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武侠仙侠 » 宿命苍茫 » 第二十八章 轰垆饮酒诉心愁 奇珍道果入颊香

第二十八章 轰垆饮酒诉心愁 奇珍道果入颊香

    “山长。。。豫古书院的客人,已在大堂候着。。。说是要想和你商量一番。。。秘地的事情!”有教习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

    屋内书案边跪坐的身影,穿了一身长袍,兀自拿着妆笔,对着脸上细细描眉。

    一张年轻英俊的脸。

    大约是久久不见回复,门外那人又轻轻敲了敲门扉。

    “山长?”有些迟疑的声音,再次响起。

    “且去跟客人说声,老夫这几日偶感风寒,身体不适。。。那灵境秘地的事情,就委托周夫子代为操劳罢,看着办便是了!”沙哑的声音从长袍帽帻下传出。

    那张年轻脸庞转过身来,表情有些僵硬。

    却和那苍老嘶哑的声音,极不相合!

    等到门外的脚步声,渐渐去的远了,长袍身影才走到窗边,将窗牖打开一丝细缝。

    顿时阵阵凉风,顺着缝隙涌入。

    “秋天,快到了啊。。。”伫立窗边的他,抬起头来,微微阖眼,感受着微风迎面,带来的丝丝凉意。

    随后便裹紧了身上长袍,将帽帻拉低,几乎是遮住小半脸庞。

    又对着墙上,悬着的铜镜仔细审视一番,确信不算突兀之后,才开了舍门,朝着前方,匆匆而去。

    偶然间,遇到有同窗笑着招呼,他亦只是点点头,然后快速走过,留给那人一脸不解。

    “白兄何时变得。。。如此冷漠的了?”熟友也只能纳闷的腹诽几句。

    就这样一路沉默急行,直到眼见着四周人烟,越发稀少起来。

    “到了!”他低低的自语一声,抬头看去。

    入目处,可见前方有几处殿宇破庙,已经坍塌大半。

    那些残垣断壁,其间又长满杂草枯藤,直让人觉着死气沉沉。

    脚下的路,亦不知何时,已从三尺宽道,变成了一条蜿蜒小径。

    窄窄的路径,坑洼不平,只是一直前伸,尽头就消失在那一片废墟中。

    。。。。。。

    还在数十年前,当地本是佛教兴盛的地方。这里虽然偏僻,也曾经有过一座寺院,香火还算鼎沸。

    只是后来,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这一带的庙宇佛殿,纷纷被改作道家书院,附近乡民,也再不来拜佛求福。

    长袍身影就这样沿着小径,一直深入废墟群落中,走出很远。

    最后才在一座舍利塔前,停住脚步。

    这舍利塔,原是用来盛放坐化高僧,遗骸金躯的地方。。。塔身还刻了名号,却是‘叹僧’这样一个古怪称呼。

    环目四望,确定没有外人之后,他伸手去怀中取出一块白骨佛牌。

    那牌子造型很是诡异,正中刻着佛字,却偏偏笔迹扭曲,显得有些阴森邪恶。佛字周围,还镌刻了一群鬼头浮雕,将那些扭曲笔痕团团围绕。

    等到他咬破指尖,将鲜血涂抹上去,顿时就见那些鬼头雕像,仿若活过来一般,眼中血红腥芒大放。

    诡异的血眼,就这般死死的盯住了佛!

    在舍利塔的尖端,也有淡芒一闪而过,便见着塔身裂开,分向两边,露出向下的台阶来。

    长长的甬道,宛若黑暗巨兽的食道,不知通向何方。

    谁又想到,这废弃多年的庙宇佛殿,竟然还有秘道隐藏其中。

    他便顺着台阶,一路向下走去。

    甬道两侧,摆放了许多瓷坛,错落杂乱,毫无规律。其中多数,封口处已有了蛛网,坛身更是灰尘密布。

    里面并无照明,因此从入口进去走不多远,便是完全漆黑。

    穿着长袍的身影,却好似能在黑暗中看清一切。他随意落步,便轻易绕开那些歪七倒八的瓷坛,连蛛网尘土,亦未能脏了他的衣袍。

    显然是走上道途,证得灵觉的修者。

    他时而快步,时而驻足停留。

    而每次停下,总会小心翼翼的从边上瓷坛中,取出些东西来。

    “甲午,标梅之年,木属。。。”每次取放,他都要拿起手中一本破旧册子,反复核对,口中更是喃喃自语。

    可见是个做事极认真的人。

    “癸酋,及笄之年,水属,不合用。。。”

