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都市言情 » 浅吟流年 » 第六章:少年不知愁滋味 遇事无措方知难

第六章:少年不知愁滋味 遇事无措方知难

    入夜,土灶烟囱旁一烛如豆。

    章天平捧着董老师给的书,凑着烛光认真的看着,耳朵上夹着一支短铅笔,看到不认识的字或者不懂的句子就用铅笔画上圈,做了记号,神情平静而专注。

    妈妈秦淑珍轻推厢屋的门,看到在小方桌上美孚灯旁写作业的章天赋和坐在土灶边用蜡烛看书的章天平,放下点着的蚊香,稍一迟疑就带着笑意轻轻关上门,走进黑暗里。

    自己二个儿子能安静在家看书写作业,这让知识分子秦淑珍由衷的高兴,过日子的艰苦在自豪中变得云淡风轻。

    电工班最近接了个大活,厂里准备安装磁石式手摇电话机,师傅师兄们全副武装,任务是从总机房到各个部门车间的电话线铺设,是要上电线杆的。

    平时富余的人员此时显得捉襟见肘,师兄们上杆子,矮小瘦弱的章天平的责职是扛着9米的竹梯在各个电杆送人上下,得空还得往拉货绳上拴角铁支架瓷品等物料。

    矮小瘦弱的章天平学着师兄们样子,咬着牙扛着竹梯中间站了起来,模仿着师父师兄们往前移动着。可惜这不听话的竹梯,不是前面擦地就是后面拖地,急得满脸通红满头大汗。

    只听见曹班长在电线杆子上大笑:“小章不要着急走,扶着墙先站稳,等平衡了再往前走。”章天平向曹师兄投去感激的一笑。

    有时候看师兄们很容易的做事,到了自己就麻烦了,看来熟能生巧业精于勤是对的。

    章天平按着指令,除了肩膀有点生疼,居然也能慢慢的走动起来,只是自己小心翼翼如临大敌的小碎步样子让众师父师兄又是开怀大笑。没有揶揄只有善意。

    章天平不好意思的也跟着“嘿嘿”笑着。脚步越迈越稳,速度越来越快。心里开始自豪,总算是正儿八经的做点事了,工资不能白拿。

    傍晚,陈科长利索的下杆,吩咐徒弟们收工具材料,从兜里掏出一叠盖公章的小票:“今天大家都流了不少汗,辛苦了,给你们发澡票,都去厂浴室洗洗回去。”一阵哄笑声传出:“要得要得,每人省了二毛钱。哈哈!”

    浴室在锅炉房东侧,最后的章天平被王旭拉着一起走。30平米的更衣间人满为患,王旭大咧咧的在一堆衣服里划拉出一块空地,电工班的一帮人迅速把空地堆成小山样的衣服。

    章天平还是第一次去厂浴室洗澡,嫩生生的跟着大家去浴池。也就是个20多平米的地坑,里面一圈做个台阶,放上一池水,坐在台阶上泡澡。老油条们都是见缝插针的下饺子似的到了池里面。

    只有章天平楞楞的看着不知从哪里下脚,刘师兄从人堆里伸出一只大手,用大声压制嘈杂声道:“小章从这里下来。”抓着刘师兄的手,章天平终于能坐在台阶上用毛巾缓缓擦洗。

    雾气朦胧里,各种各样的荤段子此起彼伏,懵懂的章天平听的低下头不敢看人。

    好不容易有机会到浴室洗澡,章天平认真的搓着澡,学着慢慢享受着水包皮的高大上生活。虽然肩膀疼的厉害,却在工作中的乐趣中减缓淡然。

    突然两边腋下伸出二只胖乎乎的脏手,感觉自己被抄起坐在浴池框上,没等章天平回过神来,那双手直接过来摸着章天平屁股一捏,痛的章天平眼前一黑,只听到一个憨憨的声音说道:“还没长毛,就当小童工骗工资了。”

    随后只感觉背后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原来是被那人又提起在浴池框边往下按。

    “啪!”老陈科长挥动着一条湿湿的毛巾正打在那人脸上。大声吼道:“你个二憨子,发什么神经?你站住别跑,老子弄死你!”

    听到“哎呀!”一声,那个胖胖的二憨子捂着脸一溜烟的跑出去了。

    章天平感觉长这么大从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疼痛和屈辱的眼泪瞬间就流了出来。老陈师傅一把抱着章天平,轻轻放在腿上,尽量小心的摸着章天平的后背,急切的问:“小章怎么样?”

    章天平含着哭腔呜咽道:“就是背后疼。”手里的感觉和章天平的回答让老陈师傅也暂时松了口气。又看了看血迹斑斑的后背,立即转头吩咐其他徒弟:“快找块干净棉布来,垫在后背上去医务室!”

    出了医务室,老陈师傅擦了擦额头的汗,心有余悸的说:“检查过了幸亏没事,要不我怎么向老章交代呢?”

