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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卒子

    淮安郡主,不,淮安公主的亲事很快被订定了下来。

    出人意料的是,人选既不是文帝看中的子尚,也不是嘉宁看中的魏擎,她看上了归晗。

    归晗是谁?

    他父亲归䶮是先皇后胞兄,出生时便有方士预言,二人中有贵命,应在女婴身,若想让男婴存活,须得一个镇得住凤命的名字,于是送了一字给男婴:䶮。

    归䶮虽然体弱,不如姐姐康健,但好歹平安长大,且有二子三女两胎生,他的长子归晗和次女归晴,便是一胎双生。

    归家原本在先皇后在时都在长安居住,但嘉宁开始掌政不久,文帝就让归䶮带着全家返回了河洛,及至明元太子薨逝,才又让归家迁至长安。

    直到三月初,全家人才定了下来,但因长途劳疲,归家老太太重病,子孙都在跟前尽孝未敢出门应酬,病势缠绵了将近一个月才渐渐好了。这期间,也就嘉宁去过数次,文帝去了一次,便再无任何来往。

    及至四月初,归晗带着弟妹来公主府拜访嘉宁,不想和淮安公主遇上,惊为天人,二人竟一见倾心!

    嘉宁感叹着世间良缘皆命中注定,心中也放下一块石头,开始让祭司看日子准备婚礼。

    她近日也十分高兴,除了归家的到来,见到了小表姐归晴外,归晗还给她推荐了一个人:程挚。

    程挚已至而立,温文儒雅,但嘉宁能从他温雅的外表下看到一颗蓬勃的野心,一颗可怜天下寒民士子愿为之与氏族对立的野心!

    “你觉得,这个可行?”文帝放下竹简,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的文字让文帝心潮起伏。

    嘉宁斟酌着话语道:“儿臣觉得可行,氏族垄断官场久矣,虽然近年来我们破格提拔了许多寒民士子,但这对于寒窗苦读的士子来说,可施展抱负的地方还是太少了,如果朝堂上官员不能换上一批新鲜面孔,那么对于我们将来对氏族动手会极其不利。”

    她目光移至竹简上,右列一行,写着清清楚楚的九个字:寒士挚荐科考论三篇。

    ……

    长安城东居住着底层的百姓,春夏秋冬唯独风霜雨雪方可暂停劳作,东九坊临四有一家‘好来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今儿是好来居掌柜孙子做满月,一应酒水饭食便宜一半,倒是吸引了一大波老客来。

    二楼有天字地字两等房各八间,地字房丁右里住着一个穿着素净形貌温雅的中年男子。他虽续了胡须,但并未仔细修饰,略有些参差的黑胡子下一柄锃亮的铁剑横亘在脖子上,持剑的是个麻布包头看不见面貌的男人,男人只露出一双眼睛,阴鹜狠辣。

    “别问了,老子只是拿钱办事,顾不得你们说的什么想法什么东西,你要么把你那个论拿回来然后滚出长安,要么老子今天叫你人头落地!”

    程挚宽袖下的双手捏在一起,冷笑一声道:“你要杀尽管杀,程某绝不离开长安!”

    “哼!真是个不要命的!”那人手头一动,程挚脖颈立刻有一抹红色血线,“你以为你上个书就能有用?蚍蜉撼树谈何易,劝你还是自保离开的好!”

    程挚冷冷看着他,忽然露出一丝不含感情的微笑来:“你在心疼程某?”

    “你少胡说八道!”那人似乎被戳了一下,手下再次用力,一缕缕血液顺着皮肤流了下来。

    “我胡说?你先前进来,只装作野蛮之人,但口中言谈之语又绝非蛮人能出,况且这精良铁剑,必然得是那军营里百夫长以上才可佩戴。你是受制于人,不得不来杀我,却又不忍杀我,是也不是?”

    持剑的男人不说话了,只是手臂微微颤抖,眼神在迷茫痛苦和阴鸷之间转换,似乎在挣扎着,犹豫不决。

    “科考论程某已经献给了嘉宁公主,若是公主眼光毒辣,那此时科考论必然已经到了陛下的案头,程某要不回来,你背后的人,也要不回来!”

    “你知道什么?”男人故作阴狠问道,“就算陛下看过了,又能如何?”

    “不如何。”程挚轻飘飘地道,“程某今日必死,科考论必然施行,至于你,或者你背后的……”

    他直勾勾地盯着男人的眼睛,微笑道:“氏族必被清除,天下士子必然鱼跃,程某但死何妨?”

    持剑的手猛地往回缩,男人意识到不妥已经来不及,程挚并没有试图用他人之剑杀己,寒士的命,也必须是命!即使死,也由得自己选择。

    “砰!”

    这一声闷响叫蒙脸的男人猛地后退,有些无措地看着瘫倒在地血液溅射的尸体,呆愣当场。

    他不想让程挚死的!

    他不想杀他的!

    连他十五岁的儿子都在说,科考论如果施行,是给了自己一个出头的机会,不用再当兵随时能被送到战场上去死了!