    “丁辰,舞勺之年,水丶金双属,还算勉强。。。”

    “辛丑。。。嗯,竟然是期颐人瑞。。。五行俱全,难怪未入道途,也能如此长寿!可惜培育时间太短,暂且还要留着。。。”

    他便如此低语着,一直向着那漆黑的最深处,一步步走了下去。

    甬道的尽头,是一处地窟,宽窄约莫丈余。

    若这里真是巨兽蛰伏,经过长长的食道,眼前的地窟,就该是它的胃袋。长袍身影,便是大步迈入其中。

    潮湿的泥地上放着十数座雕像,按照各自的位置围成一圈,中心处又是一瓮瓷坛。。。与甬道中放着的那些,外形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瓷坛相当崭新,看起来烧制好的时间不算太久。

    而那些围拢瓷坛的雕像,若是细细辨识,就会发现它们全是佛教传说中的人物,飞天菩萨,金身罗汉,大耳弥勒。。。

    虽然外貌类似,却又有些不同。

    寻常庙宇供奉的金身佛像,都是慈眉善目,庄严端坐,为烧香信徒指点迷津,度解苦难。

    而在这里,诸佛却是摆出种种诡异造型,面容扭曲,似在挣扎,又在惨烈的咆哮。

    阴惨惨的众生佛像,通体还涂满丹砂,呈现一片绛色。

    那些赤红双眼,都在俯视着中心瓷坛,裂开的血口,彷佛下一瞬间就要咬去。

    又有铭刻满玄奥法纹的锁链,乌黑细长。从各位菩萨罗汉,扭曲身躯的心口处,延伸出来。最后在瓷坛表面,紧紧缠绕。

    长袍人影,便在四周诡佛那狰狞的目光中,缓缓揭开瓷坛盖子。

    “嗬。。。嗬”急促而又短暂的喘气声,顿时清晰可闻。

    似地狱里冤魂的嚎哭,无助而又绝望。

    坛子里装着的,竟是活生生的人!

