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送黄昏花易落（十）

    林怀慎说着，静静看向了陆之遥。

    少女的神色有些紧张，手指捏了捏袖角。

    ［陆大哥，我想，这件事，你最有发言权。］

    下一秒，林怀慎挪开视线，看向一直缄默的杵在村长身边的男人。

    陆之遥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那个男人的脸徒然红得发涨。

    原来那就是陆恒……

    想起先前陆爷爷说她多么多么迷恋陆恒的话，陆之遥不禁有些羞赧，轻轻垂下了头。

    迎上陆村长疑问的目光，陆恒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这……这与我有什么干系？］

    陆恒的唇角尴尬的勾了起来，他挠挠头，俨然一副憨厚模样。

    林怀慎轻笑两声，走到陆村长面前。

    ［我记得，陆村长家的那条传家宝玉佩，似乎是在上个月失窃了吧？］

    说到［玉佩］二字时，他还刻意挪开视线，直勾勾看向了陆恒。

    陆恒的额角沁出一层薄汗来，他紧紧攥住拳头，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老人面色一僵，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点点头，应声道：

    ［是这样没错。］

    那条玉佩，是祖上代代相传，传了好几代人才到他手中，可后来玉佩失窃，他去报官，耐何那小贼过于利害，官府的人来搜查几天都没查出个所以然来，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他深觉羞愧，若不是那些天陆恒拦下他，他估计早就在家中吊死了。

    ［那条玉佩，现在就在阿遥房中。］

    忽然被cue，陆之遥有些不知所措，撞上众人震惊的目光，她颇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我失忆了，什么都不知道……］

    ［你的意思是说，那玉佩，是陆丫头拿的？］

    陆村长眉首渐凝，他扫了陆之遥一眼，双手交叠在背后。

    ［怎么会？阿慎，你莫要胡言，陆丫头好好的，拿那玉佩做什么？］

    陆爷爷见众人怀疑自己孙女，心里颇有些不爽，站出来，将陆之遥护在身后。

    林怀慎没有再说话，略过几人，径直朝着陆之遥的房门走去。

    ［诶！你去哪儿？！］

    看见林怀慎的动作，陆爷爷正欲阻拦，胳膊却被陆村长给扯住了。

    老人回眸，陆村长紧紧闭着嘴唇，定定望向了林怀慎离去的方向。

    众人呆在原地，屏着气静静等待着。

    但此时站在陆爷爷身后的陆之遥，显然就没那么好了。

    女孩的额角已然沁出了一层薄汗，她的双手不自觉捏住了裙角，瞪眼看着自己大开的房门。

    按照当前的形势，如果林怀慎把这玉佩找出来，那她今日便会被当成小偷抓起来了！

    林怀慎这人如此变化莫测，谁知道他又是怎么想的，要突然在这种关头提出这桩子事来，这分明是想把她给卖出去。

    虽然用“卖出去”这样的词来形容不太贴切，毕竟她也拿不准她在林怀慎面前到底算不算盟友。

    更悲惨的，林怀慎手里还捏着自己的把柄，想让自己生还是死，根本就是一句话的事。

    天杀的，早知道当初还不如饿死在外边儿得了！

    陆之遥懊恼的想，失落的垂下了头。

    不过顷刻，林怀慎就走了出来，手中还捏着一个刺绣华美繁杂的锦囊。

    陆村长当即认了出来，指着那锦囊就冲众人喊道：

    ［这这这，这就是我家的玉佩！］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唯独那陆恒脸上却似突然放松了下来。

    但还未等陆恒一颗心完全落下，下一秒，一张叠的齐整的泛着淡黄的纸张就随着那玉佩一齐被抖了出来。

    霍渊凑上前，拿起了那张纸，语气带着疑问。

    ［这是何物？］

    陆之遥本来都做好了壮士赴死的决心，准备站在原地等着挨骂了，却在听到霍渊的话后，希冀的睁开眼，小心翼翼的看向了霍渊手里的那张略显寒酸的薄纸。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再说话。

