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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记忆百子柜

    朱新成渐渐止住哭,半信半疑地转过头去看毕夏河。

    “请你看着我的眼睛。”

    朱新成注视毕夏河的眼睛,忽然感受到如磁铁般强大吸力,让他再无法移开视线。

    毕夏河右手轻轻打了个响指,天台的那盏孤灯忽闪一下,时间已被冻结。

    天地忽然静止,朱新成僵住不动,如同一尊蜡像。

    毕夏河迈开脚步走向朱新成,在距离1.5米外立定。

    下一瞬,毕夏河原本黑色的瞳孔逐渐幻变成海洋蓝的颜色,同时头顶生出一缕一米高轻轻柔柔的蓝烟,迅速汇集成一个类似蓝鲸形态的半透明物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向朱新成,瞬间进入其头颅。

    每次毕夏河灵魂出窍进入他人脑内颞叶的位置,最终的目的地都是到达大脑的长期记忆区。

    在那里,人所保留的重要记忆会依据情绪分门别类,装入一个类似百子柜的隐形空间之中。不同人的记忆百子柜或许会有不同,有些抽屉多几格,有些少几格,随着年龄增长、阅历和生命体验变丰富,格子的数量会逐渐增加,但一个人的记忆百子柜一般不会超过27格——27,是人的情绪类别之总。

    每个抽屉里收集的都是不同情绪的记忆碎片,包括渴望、困惑、厌恶、痛苦、嫉妒、兴奋、恐惧、痛恨、崇拜、欣赏、焦虑、悲伤、敬畏、尴尬、怀旧、钦佩、满足、厌倦等等。每一块碎片像不规则水晶,又像闪着光的玻璃,其表面自动投射出一幕幕记忆画面。

    在毕夏河打开到第13个抽屉时,他找到了朱新成快乐的记忆入口。

    相比悲伤、困惑等其他情绪格子,快乐抽屉里装的记忆碎片少得可怜。

    毕夏河从格子里取出当中能量最强的一块碎片。

    一幕幕画面在他眼前如电影般展开......

    午后两点,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朱新成穿一身外卖服,手捧盒饭坐在老城区一路边石墩上。这几分钟的空档是他宝贵的午餐时间,每天中午送餐高峰过去之后,他都习惯在这儿附近找个石墩,坐下来快速扒拉两口午饭。

    在他正前方不远处有一片空地,每逢周末都会有一个身形娇小的年轻姑娘,抱着把大吉他站在那儿做街头表演。

    姑娘不爱说话,永远只是安静专注地弹她的吉他。吉他盒子就那样随意敞开放在地上,附近人流稀落,吉他盒子里只有几张面值很低的零钱,收获少得可怜。

    虽然朱新成没学过音乐,但他觉得姑娘弹的吉他十分动听,仿佛是世上最美妙的声音。有时他会羡慕那姑娘,可以拥有一把吉他,一个可以永远陪在身边、张嘴只有美好没有冷言冷语的乐器,如同一个温暖有趣的朋友。

    有时他干掉一个饭盒的时间足够听完一首吉他,幸运时可以听完两首歌再去工作。

    每回匆匆吃过午饭,离去时他都不忘往吉他盒子里投几块钱。

    姑娘会抬头向他低声道句“谢谢”。

    姑娘在那个地点表演了半年,那半年是朱新成最快乐的日子。

    某个周日午后,朱新成一如往常在路边停好外卖车准备去吃饭,远远便传来姑娘的吉他声,他的嘴角不觉含笑。

    然而往前还没走两步,天空不意忽然变脸,雨水毫无预警落下来。

    他看见姑娘手忙脚乱着急收拾吉他、凳子和摊在地上的物品,样子有点狼狈,于是他顾不上盒饭被淋湿,第一时间冲过去先帮姑娘收拾。

    之后两人赶紧跑到檐下去避雨。

    “呀,糟糕!”姑娘说。

    朱新成紧张问:“怎么?是落什么东西了吗?”

