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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暗流涌动(下)

    夏莺赶到舱外,见二鬼已落入江中,暗暗着急:“他俩一旦被捕,就断了线索,这下怎么才好?”正在逡巡不定,忽然计上心来,张口喊道:“淮河二鬼,朝廷花大价钱买你两个的人头,你们逃不了哪,还不快快受降!”牟秃子听见喊声,认出说话这人正是路上的女子假扮的,现在深陷重围,料定是落入了她的圈套,不禁怒火中烧,把那只独眼瞪得浑圆,喝道:“小婊子也敢戏弄我!”手中铁桨横空飞来,夏莺躲避不开,“啊”的一声,铁桨撞到左手前臂,顿时痛倒在甲板上。

    九公见夏莺被铁桨击伤,手中铁锚如泰山压顶般向二鬼抡掷过去,二鬼忙潜入江中,却被一张大网拦住,两人奋力撕扯,却牢不可破,仔细摸了摸,那网是用钨钢织成,二鬼虽能摧枯拉朽把人肢解,却奈何不了这张钢网,那网上挂有倒刺,一入其中,衣裤皮肉就被勾住。二鬼刚觉不妙,那铁锚又砸了下来,两人无处可避,倾尽全力,各出一掌迎着铁锚逆推过去。那铁锚重逾百斤,加上下落之势,不下千斤之力,尽数落在二鬼双掌之上,蔺驼子的左膀和牟秃子的右臂当即断作几节,只剩皮肉相连,那铁锚被双掌击中,也“呼”地一下反掷回来。

    九公一声断喝:“收网!”另一张网铺天盖地往二鬼头上罩了下来,四个船夫各持网的一角跳下大船。九公拉回手中铁链,要收住铁锚,只觉手头一轻,那铁锚竟往自己怀中飞来。他没想到二鬼拼尽全力,各断一臂,便是要和他拼个两败俱伤,那铁锚竟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反掷回来,猛然间,铁锚已撞至胸前,九公一个踉跄,坐倒在地。

    何云帆纵身抢出舱外,扶住九公,只见他血染前襟,已然受了重伤。再看江中,一张网从上往下,一张网从下往上,将二鬼兜在其中,两张网越裹越紧,接着一根铁链从外围缠住,把他俩双双溺入水中。何云帆望着怀中的艄公,叹道:“九公真是老当益壮,神力不减当年。”九公摇了摇头,淡然说道:“老了!我这身板已不如从前,四十三年前,咱们在长江之上何等英雄啊,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今天竟栽到淮河二鬼的手上。”何云帆眼圈一红,说道:“廉颇八十尚能饭,九公时当盛年,怎能言老?主公遗志,咱们不可须臾忘怀啊。”那艄公又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伸手摸了摸,他几根肋骨已经断裂。

    何云帆断然下令:“绑了!”

    二鬼早年闯荡江湖,在淮河一带纵横多年,未曾失手,没想今天在长江上翻了船,被人捆了个结结实实,直到呛够了水才被提上船来。

    秀秀搀着夏莺回到舱内,捋起她的袖子,左手前臂肿起好大一块,何云帆满脸歉然,说道:“今天事出意外,都怪在下看护不周,伤了这位公子,多多包涵。我想请两位到敝舍盘桓几日,一则为公子治伤,二来,敝舍风光旖旎,有的是美景让你流连往返,除此之外,还有几幅碑帖,也要请公子品鉴品鉴。”秀秀还没答话,夏莺赶忙说道:“那样最好,这一带我人生地不熟,正不知到哪儿求医呢。”她故意让二鬼击伤,想以治伤为借口,打入何云帆的老巢,见他这么一说,正中下怀。何云帆见秀秀的一番话颇有见地,当她是个书法鉴赏的行家,便有心要和她结交。秀秀心想:“现在二鬼被抓,只有跟着他们,才能相机行事。”于是顺水推舟,说道:“先生盛情,却之不恭,只是咱们的船资怎么付呢。”何云帆哈哈大笑:“船资就不必再提,哪里有请人家做客还收船资的?”

    此地已近武昌城,那船掉了个头,载着秀秀和夏莺顺流而下,行了百多里水路,向左拐弯,驶进一遍湖泊之中。那湖与长江相连,湖面甚大,一眼望不到边。湖深不过两丈,湖水清澈见底,湖面上芦苇飘荡荷叶万千,纵横交错着不知名的杂草水蕨,成群的水鸟栖息其间,一株株水杉拔地而起,形成阵列,俨然是一座水上森林,一入其中,便找不到来时的路。几座平缓的矮山凸出水面,形成小岛。此时日影西斜,青山夕照金色满湖,凉风吹来,秋水涟涟芦花漫天,桨声惊起一遍水鸟,鸟声相应,只在山水间回响,但觉青山空旷,碧波潋滟,无限风光尽在眼前。

    “好一遍湖光山色!”

