫无还手之力，败得极惨！”
“这才是他反复叮嘱我们，要万分注意其人的根由，毕竟‘相思长萧’可是桐丘府这些年来，众口公认的聚灵第一！”
“啊？”千铃讶然。
原来如此！
微暗的曦色中，通体雪白的骏马，飒踏胜霜雪。身后拉着的车驾，表面看起来很是寻常，窗牖和厢门处，各有一帘淡蓝绉纱遮挡，使人看不清其中内景。唯有袅袅檀香，从里面散发而出。
灰衣老仆依然是靠在辕座上，执鞭闭目，仿若对身边的一切事情，均是漠不关心。
独坐在车厢中的千铃，正抱了暖手熏炉，眼神有些呆呆。
连着数日光阴，总在路途奔波，昨夜虽有稍事休憩，今晨又起的颇早，她显然还有些困乏。
至于从来片刻不离身的琪芳，却是不见踪影。
拉车的白马，略略有些急躁不安，前蹄轻轻刨着大地，不时扭扭头，口中嘶嘶作咧。
离着马车不远的地方，云枫正与宫装长裙的女子，互述珍别。
“枫哥儿，最近城里的教坊师傅，都在传唱一支新曲，恰好也是送别回目。想不想让小妹，吹给你听听？”南宫墨拉着少年的手，盈盈娇嗔，神情有些依依不舍。
她的腰里，别了支紫竹长萧，站在长亭边上，一袭宫装，将她的曼妙身姿，勾勒无遗，那双清纯眼眸中，可见波光流转。
“据说是弘一先生的近作哦，小妹也是费了好大心力，才学得个七七八八。”少女很是有些骄傲。
“墨妹你说的先生，可是那个，曾谱写过‘长亭古道，芳草碧蓝天’的晚晴老人？”云枫顿时来了兴趣。
毕竟南宫墨的闺中女艺，除了绣红不精，琴棋书画，造诣都是匪浅。
连她也自承难以上手的曲子，想必很是天籁。
“还是等到回来的时候，小妹再单独唱给你听吧。。。毕竟是支相思情曲，当着千铃姐姐的面。。。这会却不太好开口的。”却见南宫墨用隐隐目光，朝着边侧示意，笑容很是狡黠。
于是云枫有些无奈。
想了想，他突然快步走到少女身边，在她耳旁，压低了声音：
“墨妹，这些时日，你就好好在家待着。等我回来，婚约的事情，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
灼热的吐息，就这般，直直呼在少女耳上。
接着少年，就看见南宫墨，难得红了窗笼，衬托得那对碧玉耳坠，亦有艳霞，极是好看。
他哈哈一笑，不待少女反应过来，转身便走，眨眼间人已进去车厢，只留一帘薄纱，微微悸动。
灰衣老仆也不多言，径自扬鞭，口中长长吆喝，那早就不耐的白马，终于等到缰绳松开，顿时欢鸣一声，嘴里吐出缕缕热息，撒腿便跑。
等到跨跨蹄声，渐渐的去得远了，南宫墨才有所回神。
“枫哥儿几时，也学得这般坏了？莫不是跟着长欢那厮。。。”她脸有红晕，轻轻咬牙。
毕竟云枫待她，从来都是摆出一副长兄模样，哪能想到，也会有这般捉弄她的时候。
心里却是突然有了些期待。
当然此时的两人，都不知道，一支未唱别曲，一席未言心语，自此而离，却再无后续。
往后的岁月里，南宫墨常常只是倚着门扉，把萧再叹。后悔为何，那一日长亭中，偏偏留了悬念。满腔情怀，从此再无人聆听。
清水无味墨有香，倚门叹箫无人听。
红颜多泪只为君，虎兕相逢拔剑时。
。。。。。。
“想不到师妹这里，竟是别有洞天！”进得车厢的云枫，稍稍有些意外！
外表看着普通的车驾，里面装饰，却是相当豪奢！
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
直到马车跑出很远，连高大的湄江城墙，都只剩一线时候，才稍稍减速。
当然不是别的缘故，只是因为有一身素袍的身影，正在路旁使劲招手。
“云师弟你也太不地道，独自去陪了师妹不说，把我一人丢在院里，喂的那些夏蚊，又肥又大。。。”李归剑刚刚进来车厢，便拿手遮了半脸，口中更是抱怨不止！
原来昨夜在那客栈中，等到云枫离开，才有小厮去唤醒宿醉的少年。
他自睁眼开始，便觉得脸上有些奇痒，对镜自照时才兀然发现，一张白净面庞，满是蚊虫肆虐后的肿包。