    当然此刻,也不知那人还能不能称为‘人’。

    由于坛身遮掩的原因,那‘人’只是露出头来。

    枯败的头发,披散开来,几乎全是粘黏在脸上,其间可见,层层血垢堆积。

    大概是因为保持这般摸样,已有一段时间的原因,干涸的血迹,有些发黑。

    待到长袍人影,手中微微用力,将掩面的长发尽数拨开。才见到那张,本该年轻的脸庞上,双目,耳,鼻,唇都被剜去,只留下几处空洞白牙,极是可怖。

    难怪血人只能张大了嘴,拼命喘息。

    此刻,那一脸黑洞的血人,感觉到动静,也是拼尽全身力气,向着来人,用两个空落落的眼孔,挣扎看来。

    “简儿爱徒,为师来看你啦,还给你带了最好的秘药。。。”长袍身影语气和蔼,低低絮叨。

    大约是听见‘爱徒’‘为师’这样的字眼,血人更是激动,全身兀自颤抖不已。

    “畜牲。。。禽兽,我。。。一定要杀了你。。。”他声音含混不清,只是用尽力气,沙哑着想要嘶吼。

    在他挣开的嘴里,可见舌头亦只有半截,难怪说话腔调,如此古怪。

    来人却不去理会,从怀里取出白色纸包,又沿着坛缘,将纸包打开,轻轻抖动。

    就见着一股股白色粉末,倾倒而下。在接触到坛中血肉的时候,仿若炽油见了水,剧烈炸响,腾起阵阵青雾。

    “啊。。。”血人口中,顿时惨叫连连,挣扎尤其猛烈,连瓷坛也有些微微晃动。

    “乖徒儿,为师知道你有些难受,且先忍忍。待为师养熟你的肺腑,取了以后,你就不必再受,这般折磨的了。”来人语气和蔼,说出的话,却是让人不寒而栗。

    “畜。。。你用这般法子。。。害了多少人?”那血影惨叫一番后,强自冷静下来,喘息着开口。

    “多少人?为了修习那‘五鬼慑元术’,好像是用过不少五行灵材。从为师偶然间,得到这里禁地传承,到现在,也快有一个甲子了吧,具体数目,确实有些记不大清了。”来人很有耐心。

    彷佛正在为后辈,传道解惑一般。

    “既然如此。。。那时候你。。。已经是筑身圆满,书院学子,哪个见了你,敢不尊称一声山长?为何非要修习这等邪术。。。杀了那么多无辜之人,用血炼肺腑饲养五鬼。。。如何对得起你读过的。。。那些先贤圣典。。。”血人口中断断续续,似乎依然不肯相信现实。

    “唔。”长袍人影哂笑一声:

    “那等文章天理,不过是问道手段而已,是佛是鬼,是道是魔,又有什么关系?徒儿你修道时日,终究是短了些,看不透也是正常。”

    “何况为师深入研究以后,这所谓邪术,正是那佛道兼修,号称古往今来,人族第一忘凡的存在,亲手所注,若非如此,吾又如何能一眼识出,你从秘地带出的东西,正是为师渴望已久的灵符?”

    “若是不改修此法,吾的道途,也就至此而止!若能叩关忘凡,满手鲜血又有何妨?”

    “何为正,何为邪?高境对上低境,那便是正!好比为师未来,前途无限,徒儿你只能在这炼身坛里,化作一堆烂肉。”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圣贤不负己!

    “难怪你。。。一直让我等去那处地方,原来是早有计划。。。我怎么那般愚笨!”血人心中悔恨,不住自责。

    “说了那么多,也该让为师看看,你的肺腑,究竟是养到几成熟了。。。”长袍身影口中说着,已是凑过身来。

    手中也不见多余动作,只是轻轻掐诀,便见瓷坛色泽,慢慢变得透明起来,竟有莹莹光芒,华烁流转,整个地窟也是照的透亮。

    唯有来人的面目,深深掩藏在帽帻中,不可看清全貌。

    透明瓷坛中的血影,四肢全被剁去,连仅剩的胸腹上,亦有巨大创口。那从佛像心腹里,伸展出来的锁链,竟是穿了坛壁,又深深没入伤口中,与他的肺腑长在一起。

    随着血人用力喘息,那些铁链,也跟着微微颤动。

    “喏,倒是养的不错,想来在秘地开启之前,应该能完全成熟,为师后面的安排,也多了一味灵药。。。”长袍身影口中啧啧,显然很是满意。

    “前几年,雪师妹从女舍莫名失踪,我与诸多同窗,寻便了各处,也没能找到。。。看来,也是让你,做成人彘。。。炼了血药?”血人突然发问,带着深深的绝望。

    “唔,徒儿你说的可是,那个和你暗生情愫的女娃?说来也是憾事一件,那晚上,为师修行出了岔子,阴阳失衡,欲火似要焚尽身躯一般。只能去到女舍,哄她开了屋门,修过一夜欢喜禅,才堪堪保住这条性命。”

    “可惜那妮子一直哭闹不休,咬定要把为师揭发了去。实在是没奈何,只能请她来了这里。现在徒儿在提起这事,吾又何尝不觉心痛。”长袍人影摇头叹息,却是有问必答。

    “师妹一向心善,何况。。。她哪里想到,素来敬重的山长,竟是一头披着人皮的畜牲。。。只是可怜了她,才刚刚及笄,大好年华就这般。。。”心中猜测,终于是得到证实。血人喃喃自语。

    他被摘取双目的孔洞中,有鲜红滴落。却再分不清,是泪?或是血?还是两者皆有。

    “孽畜老贼。。。你这般做。。。迟早有暴露的一天。。。”

    “我会在无边地狱。。。等着你!”