    秀秀和夏莺虽无心山水,看了这遍风光也赞叹不已,问了问何云帆,才知这湖叫“涨渡湖”。

    那船仿佛在迷宫中游,向左一拐向右一绕,越过一道芦苇荡,驶入一遍荷花丛,再穿进一方水杉林,最后停在一座小岛旁。

    一溜青石台阶从岸边笔直延伸到小岛深处,何云帆带着众人拾级而上,九公躺在担架里,二鬼各自被捆在两根扁担上,八人抬着,进入一遍山林。走不多久,峰回路转,前面豁然开朗,一片平旷之地藏在山林后面,旷地上用木桩钉着一道篱笆栅栏,栅栏围住一座山寨。山寨内屋宇遍布道路纵横,大门前挑着一杆杏黄色的旗子,上面绣着“荆浦船帮”四个斗大的黑字。

    真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秀秀和夏莺相顾惊讶:“原来已到了‘水泊梁山’!没想到湖中藏着这样一个岛,岛上藏着偌大一个山寨。”

    正惊异间,猛听得一声壮喝:“是谁伤了我家九公!老子今天把他撕成八大块!”一条汉子从大门里迎了出来。来人声如洪钟,面如锅底,后面跟着八个喽啰,三步并着两步抢到何云帆面前,拱手说道:“真劳先生费心,听说事出意外,九公受了重伤,今晚的大计,可不能……”他看到秀秀和夏莺两个陌生面孔,话到一半便被掐断,话题一转,问道:“这两位是?”何云帆笑道:“夏公子和蒋公子,我请来的客人。九公伤得不轻,可想不到的是,今天抓了两个江洋大盗,杨帮主猜猜是谁?”那汉子朝二鬼猛踹一脚,揪住牟秃子那几棵仅剩的头发,把他的脸扭转过来,“看老子今天不把你撕成……咦,淮河二鬼?”他放下手说道:“怎么会是二鬼?”何云帆道:“这叫自投罗网,正好落到我的网上。哦,我倒忘了向两位公子介绍,这位是我们船帮的大当家——杨万友,杨帮主!”秀秀仔细瞧了瞧那汉子,四十多岁年纪,两道剑眉下一双豹眼,塌鼻梁四方口,身如铁塔般魁梧,心想:“这人一身粗豪,倒像个撑杆摆渡的船家。”

    秀秀和夏莺跟着进了山寨,大厅上横着一方黑色匾额,用隶书题着“聚义五湖”四个金字。众人在大厅里坐下。杨万友道:“九公伤势不轻,吩咐下去,得请最好的郎中。”何云帆道:“二位公子先歇息,郎中不一刻就到,这里山光水色数不胜数,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我陪两位登船一游,以畅情怀。还有几张碑帖也要请公子品鉴。”接着,设宴款待秀秀和夏莺。

    饭后,秀秀和夏莺被安置到一侧的厢房。

    一道锦屏将厢房隔成两间,外面是一干书房,里面是一干卧室。书房洁净素雅,屋里摆着一张案桌,一把圈椅,一架古筝,案桌上放着笔墨纸砚,和一个湘竹笔筒,笔筒里的笔,笔毛干结,显然好久没人动过;一旁的古筝却纤尘不染,筝架上雕着一对凤凰。锦屏上绣着松鹤牡丹图,摆得曲折有致,穿过锦屏便是卧室,卧室里铺陈讲究,靠墙放一张围栏架子床,床两端挂着纱灯,床上花被锦绣枕席含香,两条长长的紫色流苏坠下来,一对金钩挽住了垂落的帷帐。床头边是一座雕花衣柜,一把小姐椅,一只绣墩,另一侧摆着一架梳妆台,台上放着一面铜镜——竟是一间女子的闺房。

    秀秀心想:“这山寨居然有如此雅致的房间,不知这里原来住的是谁。”转头看时,夏莺正瞩目书房里的一幅字,走近仔细一瞧,上面题着一首七言律诗:

    “诸暨浣纱映丽装,为平国耻献君王。

    甲兵重布围闽越,眉黛轻颦破建康。

    尝胆卧薪家国恨,沉鱼落雁计谋藏。

    功成何以酬倾国?只妒娇颜坠大江。”