湄江古城，本来是依山傍水，养出的蚊虫也很是厉害。等到李归剑忍不住骚痒，伸手抓挠过后，那些肿包更是巍然壮观。
看着他满脸红瘩，千铃也忍不住轻笑出声。
“麻面满天星，艳色胜牡丹。。。李师兄这样的风流倜傥，怕是有些过了罢？”她甚至即兴咏诗，调侃其人。
倒是云枫，蓦然又想起曾把某个少女，胳膊上的守宫砂，误认为是蚊虫叮咬的时候，突然觉着有些不自在。
“师兄都是快筑身的人了，怎么还会。。。让蚊虫叮咬了去？”他决定含糊过去。
李归剑口中冷哼一声，却是独自抱臂，倚着厢壁不出言。
道途修士，固然有灵机护体，免除三灾六病，却也意味着，其身血肉亦是物华天宝。
昨夜为了买醉忘忧，他便将体内灵元尽数收敛。等到后来人事不知，自然对小小蚊虫毫无抵抗。
“本来师兄是要回去谪星的，我还有些事情想要请教，所以让师兄在前路上等着，同行一段时间。”云枫见他不再纠缠，便侧身向着千铃轻声解释。
却见她的神色，有些讶然。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李师兄是应了师妹相请，才会过来的呢。”少女顿时来了兴趣。
“那么云师兄要问的，可是和我想说的事情一样？”
。。。。。。
“我说你们。。。适可而止啊！”小剑仙出言抗议，很是不满！
说起儿女情事，李归剑的愚钝程度，怕是还要超过云枫。
毕竟单身多年，满腔心思只在手中三尺长锋，又常常摆出一副生人莫近的样子，因此至今尚未有过关系亲密的女伴，哪里知道什么话该说不该！
只见他没好气的开口：
“你们要问的，不过就是往年东筵经会，那些出色学子的消息！但凡有点脑子都能猜到，偏偏你们两个。。。”
“还要弄出来一番‘心有灵犀，情投意合’的样子！看的师兄真真是闹心！”他满脸不屑，带着那些红瘩，更显嘲讽。
顿时少年佳人，相视对望，统统都有些脸红。
“师兄你简直是。。。粗鲁无知！”云枫很有些鄙视其人。
这般话，私下说说也就罢了。如今当着千铃师妹，还敢如此口无遮拦，也不怕被佳人看轻了去。
却彷佛忘了，说起红颜事，长欢看他的目光，却是与他此刻看着‘小剑仙’的神情，一模一样。
。。。。。。
“这次经会，情形与往年大不相同，我只能说说以前，独占名额的三家书院。其他的事情，我知道的怕是还不如你们多！”李归剑伸直长腿，略略欠腰。
“还是先说说东筵灵境吧，你们大抵也都知道，秘地对进入者的修为有所限制。。。据说曾见过青冥的道修，若是强行进入其中，极可能引起某些存在的关注，从而引来莫名危险！”
“若是筑身初境，强行压制修为，倒是也勉强可以。。。不过往常几家书院山长，都是彼此协商好，只许聚灵学子进入，所得收获，各看机缘。因此极少有筑身道修，亲身进入。”
“但这一次，情况大不一样，我估计那几处书院，为了和后来插入的几方势力，对抗一二，只怕也会派了筑身道修，进入其中。”
“那些人物，师兄却是了解不多。只能给你们说说，曾与我在府城问剑台上，一争高低的同境学子。”
“三大书院，其中底蕴最弱的，应该是五峰书院，聚灵圆满只有一人，是个叫做岳海天的。不过问剑台上，此人排名从未进去前十。凭他的实力，师弟很轻易就能打发掉。。。只是此人虽然剑术拙劣，却很会耍些心机，须要背后提防。”
“诂经学舍也没有什么出色人物，为首的学子，好像是叫什么。。。白行简。不过他们那里，曾经是佛门遗脉，功法很有些诡异。若有争斗，多加注意些就是了。”
“师兄说的，可是佛门法统？”千铃顿时有些惊讶。
“我记得，在中土大地，大概千年前。。。因着道佛大争，最后一处沙陀佛国也被道院覆灭，想不到南泽竟还有传承！”
李归剑却是淡然一笑。
“师妹有所不知，灭佛之事，人族全境上下无不遵从。。。也正是因为中土缉拿甚紧，才有一些逃亡者，跨过无边外海，前来南泽躲藏。”
“一路沥血，最终活着踏上乱星浮屿的，只剩零星几人，从来也是低调行事，哪里就敢将佛门法统，轻易流传？”
“那诂经学舍，不过是偶然得了些佛门功法，一鳞片爪罢了。和所谓完整传承，完全是两回事情。”