    血人虽是极恨,亦只能用模糊不清的语调,咬牙诅咒。

    “徒儿大可放心,为师下手的对象,都是从寻常百姓中选择。要知道凡俗之人,一身浊气,极少能养成合用灵材。吾宁可大费周折,也从不向道修之人下手。。。只有你那情娃,实在是太过拎不清。”

    “要是她肯答应了为师,让吾下了神魂禁制,从此做了双修侍奴,何尝不能放她一命?毕竟那般水嫩润滑。。。实在是销魂得很。。。还有你,若非去岁经会,从那里带出了‘曼殊僧’的寻迹灵符。为师也不会舍得,让你来了这里。。。”

    “你说为师如此谨慎,怎会让人抓住把柄?何况凭着五鬼摄元,这等顶级神通。就算忘凡修士出手,也可抗衡一二。若是这次。。。真能收获那般传说中的东西,只等为师踏入无忧境界,中土人族,吾也敢谦称一声同境第一!万里疆域,哪里又去不得?所以徒儿,你大可不必,因着为师的安危,时时挂念在心。”

    那血人却沉默下来。

    良久之后,他才沙哑开口,语声艰涩:

    “就凭你。。。也想拿到那里的东西?别忘了,以我的实力,也只能在外围探寻,如今你又哪里,去找第二个聚灵圆满的学子?”

    “好徒儿,你且仔细想想,为师为何要割去,你这张面皮?”长袍人影哈哈大笑。

    “为师未曾踏足道途之前,家里祖辈,都是行走江湖的优伶戏班,最擅长的本事,就是画谱操儡,如今不过是做张,人脸面具罢了,又有何难?何况原料,本来就是最真的东西。”

    “你且仔细瞧瞧。”他竟是取下帽帻,露出一张,年轻的,生气勃勃的脸来。

    “倒是忘了你现在,啥也看不见的了,还是为师替你讲讲吧。”

    “这眉毛,形如柳叶,细长横直;鼻梁也算俊俏,可称险峰,只是嘴唇,稍稍有些显厚。。。还有眼角,那颗泪痣,长在一个男子脸上,实在是太过女儿样了些。。。不过,总体看去,还算是少年俊杰。”

    “你想想,是不是很熟悉?”

    “熟悉就对了,这本就是你的脸啊。。。方才为师顶着这张脸,一路从学舍过来,也无人发现异常。”他笑得很是开心。

    “你要用我的身份,亲自前去秘地。。。”只见血人面皮抽动,声音中,更是惊怒不已。

    “你莫要忘了,秘地入口只能聚灵以下,才能通行。连筑身初境,都要压制了修为,方可进去,凭你大圆满的修为,怎么可能!”他抱着一丝希望,身躯略略扭动。

    “哈,这就是那‘五鬼摄元术’的精妙处!不但可以摄他人精元,亦能封锁自身,为师多次试验,已经能够将气息,完全封印到你先前,一样的境界!”

    “啊!”听到来人开怀畅笑,血人口中,发出不甘怒嚎!

    “让这老贼,去了那里,只怕真有可能闯到深处,若是真有曼殊遗留,只怕世间,又要几多孽血。。。堂堂道院佛舍,怎么会有这样的。。。禁地邪术。。。”他只能在心中,绝望的想。

    “难怪当初,南泽朝廷下令。。。要灭去佛门法统的存在。。。”

    诸佛涅槃,留下的废墟中,竟藏着这样的,阴森森世界!

    “徒儿且放心,等为师摘过五脏,自会将你的皮囊,与那妮子装在一处,也算功德一场。”

    那和血人本来容貌,几乎一模一样的年轻人,面带微笑,手中掐诀,隐去坛身光芒。又将坛口重新封好,仔细检查一番后,这才转身离去。

    地窟终,一切如旧,只多了一张便笺,贴在炼身瓷坛上。

    “戊卯,志学之年,火木金土,四属无水,将熟。”

    于是无边黑暗,再次降临,将层层的血色,尽数掩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