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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自杀即杀生

    “那好像是我这辈子看过最多星星的一晚。”男子忆述,“那天爸妈都好高兴,他们争着轮流抱我,亲我脸蛋,一口一句‘儿子’地喊我,告诉我从今往后他们就是我的爸爸妈妈。”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会。

    “可是自从二弟、三弟出生,他们就再没喊过我一声‘儿子’。”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他们’是你的养父母?”毕夏河问。

    男子点头:“一开始他们没有生养,花光家里的积蓄把我抱回家,那年我才五岁。可他们也没想到,把我领回去的第二年、第三年,他们自己又怀上了。”

    “你的养父母对你好吗?”

    “二弟、三弟出生之前,他们真的把我捧在了手心,后来他们有了自己的儿子,对我——”男子哼出一声无奈的轻笑,“自然就不那么待见了。所以我努力帮家里干活,照顾两个弟弟,在学校努力读书,从小到大在班级里我都是考第一,就为了他们能认可我。

    后来我考上大学,但他们不同意我继续读书,让我早点出来打工挣钱,供两个弟弟上学。我想着家里穷,我是大哥,所以我毫无怨言,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19岁就出来城里打工。

    这十年我做过工地活,在工厂待过,也摆过地摊,后来发现送外卖赚钱,便改去当外卖小哥。一年365天,像个机器一样不停工作,挣到钱就寄回家。就连春节我也没有休假。爸妈说路途远车票贵,家里一切都好,让我别挂心,不必浪费钱和时间大老远赶回去。

    二弟和三弟不爱念书,高中就辍学不读,爸妈舍不得他们这么小到城里去打工,就让他们在家里待着。前两年二弟跟村里一姑娘好上了,让人大了肚子。爸妈便急急忙忙来城里找我,那是他们第一次来看我。他们说,要赶紧给二弟盖婚房办喜酒,需要一大笔钱,让我去筹钱。我把所有积蓄都给了他们,又到处去问人借钱,最后才凑够数让他们带回家。

    可是,二弟结婚的时候爸妈没有通知我回去,他们还是那句,大老远的,何必赶回来,工作要紧。”

    毕夏河很同情他:“你当时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毕竟你为这个家付出了这么多。”

    此时耳麦传来丰信梓的声音:“教授,已查到轻生事主名叫朱新成,29岁,患有肝癌二期,三天前因头晕在楼梯上摔倒导致左手骨折。入院时没有提供任何紧急联系人,所以现在无法联系到他亲属。”

    才29岁。毕夏河在心里叹息,又是一个苦命人。

    “另外,刚刚检查朱新成的病历表,发现明天是他生日。”

    过往毕夏河曾看过一两则案例资料,轻生事主会选在生日当天了结生命。

    他不动声色地靠近耳麦悄声问:“现在几点?”

    “11点42分。”

    距离12点还剩18分钟,得抓紧时间了。

    “朱先生,我知道你患有肝癌二期,内心一开始肯定会很绝望,但其实现在医学发达,很多癌症患者经过治疗都有痊愈的希望,你不能这么早就放弃,你这个病是有康复希望的。”

    朱新成面无表情,丝毫不为所动:“可我这辈子已经活够了。”

    “你才29岁,还有大好年华等着你!上半生你都在为别人而活,下半生是时候要为自己而活。这个世界还是有很多美好的事物、美好的经历等着你去一一发现!别担心,你先下来,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一起商量解决,好不好?”

    “不,你不明白。我的家人都已经放弃我了。医院检查出结果的那个晚上,我给他们打电话,他们听说我得了这个病,你知道他们开口问我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毕夏河不忍猜测,答案一定很残忍。

    “他们问我,以后是不是就没办法再去工作了。”

    答案果然很残忍。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家里养的一头牛。那头牛每天跟着爸妈下田去耕地,后来有一天,那头牛失足掉进了坑里,拉上来腿便瘸了。我听见妈跟爸说,‘这牛怕是不中用了’。第二天中午爸就把这牛宰了拿去卖钱,剩下些牛杂晚上拿来做了饭菜。他们吃得很香,都比平时多添一碗饭。可我一口都吃不下。那头牛可是在我们家养了整整八年啊。听说那天中午爸拉它走时,那牛竟然像人一样哗哗掉眼泪。”

    朱新成顿了顿,喉咙发出哽咽的咕嘟声响。良久,他伸手抹了抹脸,轻声苦笑:“这就是那头牛的命运吧。刚开始知道自己得这个病,我也想过治疗,可是穷人连生病的资格也没有。治疗费太贵,我哪里还有钱。家里人总担心我会向他们开口要钱治病,渐渐的都不再接我电话。”

    “朱先生,你听我说,如果是担心治疗费的问题,我可以找院方商量帮你想办法,现在有众筹、有基金会,只要人活着,总能想到应对办法,请你相信我!”

