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小生在此

    长春宫正殿进深二十八步，殿内坐坛高三丈，有台阶拾步而上，全真教众人在殿内坐坛下分列席地而坐，丘处机一人在高坛上打坐。

    完颜瑾估算了一下自己的位置，她坐在皇甫会真身后，此刻若要上前行刺，需要经过龙门派众人，现在众人都在沉思或禅定中，但只要一人惊觉伸手，根据今日观察到的各人武功，自己必然不能招架，自然功亏一篑。如果皇甫会真能有机会上到坐坛之前，或许还有一丝机会。

    但皇甫会真此刻仿佛也在禅定中，完颜瑾不禁有点着急。

    这时，全真教众人中，尹志平第一个从沉思中脱开，自言自语说道：众生何在，何处有众生。

    这就像是一个棒喝，让刚才沉浸在有无相生境界的众人又是一震，既然众人皆可成佛，那众生又在何处。

    一时间，众人心神晃动，宋披云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这时，角落里忽然传出一个声音，那语调不似修道之人，有点假正经的味道，就像那西厢记里的张生在莺莺门前试探一样，只有四个字：小生在此

    这话一出，众人皆愕然，刚才众人都在修道的辩证中，从菩萨行愿本源起，推到有无相生的道家理念，又被尹志平的众生何在震撼的心神晃动。忽然一句貌似接上尹志平话头的：小生在此。活生生的将大殿众人拉回到了现实世界中。

    发出这个声音的，正是刚才被引进正殿的皇甫会真。皇甫会真在宋道安说起菩萨行愿的时候就进入了见空法的第二层境界，开始触摸所有的缘起，但在纷繁的宇宙图景中，皇甫会真迷失了，当宋道安有无相生的辩证提出时，皇甫会真已经幻想看到了净坛使者在杭州城的花天酒地，那正是净坛使者点化他之前在杭州的潇洒行径。皇甫会真在这些幻想前，心迷神醉，完全脱离了之前的《心经》修炼，见空法的种种空相都幻为了实有。在淳安春风楼的种种回到心头，一路北上的经历，和完颜瑾的缠绵，忽然将皇甫会真的空境填的满满，当听到尹志平的众生何处时，皇甫会真已然变为了多情小生，直接一句：小生在此。就接了上去。

    众生在何处？

    小生在此

    这不就是最平常的对白吗？

    正当大家还在恍惚中时，中央坐坛上的丘处机忽然开眼，点头颔首，示意皇甫会真上去。

    殿内众人从愕然转为肃静，丘处机的示意已经很明显，这一场论道已经结束，正是从殿外胜出进入正殿的游仙宫皇甫会真胜过了众人。

    一时间长春宫正殿内落针可闻。

    龙门派诸人或震惊，或失望，或迷惘。

    随山派宋披云刚才还在众生何在，何处有众生的震撼中，一声修为几乎崩塌，到了小生在此，宋披云觉得这一生的修炼好像都成空了，白修了，原来想了那么多，修证了那么多的大道，其实只是自己的妄想。

    全真教其他门派诸位掌门，本来就没想要赢得这次的论道，看到丘处机让皇甫会真上去，倒也觉得正常，这全真教的大法又要回到游仙宫了。原来游仙宫是全真教第二任教主马钰的修炼之所，马钰是王重阳的大弟子，王重阳升仙之后，由马钰接任教主之位，只是马钰对于修仙之道，认为可遇不可求，自己修炼之术，只为缘到而升，不能强求硬练，故人称遇仙派。但这不强求之意，使得游仙宫传人不求世间修为的比拼，故一时沉寂。

    但皇甫会真此刻却浑然不知，只知道门外的邋遢道人给了他这张度牒，没想到过游仙宫在全真教中有此渊源。

    在皇甫会真身后的完颜瑾心头狂喜，忽然又一阵无比的心痛。她知道，只要皇甫会真能接近丘处机，那么行刺之事就有机会。没想到皇甫会真连闯几关，真的获得了论道的胜利，可以上前接近丘处机，今日行刺之事竟然有了希望。但殿内这么多高手，皇甫会真前去行刺实在太过危险，一旦出手，必然无法全身而退。刚堕入爱河的完颜瑾，现在心头全是皇甫会真，他们两个才厮守了几天，此刻却很可能要面临生死诀别，完颜瑾此刻只想自己动手，好让皇甫会真有逃脱的机会，她要把生的希望留给自己的爱人。

    于是她加快跟随皇甫会真的步伐，想要和会真并肩一起上前，正待拾步上台阶，却被一旁的道人拦了下来。完颜瑾想要理论，但一旁的道人还是将她拦在了下面，只准皇甫会真上去。完颜瑾心头着急，想要理论，却要不能在这个殿上喧哗，这样一来，她就要暴露，之前做的种种就要白费了，一时间，完颜瑾心头有如瀚海翻涌，双眼满是凄楚。

    在皇甫会真拾步向前，将要离开时，完颜瑾拉了一下皇甫会真的衣角，会真回头望了一眼完颜瑾，点了点头。皇甫会真知道，完颜瑾是在担心他，那眼神里全是不舍。但既然已经答应完颜瑾，自己就一定是奋不顾身的前往了，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要去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