    “哎哎哎!怎么了?程公子你没事吧?”门外,丁左房的客人听到声音,叫了酒肆的堂倌儿来问。

    男人霍得转身,见房门被拍地砰砰响,他后退了两步,手中武器险些落地。听到外面问话声,他盯着地上的尸体,伸手捂住自己的嘴道:“咳,没事,不小心绊了一下,你去给我准备些饭食,半个时辰后送来。”

    听到声音,那堂倌儿不疑有他,爽快地应道:“好嘞!”

    说罢便蹬蹬蹬地离开,只有丁左房间的客人还在嘀嘀咕咕道:“绊倒了?我怎么感觉不是呢?”

    不过到底事不关己便能高高挂起,他虽口中嘀咕着,但还是砰地一声关了自己的房门。

    房间里,男人微微松了一口气,扯掉了头上的麻布,一张黢黑有着大胡子的脸露了出来。这中年壮汉仔细检查了一遍程挚,见他真的已经死亡,不由跌坐在凳子上。

    他真没想让程挚死的!

    那三篇科考论他看过,若是真能施行,那他父亲也不至于郁郁终生,他也不至于从学堂里被揪出来参军养家。这吃人的世道出现了一个敢于反抗吃人的人,然而这个人,被吃了……

    中年壮汉站起身来到程挚尸体前,将之抱起放在了床上,仔细整理好他的衣衫和头发,而后恭敬跪地,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

    好来居的大火把掌柜的一天甚至一个月的好心情都烧没了!

    这火倒是奇怪,只烧在丁字房,丁左的客人骂骂咧咧跑了出来,倒是没有什么损失,可丁右的客人却在睡梦中被烧死了。

    围观的人群指指点点,看着差役将那烧的已面目全非的尸体抬了出来,而后把守在好来居前后门口,眼看着这几日铁定做不成生意了,掌柜的不由淌眼抹泪儿起来。

    撇去那叫苦的掌柜不说,程挚的死讯第一时间被送到了公主府,而在同时间,那些盯着这位近期在长安风头强劲的男人的探子,都在第一时间把消息送回了主家。

    雷芳怒气冲上顶门,狠狠一巴掌扇在了面前青年的脸上,瞬间那青年便口鼻溢血,扑倒在地。

    “愚蠢!”雷芳仍不解怒气,一脚踹在雷盈身上。

    “父亲!我没让人杀他!我只是想逼他离开长安!”雷盈忍着痛,却没敢爬起来。

    “逼他离开?那竹简已经递到陛下案前了,你逼他离开有什么用?”

    雷盈跪在地上,擦拭了一下嘴角道:“那就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动作,我们就这么等死么?”

    “你愚蠢!”雷芳怒不可遏,再次一脚踹倒了雷芳。

    “当年你得罪公主,我怎么跟你说的?你的脑子是不是都被那些女人给磨没了?你难道以为我们真能跟皇族对着干么?你难道以为那公主真的不敢对你挥下屠刀么?愚蠢至极!!”

    “那又怎么样?死都死了,难不成他们真敢杀了我么?不过就是一个贱民,就算写了什么论,也不至于因为他就挑起和氏族的矛盾!当年那件事,她最后不还什么屁都不敢放么?不过就是一个寡妇公主,有什么值得您这么重视的?你要是怕她,我把她娶回来就是!”

    “你!”雷芳气得一口老气没上来,回身便去了架上堂上的长戈朝着雷盈拍去。

    雷盈被吓了一跳,急忙闪避开才避免了一顿乱揍,不禁口中哇哇乱叫,正厅里一阵鸡飞狗跳。

    雷家的事情嘉宁不知,她正与文帝商讨科考论的可行性,正值浓时,不由神采飞扬,思如泉涌,忽然见到一个奴婢小跑着进来,趴跪在地用那尖锐的公鸭嗓说道:“陛下,殿下,宫外传来消息,说城东九坊临四街失火,烧死了酒肆中一位客人。”

    嘉宁蹙眉,见文帝不开口,于是问道:“失火原因是什么?叫兵务司多注意,夏季到来,多做防火措施。”

    “诺!”那奴婢扯着公鸭嗓唱了一声,却没起身,仍跪伏在地,略有些颤抖地道:“殿下,外守司值司齐炎说,那名死者,叫做程挚。”

    “谁?”

    嘉宁霍得站起,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奴婢,“你再说一遍,死者是谁?”

    那奴婢跪伏着,几乎贴到地面上,颤声道:“齐值司说,那名死者叫做程挚,就是,就是献上科考论的程挚。”

    “啪!”

    竹简从文帝手中坠落,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程挚……死了?”嘉宁楞了一下,目光移到了文帝身上。

    “他们竟然敢?再次逼死我的人?”

    嘉宁目光赤红,死死地攒住了衣袍,克制着自己微微颤抖的身体,和身体里积聚的如山海般的憋闷和愤怒。

    程挚四月初二进长安,随行拜见公主府,四月初九献科考论三篇,四月二十三,卒。

    生年不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