    姑娘努努下巴,示意他抓在手上的盒饭:“应该没法吃了。”

    朱新成这才发现抓在手上的饭盒,外层的纸浆饭盒被淋了个透,毫无生气地耷拉成一坨,其中一个小边角更已破损,菜汁开始往外渗。

    姑娘望望身后,两人所站的地方,正是一家老面馆门前。

    “走!为了感谢你帮我收拾摊子,我请你吃面!”

    从那天起,朱新成便和姑娘成了朋友。

    姑娘叫阿香,她见朱新成喜欢吉他,主动提出要教他弹吉他。

    “吉他很容易学的,下次我教你。”阿香说。

    可是没有等来下次,阿香就消失了。

    从此他再没见过她。

    他难过了很久。

    有一天清早醒来,他脑中忽然萌生一个想法——他要学吉他。他希望下一次再见阿香的时候,可以为她弹奏一首吉他。

    他兴致勃勃,计划当晚下班就去买吉他,可是那天下午送外卖时,他晕倒了在客人家门前的楼梯里。好心的客人叫来救护车把他送去医院。再后来,他从医生口中听到自己确诊肝癌二期。

    那一刻,他感觉世界像按了静音一般的死寂。之后他只看到医生的嘴巴在动,却听不真切他到底在说什么。

    他的脑子嗡嗡作响。半晌,隐约中他仿佛听到从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吉他声,听来竟是如此的伤感......

    画面到这里停止了播放。

    毕夏河把记忆碎片轻轻放回抽屉,心中已有了主意。

    他仔细搜索自己的记忆百子柜,他要送一片快乐给朱新成。

    他闭上双眼,集中精神,然后伸出两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在左右两边太阳穴的位置轻敲两下。

    这个动作就如同一声咒语。

    随即只见一缕蓝烟从前额流出,汇合成一块水晶状的四方片,落入朱新成那个属于快乐记忆的抽屉之中。

    在抽屉合上的那一瞬,时空猛然交错变换,如坠入一场梦境当中。

    毕夏河来到一扇大门外,他拉开半边门,回头对站在他身后的人说:“进去吧。”

    身后所站之人,正是朱新成。

    拉开的半扇门透出灯光,朱新成恍恍惚惚,依照毕夏河的指示,跟着亮光步入门内。

    眼前是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地方——一个圆形宽敞的大音乐厅,他这辈子从未去过这样古典华丽的场所。

    他有点不知所措。

    音乐厅内,一场演出正在进行。

    巨大的穹顶下,观众席座椅一圈圈有序地围绕着舞台。场内一片昏暗,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正中央亮着光的舞台吸引。

    朱新成也望向前方舞台。夏夜的萤火在舞台飞窜起舞,犹如置身一片寂静的森林。眼前的画面美得让他屏住呼吸。

    万籁俱寂,只有悦耳动听的吉他在轻轻撩拨台下人的心弦。

    一位满脸胡茬却风度翩翩的西洋音乐人抱着把大吉他坐在舞台中央,在他身前竖着一把立式麦克风。只见他优雅熟练地拨弦,时快,时缓,任由手指在六根弦上翩翩起舞,如入无人之境。轻拢慢捻之间,音乐轻轻扬扬,像清风般灌满每一个角落。

    然后他上身微微前倾,把嘴凑近麦克风,唱起了民谣。

    “Starry,starrynight.Paintyourpaletteblueandgray……”