    看了看眼眶红红的章天平道:“今天我送你回去,必须和你爸说一声,你明天在家歇歇。”说完推着自行车要把章天平抱着坐在前面大杠上,章天平扭捏道:“师傅!我没事,我坐后面。”

    老章秦淑珍平时对二孩子家教还是挺严的,比如有客人来访,小孩不能上桌,该坐那里。懂规矩的章天平斜靠着小竹椅,在房门口耐心听着。

    老陈师傅有点尴尬很难为情的说道:“老章对不起了,我没照顾好孩子。”

    老章不喝酒,却把光瓶酒抓在手上,很殷勤的给老陈倒酒说:“说哪里话来?不放心你我就不会把他交给你。现在不也是没事蛮?”

    老陈师傅又是一口闷掉杯中酒苦笑着:“嘿嘿,两年前贾文仁退休找我想把贾强弄进电工班,我是没搭理他,机修车间也没要他,后来去了浴室烧洗澡水,屁技术学不到。这憨憨贾强估计知道,今天是报复天平来了。”

    老章端着水烟袋回道:“唉!贾文仁靠拍马屁起家,能做到工会主席退休,应该知足了。”

    老陈师傅不服气的说:“这王八蛋特长是见风使舵溜须拍马,谁大腿粗就抱着喊爸爸。谁的眼睛不是一把尺?现在报应了,生个儿子除了有屁眼,其他都不好!哈哈哈!”

    老章也被说的轻笑道:“他个人头脑还是灵活的,为了适应当时形势,也算风光过。但在一个企业混了一辈子,还是个没朋友的孤家寡人,并不光鲜。事情也过去那么多年,他也不见得比我有出息,我也没什么和他计较的想法。”

    师傅忿忿不平说:“老章你这度量我一直佩服,这厮表面和和气气,一肚子花花肠子。他做的孽多了,搞宣传时假传圣旨,害了不少胆小怕事的良家妇女,禽兽不如。”

    老章把美孚灯灯芯拔高了些道:“世上有好人自然也有坏人,也不是每个坏人都受到惩罚。他不也正常退休了蛮?算了算了各过各的日子吧。哦!想起来去年贾文仁居然来我家找我,说是家里建房要借五百块,我也诧异啊,没有来往没有交情,他能脸老皮厚的来,我还不好意思回,后来我说没钱只有一百,他居然也拿去了。呵呵!”

    老陈师傅哈哈大笑:“他脸比鞋底子还低,估计全厂认识的他都借过,包括我。不过我没搭理他。”

    章天平看到父亲老章和老陈师傅对视一眼都是会心一笑。

    秦淑珍从厢屋端出一锅锅贴。老陈师傅一连声的低头说着:“对不起了嫂子,今天喝的这酒有点尴尬。”

    秦淑珍反而不好意思道:“像你这样的师傅那里找得到?是我们家天平有福气哦。没事常来就行!”

    当老陈师傅推着自行车准备走了,又回头吩咐章天平明天不用上班。

    等章天平吃了有点晚的晚饭,秦淑珍麻利的收拾去了。老章刻意的拉开章天平后背看了看,眉头一皱却又故作轻松的说:“鸡连皮,狗连骨。就破了点皮,红药水也涂过了,没事!晚上侧着睡,过二天就好!”

    听着父亲云淡风轻的话,章天平气的眼泪又流出来了。从小到大都在父母的庇护下成长,怎么今天被那个憨憨欺负了也不帮我?于是哽咽着的说:“你儿子被人打了,你要去打回来。”

    老章干笑道:“你认为爸爸应该怎么做好?”

    这是印象中父亲少有的和蔼表情,章天平气鼓鼓的回道:“明天去好好打他二耳光,再踹他二脚。”

    老章捧起水烟袋,直到鼻孔喷出二道浓烟才缓缓说道:“你有工作了,算是小大人了,被人欺负了,就要找父亲去打回来。按你说的我打了他,他父亲再找机会打你。你看这合适吗?”

    水烟袋落在桌上,也重重的敲在章天平心上。章天平不是愚笨,而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原本章天平只是简单的想出口气,父亲不出头那就喊同学朋友去把憨憨胖揍一顿才解气。冷静后听了父亲的意见自己也陷入了沉默。

    “一条疯狗咬你,你是不是非要咬回去才舒服?那你只是另一条疯狗而已,你被欺负是对方的嫉妒和自己太弱小,如果你足够强大,他敢吗?所以说你要好好学本事,让自己有出息。”若有所思的章天平被老章的大手摸着头听着父亲的精髓教诲。

    “天平你一个人也不要去厂浴室,没事多锻炼身体。还有明天你休息,妈带你上街去做二身衣服。”从厢屋过来的秦淑珍声音在说。

    章天平低着头仔细思量着,老头说的没错,还是暂时先放下心里委屈为好,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低声说:“爸妈我没事,这二天事多,多少我也能搭把手,明天我去上班。”

    “啪”的一下,电灯亮了,原来是来电了。秦淑珍熟练的取下美孚灯罩,吹灭了灯芯,留下一缕油烟。

    老章扶着老花镜一脸严肃的对儿子说:“那你心里能放得下这事吗?”

    现实竟是如此的矛盾与可笑,穷了被人蔑视比如二婶,工种好点被人嫉妒比如二憨,章天平暗暗平复自己复杂的心情,抬起头认真而又倔强的回答:“我能忍,也会努力!”

    明亮的灯光下,章天平看到母亲满怀爱怜的眼睛里有心疼的眼泪,但脸上和父亲有同样赞许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