“如今南泽国境，只许普通佛庙留存，寻常百姓去烧些香火，没什么大碍。不过修行问长生的，只能是道院。。。”
。。。。。。
“这三家书院，曾在问剑台上，有过风采的学子，也就这些了。。。凭云师弟的实力，大抵是不用担心！”
“除了那些可能进入其中的筑身道修，唯有那个出身豫古书院，名叫王初桐的学子，需要万分注意。。。他应该是聚灵境界中，唯一能威胁到云师弟的人。”李归剑细细叮嘱。
“其人主要研读的，是《徽声》道典，聚灵锚定的名器，也是一根玉箫，平素很是喜欢作词卖弄。。。就是那般摸样，引得无数女子，只是听过他一曲，就恨不得许了终身。”
“不过那人，偏偏还是个情痴，本来早该筑身青冥的。。。只因为他有个相好的，曾经遭遇过幽海爆发，被他用一身灵元，强行续命至今！”
“如今那王初桐，神宫本源亏损极大，再想见证青冥，却是希望渺茫的了。”李归剑幽幽的道。
不知为何，静声倾听的两人，总觉着‘小剑仙’话音酸酸，很有些吃醋的味道。
“幽海？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云枫突然开口，神色有些凝重。
因着墨妹的事情，他曾经翻阅过诸多道典，对所谓‘幽海’之地，却从来只见名录，不闻其详。
却见其余二人，均是沉默不言，只是面色疑惑的打量着彼此。
看来此间三人，都是无从知晓。
直到有些沙哑的话音响起：
“你若是好奇，或许老朽能说上几句。”
这次却是那驾车的灰衣老仆，隔着厢帘薄纱，淡淡开口：
“幽海的事情，老夫在中土大齐，曾经有幸见过典籍记载，倒是了解得多一点。”
“实质上，所谓幽海，本质上与灵境一样，也是青冥和现世的交接之处。。。不一样的是，它并非固定在某地不动，而是飘荡无定。”
“其中也无什么宝物出产，只剩凶险，因此，也有另一种说法，叫做死境。”
“有类人族群生活其中，据曾经进入过其中的道修说，那等族群，并无灵智，宛若行尸走肉。”
“但它们，应该是世间最可怕的生物，因为。。。不死不灭！”
“不死不灭？岂不是长生不老？”李归剑惊讶失声。
灰衣老仆根本未曾理会他，只是继续开口道：
“最奇特的，在幽族周身的区域，甚至不许天地法则存在！哪怕你曾摘得云心，若是被它们围困之前未能脱身，也要丧失修为，沦为凡俗常人，最终陨落！”
“若是幽海与现世重叠之时，有人恰好位于其中深处，那就几乎只有一个死字。倘若侥幸处于边缘之地，还能有几分生机。。。反而是生不如死。”
“虽然逃得了性命，却因为沾染过幽海气息，最终只能沉沦为‘半冥半人’的诡异，毕竟幽海亦是很接近，青冥所在的地方！”
“所以说，无论幽海还是灵境，其实都是青冥映照现世的不同体现罢了。。。最大的危险，就是沾染上青冥气息！”
“那些高境道修提起‘半人半冥’，只怕是没有一个不怕的。。。那样的存在，彷佛和幽族一般，具备了不死不灭的某些特质，连尊者出手也无法抹杀，只能眼见着人，在漫长的痛苦时光中，一点点融化消失。”
“唯一的办法，就是像你们说的那位学子，用自身至纯本源，反复洗涮青冥气息，也能勉强能拖上些许时间，只是从此道途形同断绝。。。能做这样抉择的，天下又有几人？”
“幸好此等死境重叠现世之时，多是出现在人迹荒芜的地方，时间亦是极为短暂，所以影响不算多大。。。当然，它也曾于人烟繁密的地方，突然出现过。”
“那样的惨烈爆发，不但中土有过几次。。。乱星南泽，也曾有过记录！所谓荒冢，便是如此而来。”
“荒冢？厉前辈说的，可是比邻桐丘的溱阳府那里？可是我从史书上读来的，却是因为旱魃出世，年年无雨，最终万民相食。。。”李归剑满脸震撼。
却听灰衣老仆哂笑一声：
“黄毛小儿，哪里知道其中因果？我且问你。。。那所谓旱魃又是从何而来？”
李归剑顿时语塞。
“幽海现世，生灵灭绝。哪怕是等它重新回归，亦会留有种种灾祸，荼毒甚久！旱魃这样的传说存在，本来只能存身青冥，若不是幽海爆发，打开现世通路，那等灾难怎么能降临世间？”
