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九州山河梦 » 第二章 庙堂热火

第二章 庙堂热火

    封建时代不仅生产力落后,娱乐方式也极度匮乏,在“礼制”框架内,声色犬马皆为下贱,于是下棋这种无聊还费脑的活动就披上了高雅的外衣被那些士人说成是修身养性。

    以往燕祺都会上塔顶与老人手谈几局,今天没有上去,不是因为没心情,而是他要去帮忙修补屋子。

    老人没有给他希望,他也不会因此感到沮丧,两人之间本就只是熟悉的陌生人而已。

    几个月相处下来,燕祺从没问过老人姓是名谁,老人也从没问过他;他猜不出老人的真实身份,但大概知道对方的立场,老人却一定知道他是谁。

    两人之间隔着的窗户纸再薄再透明,只要它没破就依然有其效用,就是这层纸,让燕祺能每天扛着一头豪猪过来蹭饭吃。

    在燕祺晚上睡觉的那座破庙里,同样的一层窗户纸也在起着作用——那里也住着一个老人。

    就这样,大家心照不宣地生活了四个多月,哦,这边只是三个多月,毕竟他还有一个月躺在城隍庙里站不起来。

    这是重生以来他第一次深切感受到什么叫苦难。

    小时候燕祺居住在皇宫里,每到天气寒冷之时,白天有烧不完的炭火,晚上有软绵绵的香珠姐姐帮忙暖被窝。直到八岁那年,燕祺开始修武并逐渐变成一个身藏热火的少年,从十一岁那年冬天起,便换成了他每天给寝宫里的姐姐们暖床。

    深宫是非多,母后娘娘看得太紧,他不得不屈服于圣母大人的威仪,除了暖床之外不敢有其他想法,所以每天他还得泡个冷水澡,以提升自己金刚不坏的体质,顺便降降满身火气。

    来这异界燕祺只打算干三件事:练武、辅理政务、逗弄公主;可即便如此,那时的他每天依然被安排得档期满满。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十四岁那年春天,龙椅上端坐那位可能是怕他憋坏了,终于“体恤”了一回,册立他为太子,并将最得宠的长公主许配给了他,同时又让他领兵北征,让他将身上蕴含的磅礴火气撒到北方蛮族身上去。

    这关系听起来乱得如同中世纪欧洲王室,其实不然,因为燕祺只是个养子,是先皇凯旋途中捡到的弃婴,与皇室那一家子并无血缘关系。有碍于此,他想要继皇帝位,就得这么安排,也必须这么安排。

    两世为人,燕祺已不再是那个钢铁洪流下迷茫的蝼蚁了,而是威名赫赫的北燕皇太子,整个九州年轻一代最杰出的武道天骄之一。

    他再也不用听到那句‘一个月两千工资你去招大学生啊’就暗自神伤,也不用再为自己的一日三餐发愁,更不用每天听着上司的毒鸡汤教育艰难度日。

    他甚至成了九州大地最有前途的少年,整个帝国都将在他手中绽放出夺目光辉。

    可惜,今年冬天,他十七岁,又变成了个一无所有的废人乞丐。

    人生的唯一特性就是它的不确定性,这世间每个人似乎都逃不掉人生的低谷期,燕祺对此看得很开。

    无非就是从头再开始而已,自己还年轻,时间足够。

    可今天发生的事情给燕祺提了个醒,是自己该离开的时候了。

    燕飞儿已经开始肃清朝堂,她本人并没有她的年号那般匡怀大气,他不能继续给一些人心存幻想的空间。

    如此一来,自己就不能悄悄离开,可又不能闹得满城风雨,最好只让燕飞儿一个人知道。

    就在燕祺边修补房舍边思考对策时,大理寺少卿周通也快马加鞭赶往皇宫,雪花吹打着脸庞他似毫无知觉。雪深路滑,胯下的战马在他的精准力道控制下依然健步如飞。

    这个世界同样讲究天人合一,各国的皇宫,以及那些江湖大派的山门布局基本都与天上的星辰相对应。

    北燕皇城建在盛京中轴线的中心,高低起伏、殿宇恢弘。

    乾元殿作为朝会之所,见证了北燕数百年兴衰更替。为了方便办公,皇帝处理政务之所就设在正殿旁边的偏殿。

    燕飞儿端坐案前,俯视殿下臣工。

    发髻简练束起,一身红紫常服,玉带皁靴,虽是一身男儿装束,却也掩盖不了眉宇间属于少女的精致灵动。只是她无形中散发出来的帝王气息霸道无匹,镇得身边侍女太监皆不敢抬头,目光只敢盯着自个儿脚尖。