    霍渊将那张纸打开，写划齐整的字迹便争相映入眼帘。

    是一张欠条。

    欠条的最后，赫然用不算美观的字体写着——陆恒

    ！！！

    不仅有签名，名字上甚至还有画押。

    林怀慎站在一旁，瞧着众人的反应，不觉有些好笑，但那抹笑意尚未被人捕捉到，便旋即消散了。

    他看向陆恒，果不其然，在看见那张欠条后，男人的脸霎时都白了。

    然而，他却不打算给陆恒平复心情的机会，转而向陆爷爷道：

    ［陆爷爷，上个月，阿遥是否突然拿走了家中积蓄的半贯铜钱，却没有告诉你理由？］

    陆爷爷点点头，颇为懊恼的跺了一下拐杖，轻声道：

    ［是这样……我还……我还为此打了她……］

    林怀慎勾了勾唇，颊边的两个小梨涡轻晃。

    ［那便错不了了。］

    少年望向陆之遥，眸子被柔柔的阳光晕的朦胧。

    ［实不相瞒，上个月，陆村长发现家中失窃的前一天，我进城采买，在赌坊门口，看见了陆恒。］

    ［我想，众人也许不奇怪，陆恒好赌，这本就是村里人人皆知的事情——］

    陆恒听着他的话，牙关死死咬了起来。

    ［但，那日，他似乎是去还债的，我心中觉着奇怪，便停留了一会儿，却在他离开赌坊后，又看见了阿遥。］

    ［她在陆恒之后，进了赌坊。］

    陆之遥迎上林怀慎的视线，阳光弱下来，少年的眸子淡淡的，语气也淡淡的。

    ［我心中顾念往日情分，怕她一个姑娘家进那般鱼龙混杂之地会有什么危险，便在赌坊门口一直守着，还好她并未久留，不多时便出来了，手里还多了一个锦袋。］

    林怀慎说到这儿，轻轻叹了一口气，一副惋惜的姿态。

    ［我当时觉着这事有些蹊跷，又因并未了解全貌，诸多牵连，便没有及时向大家道明，只不过前些天，我来探望阿遥的时候，在她的桌上看到了这张欠条，还有那条玉佩，也是自那时起，心中的诸多疑问便…有了答案。］

    几番话下来，众人心中也都有了一个大概。

    那张欠条和玉佩，估计就是陆恒又在赌坊中输了钱还不上，遂才偷了来，抵了债。

    至于陆之遥，她先前爱慕陆恒的事，早就闹的人尽皆知了，偷家里的钱帮忙赎个玉佩啥的，也不奇怪。

    陆村长的脸色霎时间黑了一个度，他回头剜了陆恒一眼，凑近那张欠条，上头写的歪歪扭扭，不甚工整的署名，确是陆恒的没错。

    老人当即被这犬子气的喘不上气，扭头就抬起脚，狠狠将他踹在地上。

    ［混账！！！］

    陆村长大骂一声，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被踹的跪在了地上，还是不解气，上去又重重扇了他一巴掌。