    啊,是《Vincent》。曾几何时,朱新成也听阿香弹奏过,但她从来不唱。

    歌者的声音温暖而醇厚,就像第七根弦,跟吉他完美相融合。

    朱新成不明白,音乐明明是那么的轻,却足以填满他的内心。

    一曲歌毕,他的脸上凉凉的全是泪水,泪水里有悲伤,但更多的是快乐。

    他忽然意识到,世界之大,很多地方很多风景他都没见过。他多么希望有一天,他能带阿香去听一场音乐会。

    阿香——

    光是在心里念到这个名字,他就感到一丝暖意。

    活着,虽有九分的痛苦,但只要还有一分的快乐,他就有力气撑下去。

    如真,又似梦。朱新成知道,他这辈子永远不会忘记曾看过这样一场美好的音乐会。

    当毕夏河换左手再次打了个响指,他和朱新成都元神归位,重又回到现实当中。

    11点59分。依旧是医院天台,那盏孤灯重又亮了。

    昏暗的甬道里,两人的位置没有丝毫变化。

    朱新成不可置信地盯着毕夏河,他的瞳孔因吃惊而放大,呆坐半晌,说不出话来。

    毕夏河看见他瞳孔外围的那层光晕已从紫色蜕变成蓝色,如释重负般轻吁一口气。

    细雨一点一点打湿地面,要下雨了。

    “你,你是什么人?”朱新成充满疑惑。

    毕夏河避而不答,微微一笑,只道:“我是来帮你的谈判专家毕夏河。”

    “你为何能——”

    “嘘——”毕夏河伸出一根食指比在唇上,制止他把问题说出口。

    “记住,这是我跟你之间的秘密。”

    朱新成仍旧不解,但他曾听闻佛家有六神通:神境通、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和漏尽通。

    或许眼前这位毕先生就是世间拥有他心通的修行人。

    不管如何,既然对方说是秘密,朱新成便不再追问。

    “朱先生,坐在上面真的很危险,现在,你愿意下来跟我聊聊吗?”

    朱新成擦去脸上的泪水和雨水,终于点头答应。

    毕夏河心下松一口气,但他不敢大意,微举双手示意对方放下戒备:“现在我会过来扶你,小心点,慢慢来。”

    朱新成屁股往后挪,一只脚往栏杆方向收,同时不忘向毕夏河打听他心里迫切想了解的一个问题。

    “我想知道,刚才你带我去的是什么地方?”

    毕夏河朝朱新成一步步走近,同时不忘把耳麦重新打开。他顾不上回答朱新成的问题,先把手伸向他:“来,抓着我的手,注意安——小心!”

    栏杆因沾了雨水而变得湿漉漉,毕夏河靠近时,朱新成正反身单膝跪在栏杆上,另一只脚正欲收回,不料脚下一个打滑没站稳,连带整个身体重心往后仰。下一秒,人已往下摔落。

    千钧一发之际,毕夏河扑过去栏杆,向下尽力伸长一只胳膊去拉,幸好及时拉住朱新成,然而情况很凶险,因为他只抓住了朱新成右手的三根手指中节,根本难以承受下坠的重力。

    “丰信梓,快——快找支援!”毕夏河向耳麦呼叫。

    毕夏河上半个身子都被朱新成身体的重量拖带到了栏杆外,往下掉的重力如同一股能把树根连根拔起的罡风,眼看他也马上要跟随事主一同堕楼,他只能用空出的右手和双脚死死抵住栏杆边沿,稳住自己不被拽下去。

    “抓住!别放手——哈呲——”毕夏河呼哧呼哧大口喘气,五官都纠到了一块,额前不停冒冷汗。

    朱新成整个身体完全悬空挂在天台外墙,强大的下坠力,使得他被拽住的那三节手指一点一点滑出毕夏河的掌心——中指关节——上关节——指甲——

    朱新成如坠冰窖,他望一眼底下六丈高空,意识到自己将马上掉落,方才错脚跌落有过的一丝恐慌已消散,濒死一刻,他的内心只剩平静的悲哀。

    但他仍然感激在生命的最后,毕夏河送了他一缕快乐的星火。他的眼眶噙满泪水,在手指完全滑落之前,他仰起头来,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向毕夏河说了声“谢谢你”。

    随后毕夏河只感到手下力量一松,朱新成的身体已瞬间往下坠落。

    “不要——”毕夏河失声大喊。

    “再见,阿香。”这是朱新成堕楼前最后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