厉姓老仆冷声说完，便继续专心驭马，再不言语。
只留下三人，久久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见云枫神色有些复杂。
他口中轻轻叹息：“我那墨妹的双亲，就是在外海探寻某处遗地的时候，遇到幽海突然爆发，猝然殒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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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相爱之人，不惜亏损本源，连修行前途都能决然舍去。。。如此说来，这‘相思长萧’还真是称得上一声‘情种’！”千铃目光中，带着一丝钦佩。
“擅吹箫，又相思，好一个双绝人物！”她口中称赞不已！
似乎被那王初桐的事迹，感动极深，少女双手抱了膝盖，神色很是有些动容。
“虽然因为那女子的原因，他再不能叩关筑身，但停留在聚灵的时间长了。。。神宫灵元反复凝念，很是雄浑无比，再加上他的手段相当罕见，以萧音攻伐，云师弟绝不可大意！”李归剑继续开口。
以小剑仙之傲，也不敢轻视其人，言语间很是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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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我所认识的那些天骄学子，也就这些了，其余的事情，再与我无关。”李归剑吐气一声。
“跟你们说了这么半天。。。我也有事想要问过师弟！”他盯着云枫。
“李师兄请说。”云枫伸手示意。
“从师弟来到谪星的时候，掌谕家师便常常拿你为例，私下训诫我等亲传弟子。”
“那日比剑后，我已是明白与你差距如何。。。就是不知师弟先前，道途走的最远的时候，是在什么境界，贵庚几何？”
他这么一问，连千铃也投来好奇目光。
想了想，云枫开口：
“若是虚岁的话，师弟前岁刚过弱冠，如果师兄想问的是。。。往前七年左右吧，那时我已在着手准备筑身。。。”
“这么一算，我竟是痴长师弟十一年有余，如今也才摸着筑身境的边缘。。。难怪掌谕对师弟的具体修行，从来只是略略提及。。。他是怕伤了我等的自信啊！”李归剑连连苦笑，长叹数声。
他也不再理会两人，径直唤老仆停了车驾，就此离去。
“李师兄。。。真是个直率性子。”云枫感叹一声。
“可不，连那些天骄学子，在他眼里都是些土鸡瓦狗。。。除了那个王初桐，不过师妹总觉着，李师兄愿意对他高看一眼，大抵还是因为那女子的缘故。。。”千铃也很是认同。
却见云枫脸上带了笑。
“千铃师妹，你这样想却是错了，世间用情至深的人虽然不多，也不会只剩那王初桐。。。李师兄何必要对他如此高看？”
看着少女有些不解，云枫微笑着继续解释：
“师妹可还记得，当初李师兄使出‘四象剑阵’的时候，是如何说的？”
“本是留给那‘相思长萧’的惊喜，如今先行送给师弟了。。。”少年模仿着‘小剑仙’的语气，悠悠开口。
“桐丘问剑台上，李师兄连接数年止步前三。。。都是倒在那王初桐手下。据说每次交手，都是被揍得毫无还手之力，败得极惨！”
“这才是他反复叮嘱我们，要万分注意其人的根由，毕竟‘相思长萧’可是桐丘府这些年来，众口公认的聚灵第一！”
“啊？”千铃讶然。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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