    男人的左脸立刻浮现了一道火红的巴掌印，显得狼狈又滑稽。

    他的眼底已然浮了些许泪花，讨好似的爬到陆村长脚边，扯住了他的衣角。

    ［爹爹！我……我也是实在没了办法啊！这次欠的赌债实在多了，我不敢跟你讲，也是怕您气坏了身子……］

    ［所以你便连我们陆家一族的传家宝都感偷了？我看你真是鬼迷了心窍了！］

    陆村长俨然是被气坏了，哪还管其它，指着陆恒的鼻子就是一顿臭骂。

    陆之遥躲在陆爷爷身后吃瓜，时不时在心里啧啧两声。

    哦哟哟……那巴掌印，看着就疼……

    这还没完，林怀慎此时也走到陆恒面前，低头质问他：

    ［陆大哥，我还有一事要问你。］

    陆恒此时已是恨极了，愤愤抬头，恶狠狠瞪向了那个害他丢人至此的“罪魁祸首”。

    林怀慎也不恼，直了直腰杆，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包。

    这正是前几日，他刚刚给姜霍他们看过的，伤害陆之遥的凶器。

    他将布包揭开，一个冒着寒光的箭镞便赫然映入众人眼帘，箭镞尾部，还刻着一个恒字。

    ［大家都知道，村子里，只有你的箭蹙尾部会刻字，前些天我将阿遥带回家的时候，她的身侧，就只有这个。］

    林怀慎似是故意，放慢了语气。

    ［这——是你的吧？］

    他盯着陆恒那双由恨意转为慌乱的双眸，仿佛一只发现猎物的恶狐。

    陆恒哆嗦着嘴唇，一掌将那箭镞打到了地上。

    ［不，不可能！这是诬陷！我那日明明只是掐了她！］

    同样的计谋，这俩人一前一后分别中了招。

    陆之遥都觉着有些好笑，但还是努力抑制住了自己快要猖獗的嘴角，清了清嗓子。

    陆村长此时更是气的站都站不住，几次翻了白眼，姜霍都看不下去，在一旁搀着他。

    ［我不过是诈你，现在，是你自己承认了。］

    林怀慎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语气带着不屑。

    ［你那日，也是因为阿遥拿了你的玉佩，并以此威胁你同她在一起，才一时气不过，想掐死她的吧？］

    陆恒被人猜中了心思，失了力，整个人都跌在了地上。

    ［至于姜大哥——］

    林怀慎话锋一转，继而看向呆坐在一旁的姜霍。

    ［这枚箭镞，其实是你偷来的吧？］

    少年轻轻勾唇，带着些许嘲讽的意味。

    ［接下来的事，还是由陈娘子来说吧。］

    林怀慎说着，退至一边。

    ［说来惭愧，早在上个月，我同姜霍大吵了一架，从那时起，我便起了和离的念头，可我心中仍有不甘，所以才求了念过书的阿慎，帮我想了这个法子。］

    陈苏荷眸光定定，全然没了刚才那幅我见犹怜的软弱模样。

    她看向姜霍，眼中已然不带一丝情感。

    ［我同他，夫妻九年，这九年来，却是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我从未抱怨过什么，一心只盼着能与他安分过日子，白头偕老，可我又得到了什么？］

    ［那日，我最后试探了他一次，我不过就想看看他的真心，他呢？］

    陈苏荷越说越激动，眼眶都渐渐染红了。

    ［他照常喝的他的酒，喝的酩酊烂醉，我砸了他的酒碗，他就恼了，上来掐住我，我奋力挣扎不过，只好假装昏死过去，他便以为我死了，慌得跑出了家门。］

    ［然后，阿遥突然闯了进来。］

    说到这儿，陈苏荷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陆之遥。

    ［我当时还以为是姜霍又回来了，连忙躺到了地上，屏住了呼吸，再之后，便听到了一声闷响，然后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我小心翼翼的睁了一只眼，才发现，阿遥已然倒在了血泊里。］

    陈苏荷瘦小的身躯轻颤着，女人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覆住眼睑，投下了一片阴影。

    姜霍原本浑浊的双眸顷刻间蓦地亮了一瞬，他死死瞪向了陈苏荷，仿佛那人不再是他的妻子，而是一只会茹毛饮血的妖兽。

    ［你放他娘的狗屁！下贱东西！贱妇！你们都是活该！］

    ［分明是你不得安生！一个有夫之妇，偏生去勾引陆恒！你有这下场，都是活该！都是活该！！］

    姜霍骂的疯狂，陈苏荷下意识攥住了拳头，闭上了眼。

    一滴清泪自她的眼角滑落，掉在了地上，融进了泥里。

    她几步走到姜霍面前，抬手，重重扇了他一巴掌。

    陆之遥看的吓了一跳，嘴唇都惊的微微咂开了。

    霍！这俩人，一个被扇左脸，一个被扇右脸，还挺对称……

    ［分明是那陆恒先来招惹的我！我倒是想同你说！你何曾听过？！］

    所以……搞了半天，我和这陈苏荷，还有陆恒，是三角恋？！

    陆之遥顿时瞠目结舌，看看陆恒，又看看陈苏荷，心中五味杂陈。

    这关系……好乱……

    但这么一解释，也就说的通了，不过就是陆之遥爱慕陆恒，就想以他的欠条为由威胁他同自己在一起，陆恒不同意，想把陆之遥掐死，俩人孤男寡女，估计也是约在晚上，好巧不巧和姜霍掐死陈苏荷的时间点对上了。

    也就是说，那会儿陆之遥也没被掐死，还逃到了姜霍家，恰巧撞破了这一起凶杀案，被补刀才嘎了。

    姜霍怕事情败露，还特地去偷了陆恒的箭镞来，喇在陆之遥的胸口，想借此一石二鸟呢。

    陆之遥啧啧两声，摇了摇头。

    好想嗑瓜子儿。

    ［那天我分明就把你们都杀了！分明都没气了！你们却还阴魂不散！］

    姜霍此时显然已经落入癫狂的境地，扯着自己蓬乱的头发，嘴唇都被他咬破了。

    ［都是妖怪！都是妖怪！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林怀慎看着在地上“翻滚”的姜霍，蹙了蹙眉，和霍渊对视一眼。

    男人当即了然，走上前去，一掌劈向姜霍的后颈。

    喧闹的院子终于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