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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梦境巡游

    好似旋转木马。

    好似云霄飞车。

    好似咖啡杯。

    好似马戏团。

    好似拷问。

    好似周末礼拜。

    睁开眼的瞬间——

    明明只是转瞬即逝的一个瞬间,却又是如此地飘忽不定。

    仿佛我正行将醒来,又似愈渐沉入梦幻。

    那是……鲜艳而又夺目的色彩。

    就好像在晴天的向日葵花田里竭尽所能地张开双臂,用尽全力地不断回转。

    “你应回转——变成小孩子的样式。”

    暗夜之中,传来轻笑般的呢喃。

    杂乱喧嚣的声响。

    吵嚷声,尖叫声,谈笑声,呜咽声,欢声,悲鸣……

    ——宛如记忆中万人的心声反复无常地搅动、歪曲所形成的漩涡。

    稀奇而令人怀念。

    明明欢乐,胸口却苦闷起来——

    快停下!

    已经够了!

    ——或许我大喊着这样的话。

    我捂住肚子,快笑出泪了。

    如同八音盒摔落在地时那好似惨叫的、奇妙的声响……

    一切自此戛然而止。

    回过神时……

    方才还紧闭着的、我的眼帘,此刻已然随着我的清醒而缓慢睁开。

    起初,视野之间仿如只有一片耀眼夺目的纯白。

    ……是因为在色彩的世界里尽情地玩耍过吗?

    不使劲地眨眨眼睛,会炫目得睁不开眼。

    光线透过一扇扇拱形的方格窗户,照亮了这个古怪而又美丽的房间。

    这时,我才遽然注意到——

    方才呈现在我眼前的色彩……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纯白。

    一张张带有丝绸质感的帷幕,以及四下铺陈的、印有神秘花纹的地毯,皆在伴随着光与影的跃动,五光十色地变幻着色彩。

    除此之外,在这个并不狭小的房间之内,还排布着一些样式精巧的坐垫、沙发及座椅。

    一些略带异域风情却又称不上是极其怪异的装饰与花瓶,也遍布在眼所能见的各个角落。

    “这里……是哪里?”

    ……究竟已经是第几次在心底暗自思考这个问题?

    像这般徒然于梦中醒来,于我而言……已是并不罕见的场景。

    可是……

    这一次苏醒之后所见到的景象,却是莫名地令我感到无法安心。

    这个房间……

    明明它在装饰上都趋于现代,却又带有一股难以言明的、异界的气息。

    “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

    “在此之前……又发生了什么?”

    我需要静下心来好好想想……

    刚才……我做了一个梦。

    不,不对……

    ——也许我做了不止一个梦。

    可醒来之后,我却无法清晰地回忆起梦的内容。

    那像是一个关于月光、烟火以及幽灵的梦……

    还有话语、鸢尾花、大卫与扫罗……

    尽管如今我还尚未知晓以上两者是否存在什么关联或者共通,但这些梦境确实都曾一度令我的心为之而颤鸣和悸动。

    然……梦终究是梦。

    ——终会醒来,也必定会有在此之前的时候。

    但自从我进入到那个“黑夜”统治的世界以后,梦与现实的分界已经变得过于暧昧和模糊,以至于我几乎无法分辨故往、当下是梦非梦。

    简直就像是于几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来回穿梭……

    在那里……

    有疯狂、邪恶的旧神明,也有渎神的非人之物。

    那实在是……过于混沌了。

    在这场狂气与扭曲交错的舞台剧的剧幕尽头……究竟等待着何等之物?

    事到如今……

    我已无法分别何为真实,何为妄作。

    那个逐渐为无意识地徘徊的人潮所吞没的“箱庭世界”……

    以及搭乘着恍若驶向异界的电车所抵达的“暗闇世界”……

    还有我故往生活至今也是卡夫卡君所在的“现实世界”……

    以上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世界?

    “……”

    明明应该毫不迟疑地说出那个自己一直相信的答案……

    可是……

    此时此刻,我竟有些无法明辨。

    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

    我……会梦见我梦见我吗?

    ……我不知道。

    既然无法通过思索得出一个明确的答案,那么……就只好在现有的线索的基础上提出一个最为恰当的假定。

    ——假定“以上三个世界皆为真实不虚的存在”。

    或许……这确实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也只有在这般的假定的基础上,我在那些世界里所经练的一切,才并非徒劳地重复着水中捉月。

    倘使否定只能带来彻彻底底的虚无和绝望……

    那么……不妨暂且肯定这一切。

    于是,我沿着汹涌、浩荡地冲刷而下的记忆之海向上溯流……

    每当我拨开浪潮试图向前迈出一步,身前那股仿佛足以排山的巨势便会将我推至更远。

    冰冷、刺骨的潮水将我的身躯包裹,宛如遵循着某种古老的意志一般,将一种未知、致死的“毒素”向我的体内注入。

    倏而……

    我先是感到一阵恍惚。

    紧接着,一种茫然的、对于不可知之物的恐惧,缓慢却又坚定而严酷地爬进了我的意识,并且逐渐压倒了其他的感觉。

    由于这股恐惧来得太过于突兀,以至于我完全无法分析其源头。

    因此,它反而显得愈加强烈起来,而且似乎还与一种如贼来到一样、悄然接近的威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那威胁……并不是死亡,而是某种前所未闻而又难以言说的东西,甚至要比死亡更加骇人与可憎。

    不久,我意识到潮水令人战栗的冲击便是这种恐惧的直观象征。

    伴随着躯体与其无意识的共振,它们还在反复刺激着我的恐惧。

    浪潮不断激起的回荡,在我精疲力竭的脑海中令人发疯地悸动着,让我的迷茫和不安变得愈发强烈。

    冲击的源头……似乎就在我的脚下。

    ——仿佛是来自地壳的深层,又或是深海无底的大渊。

    霎时,一阵前所未有的巨浪的冲击传来——

    它是如此轻而易举地便将我推倒、掀翻。

    无能为力的我,身体与意识都渐渐开始下沉……

    然后……我看到了沉眠海底的、霜结的永冻之高原,以及由连绵的山体雕刻而成的旧神之雕塑。

    ——此刻,那头戴锥形的顶冠、生有如狼的双首的巨物正行于海中。

    在这尘世之顶,万山之巅,尘世间的诸神仿若仍在那座无人知晓的、漆黑的缟玛瑙城堡之中起舞。

    “天边”垂落下七彩的天帷,宛如极北的天光,又似晴霁的霓虹。

    而在那最为晦暗、幽深的古老太虚,蠕动、潜伏着不计其数的无定形物。

    正是这般的场景,存在于我的记忆之海的底部。

    而我心里说:“这是我的回忆,也是我的……梦境巡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