    包括殿下三位大臣在内,所有人都克制着自己的呼吸,没人敢将殿上这位女皇视作十七岁的少女。

    殿下三位大臣专门赐了座,分别是内阁首辅贾衍、兵部尚书李少保和户部尚书郭奉林,皆垂首,神情严肃。

    “五十万北伐军如今有十万逃去了靖州张珂那里,剩下近四十万将士仍然驻扎边境不肯奉诏返回驻地。”

    女皇将一本奏疏丢到一旁,语气不疾不徐,不见喜怒,继续道:“居然以北蛮扰边需要驻防为借口……我北燕将士何时也这般目无君上了?”

    “一群粗鄙无礼的莽夫,简直该杀!”户部尚书郭奉林一脸愤然,躬身道:“臣恳请陛下下旨断了征北军的粮草供应,让其自生自灭。”

    “万万不可。”兵部尚书李少保闻言大惊。

    郭奉林冷哼一声,行为举止已没了儒家大德的风范,大声道:“李大人这是何意?你身为兵部尚书,难不成还想保下那些无君无父的逆贼吗?”

    直接就将那些将士定为逆贼,这话不可谓不重,可征北军与那位领军的前太子关系匪浅,其他大臣也不敢置喙。

    郭奉林言语之中无半分客气,他显然对这个依靠投机倒把混得兵部尚书之位的李少保没什么好感。

    李少保却只是温和一笑,道:“那可是数十万披坚执锐的将士,一旦粮草断绝,也就绝了他们继续为我北燕效命的机会,他们必会劫掠北方几个重镇,到那时我北燕又将内乱再起,后果不堪设想。”

    “那你倒是说说,此事该作何处理?”郭奉林语气缓和了不少,李少保所言是极为明显的事实,他没法反驳。

    一直不曾开口的贾衍站了出来,道:“常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诸国虎视眈眈,北燕四面皆敌,征北军皆是精锐,有关于他们的处置问题,还请陛下三思。”

    这位内阁首辅虽未明言,实则他对征北军的态度已然十分明了。

    “此事容后再议吧。”女皇一锤定音:“他们既然愿意在北方挨冻受罪,就让他们待在那里便是,待开春之后若还不识时务,朕再好好收拾他们。”

    “陛下英明。”众人齐齐躬身。

    庞大宫殿之下铺满了地龙,哪怕衣衫单薄立在大殿门口的传话太监也丝毫感觉不到冰雪带来的冷意,只觉得皇宫里的雪景极美。

    只是今日大殿里的氛围让他不敢分心丝毫去欣赏景致,远处步履匆匆赶来的墨衣少卿更是让他微微蹙眉。

    “启禀陛下,大理寺少卿周通求见。”

    怀抱拂尘的太监步履匆匆进来,话语极为平顺简练。

    李少保脸色一变,三位大臣赶紧起身。

    燕飞儿头也不抬地说了声宣,便继续下笔,直到周通进来见完礼,她还是没发一言。

    周通见陛下没有要自己起来说话的意思,扭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舅舅,顿了顿再次开口禀报,直到他提到明湖时,女皇陛下才第一次抬起了头。

    “李卿留下,其他人都下去。”

    威严的声音在殿中响起,贾衍与郭奉林对视一眼,与侍女太监们一溜烟退了出去。

    燕飞儿白玉般的手指在案上连续敲击了十余记,从一堆奏本文书低下抽出一张宣纸展开,微微一笑看得出神。

    敲击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洪亮如雷霆,每一下都像巨石般打在周通心脏里,让他再次匐下身子呼吸急促。

    韩青不仅不是前太子残党,还是一位出色的小将,此时他有些吃不准陛下的态度。

    “周卿,你可见过燕祺?”

    “燕……回禀陛下,微臣不曾见过。”

    女皇陛下抬头看了看站立姿势标准的李少保,淡淡道:“你舅舅可是与他打过不少交道,他没给你说过?”

    李少保赶紧禀告道:“启禀陛下,周通常年待在血刀门学艺,对朝中之事知之甚少。”

    “哦?”女皇陛下将宣纸卷起来,起身缓缓来到周通身前:“起来说话。”

    “谢陛下。”周通暗松一口气起身,恭谨垂头站立。

    燕飞儿将宣纸递过去,道:“朕一直猜不到他的藏身之处,你刚刚倒是提醒了朕,给你三天时间,将他带到朕身前,大理寺卿的位置便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