    朱新成有两秒的沉默,似乎在思考毕夏河的话,可随后他又猛地摇头:“不,我知道你只是在哄我,癌症根本无药可治。人活着太累了,我真的活够了,我好累。亲生父母抛弃我,养父母厌弃我,上不了大学,靠苦力挣钱,如今还要得这个病。我到底犯了什么罪孽,上天要这样惩罚我、折磨我?如果说这就是我的命,倒不如趁早认了吧,死了一了百了,再也不用受苦。”说完,他下意识低头看了一下地面。

    这样的想法很危险,毕夏河正欲开解,耳麦忽又传来丰信梓的声音。

    “教授,有新发现。刚刚搜寻朱新成的住院物资,在他枕头底下发现一串佛珠,隔壁床病人说经常见朱新成把佛珠拿在手里。另外,护士说他吃素,看样子他很可能是虔诚佛教徒。”

    毕夏河精神一振,这是个相当宝贵的信息,未尝不可作为劝说的切入点。

    “朱先生,你有看过出家人来医院看病吗?”

    朱新成一时愣住,不明白毕夏河为何会问他这莫名其妙的问题。

    毕夏河微微一笑说:“有人遇见出家人到医院治病觉得意外,出家人慈悲为怀,天天诵经念佛,佛祖难道不该保佑他们身体无恙吗?”

    朱新成似乎对新开启的话题有点兴趣,微微调整身体,转向毕夏河那一侧。

    “可即便是佛陀,他也会生病,很多记载都说,佛陀晚年的时候一直深受背痛之苦。在佛家看来,生老病死本就是自然规律,圣人也不能幸免。”

    朱新成闻言默然半晌,而后怔怔轻叹,像是对毕夏河说,又像是对自己说:“佛云,纵使百千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

    有回应,是有效沟通的开始。

    毕夏河继续聊下去:“我听说你吃素对吗?”

    朱新成茫然点头。

    “既然你信佛,那你可知佛家会如何看待你现在的行为?”不等对方回答,毕夏河郑重地从嘴里抛出五个字,“自杀即杀生。”

    朱新成听到这句话,猛地转过头来,睁大双目看毕夏河,脸上闪现复杂的神色。这五个字如同给了他认知上的重重一拳。

    只听毕夏河继续说道:“佛法认为,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一个人都不该了结自己的生命。自杀即杀生,杀生将会加重来世所受的恶业果报。所以,如果你信佛,就千万不要冲动做傻事,有什么问题,下来我们慢慢再谈好吗?”

    空气如凝结般寂静,只有孤清的冷空气呼呼地试图在人间搜刮乐趣。

    昏暗的灯光下,朱新成耷拉着头,肩膀一耸一缩地颤抖着,渐渐由小声抽泣变成失声痛哭。

    毕夏河感觉脸上有点冰冰凉凉,原来是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

    “这天要开始下雨了,下来吧,朱先生。”

    “我做不到……”朱新成嘴唇嗫嚅着说了一句。

    毕夏河隔得远没听清。

    “朱先生?”

    “我做不到,做不到!”朱新成忽然崩溃哭诉,“太难了……我好累……为什么不能放过我?这辈子我总是按别人的意愿去活,为什么,为什么连死都不能让我自由选择!我也想活,可我真的没办法,我没办法,你明白吗?我已经感受不到做人有丝毫的快乐,我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哪怕是一丁点的快乐……”他越说越激动,右手发泄般用力拍打栏杆,就连受伤的左手也在绷带中挣扎。

    毕夏河皱了皱眉,担心朱新成一个不小心就坠下楼。他把嘴凑近耳麦小声问:“几点了?”

    “11点59分。”耳麦另一头传来丰信梓的回答。

    毕夏河关闭耳麦收音功能。

    “朱新成。”他直呼其名,“如果我帮你找回快乐,你是不是可以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不……不可能。”

    “请你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毕夏河说,“就当是你死前的最后一次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