    末尾写着“题兰妃《西子报国图》”。

    用的是隶书,笔风古拙澹雅,正是何云帆的手笔。夏莺道:“秀秀,你看这首诗写的是谁?”秀秀轻声念了一遍,说道:“‘诸暨浣纱’,自然是千古第一美人西施了。西施出生于浙江诸暨苎萝村,少时浣纱若耶溪畔,故而诗中写道‘诸暨浣纱映丽装’。这是一首题画诗,不知作画的兰妃是谁。”夏莺道:“只怕也是一个捧心蹙眉的病美人呢。”秀秀笑了笑,指着画说道:“别小看这个病美人,抵得过十万甲兵。春秋时,越王勾践被吴王夫差打败,兵困会稽山,向吴国称臣求和,入吴充当人质三年,倍受屈辱,回国后,卧薪尝胆,听文种献治国九策,其中一策便是美人计。范蠡遍寻美女,最后选中西施,进献给吴王夫差,西施以倾国倾城之貌迷惑昏君,刺探情报,终至吴国灭亡,越国复兴。吴灭之后,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勾践之妻因妒忌西施美貌,竟将她沉江而死。”

    夏莺叹息道:“也不知因美貌而建功,还是因貌美而获罪,西施竟然不得善终。这房间里金钩紫苏红绡碧帐,住的定是一位女子,挂这幅字,莫不是以西施自比吗?”秀秀心中暗道:“那船老大将咱们安置在这闺房之中,难道识破了我和夏莺女扮男装?”

    天色已晚,两人在那张床上和衣躺下。不一会儿秀秀沉沉睡去,夏莺则辗转难眠,刚合上眼,子义中毒断臂的惨状便浮现在面前,只觉柔肠寸断,心如刀剜,泪水将枕巾浸湿了半边。她坐起身来,看了看一旁的秀秀,见她睡相甜美,心中暗道:“这小妮子的梦真甜!她还未解男女之情,一路走来,连做梦都梦着他表哥呢。”

    可夏莺却难以入梦,她的梦早随着子义的死而破碎,下床走进书房,独自一人在窗前坐了下来。

    窗外的竹影疏疏落落,在风中摇摆不定,衬着黯淡的夜光落在窗纸上,像破碎的梦,斑驳而迷离,让夜显得分外静谧。夏莺呆呆地望着窗纸,满脑海都是他的影子,他说过的话,他许下的承诺,和他一起走过的日子,只觉情思起伏,爱念如潮,心如夜一样空虚。推门一看,秋风飒飒,落叶满地,天上虽无星月,可朦胧的夜光下,栖鸟惊叫,花木凋落,故人已去,留下的只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万千愁绪,心中怅然若失,哀到伤心处万念俱灰,只想随他而去。

    夏莺出了书房,蓦然回首间,又看到墙上那首诗。心想:“千百年前就有西施这样的奇女,凭着绝代风姿为勾践复国,我夏莺枉自美丽,就不能给子义复仇了吗?”想到这里,断然打消轻生的念头,暗中发誓:“我不能死,那件肚兜和肚兜上的毒,总要弄个水落石出,子义的仇我一定得报!”

    此时已过二更,山寨里除了挂着的灯笼和值班巡逻的火把,屋里的灯都熄了,只有大厅后的院落内,一间屋子里的灯还亮着。床上卧着重伤的九公,旁边坐着何云帆和杨万友。

    九公说道:“今天遭遇二鬼,事出意外,我这身子一受伤,只怕耽误了今晚的大事。”

    何云帆道:“九公放心养伤,今晚改由我和杨帮主亲自出马,可保万无一失。”

    九公说道:“那边传来消息,运送军饷的船队共有十艘,五艘货船运货,五艘官船押运,每艘货船上有士兵十人,每艘官船上有士兵一百二十人还有六门火炮,船队从金陵出发,今晚五更到达武昌,我已布置下去,沿途作了跟踪。”

    杨万友道:“人数上虽然差他们,可咱们有震天响,只要把官船炸掉,那几艘货船还挣得脱吗?九公放心,今晚定能旗开得胜,这白花花的银子,怎么说也不能让它运到大理。”

    何云帆说道:“这次行动是虎口拔牙,敌众我寡,必须速战速决,劫的是什么货,杀的是什么人,事先只有我们三人知道,拿下饷银后按老规矩,分散隐蔽化整为零,事情过后,咱们仍旧是在长江上摆渡的船家。”

    杨万友说道:“先生太过多虑,这里离武昌还有一两百里地,就算召集援兵赶来,也得要一炷香的工夫,咱们趁黑动手,快刀斩乱麻,那湖广巡抚的冷屁股还没睡热,这十万两银子就成了咱们囊中之物,长江这么长,到哪儿去寻几个响马?货一到手咱们再制几条大船,再招两百号人,从宜昌到九江就都是我们的天下,哈哈哈哈……”

    九公压低了声音道:“货船上有我安插的内线,与我单线联系,记住,他以红灯左右摆动为信号,咱们以红灯上下摆动相呼应,……接上头后,先拿到口令,利用敌人不定时换防的机会,控制住货船,然后内外夹攻中心开花,必须在援兵到来之前,炸掉官船拿下那十万两饷银。”

    何云帆道:“听说朝廷这次出兵安南(今越南),兵分两路,一路由成国公朱能率队从广西进发,另一路由黔国公沐晟率队从云南进发,长途远征没有几十万两银子拿不下来,这十万两只是第一拨。杨帮主你先去集结队伍,咱们三更准时出发。”

    杨万友满心高兴,应了一声,走出房来。

    原来数年前安南发生政变,丞相黎季犛篡夺了陈氏的政权,杀害国王和大臣,改名胡一元,并一直欺瞒大明朝廷,自封为安南国王,后来陈氏王朝的旧臣裴伯耆和陈氏的弟弟陈天平先后来到中国,陈述了实情,明成祖朱棣查明真相,派人护送陈天平回安南复位,不幸遭安南军队伏击,陈天平和大明使臣被杀,此事震怒了朱棣,于是决定出兵安南。

    这十万两饷银便是沿长江而上,从应天(今南京)运往云南大理的军饷。三人一番密谋,要在今晚夺下这批饷银。

    何云帆道:“今天多亏九公亲自出马,才擒得二鬼。那件肚兜,还有钱华他们五人的下落都是我一直揪心的事,待会儿我要亲自拷问,郭家庄的事,得从二鬼口中弄个明明白白……”

    正说着,手下来报:“郎中已经请到。”两个年轻后生走了进来——正是阮浪和郭涛。两人验了九公的伤势,喂了一剂药,然后嘱咐道:“再等片刻,瘀血吐出来后,方可续筋接骨。病人半月之内只能卧床,百日之后可望痊愈。”说完,又开了几副药方。

    此时已近三更,“呜——呜——呜——”一阵号角声远近传来,秀秀被号声惊醒,醒来不见夏莺,走进书房,见窗户开着,心中疑惑,便跳出屋来寻她。只听那号声悠远深长,竟来自湖面,几步赶到岸边,几十艘江船从芦苇水杉和荷花丛中钻了出来,集结成队,心中好奇:“没想湖中竟藏着这么多船,半夜三更吹号集结,是要打仗么?”这时,山寨中的灯次第点亮,里面的人涌到屋外,也排列成行,向湖边的船队跑去。

    秀秀正自惊讶,忽见房角人影闪动,一人贴墙而行,几个蹿步躲入阴影处。秀秀紧跟上去,那人身手轻捷,轻轻一纵,跳上了屋檐,秀秀尾随其后,那人背影瘦小黑布蒙面,在屋顶躬身猫步,急速潜行,看他一身穿戴,竟是山寨中的喽罗。

    那蒙面喽罗尽捡背光阴暗处走,掠过几栋房檐,来到后院一座大屋旁,纵身跳下屋。四周僻静无人,大屋里的灯熄了,门已上了锁,只见他在门前捣弄一会,锁开了,一闪身蹩了进去。秀秀跟到屋外,见窗口映出一丝微光,戳破窗纸往里瞧了瞧,见那喽罗划燃了火折,在屋内摸索了几步,火光映照出一根房柱上绑着两人。那喽罗蹲下身,火光照在两人脸上,正是淮河二鬼,此时已昏迷不醒。秀秀心中惊异:“难道他要救二鬼?”却见那蒙面喽罗不去打开铁链上的枷锁,而是解开二鬼的衣服,里里外外搜索起来,秀秀愈加好奇:“他要在二鬼身上搜什么?”

    这时,传来一阵话音:“……两人溺水之后一直昏迷,得先把他们弄醒……”屋檐下灯影晃动,一盏灯笼领着何云帆阮浪和郭涛远远走来。蒙面喽罗听到话音,匆忙扣上二鬼外衣上的纽扣,吹灭火,纵身跳上屋梁。

    秀秀躲在屋外,见何云帆领着阮浪郭涛进了屋,点燃了烛台上的三盏油灯。何云帆眼中闪耀出异样的光彩,也同那蒙面喽罗一样,把二鬼衣服里里外外搜了个遍,连布料的夹层都不放过,随着衣物一件一件被检查过,直到最后一件,只搜出些银两盘缠,眼中的光彩终于黯淡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扬了扬下巴,示意阮浪将二鬼弄醒。

    阮浪看了二鬼的伤情,将断臂接上,也开了一副药方,取出银针在二鬼身上扎了几下,两人睁开了眼。

    何云帆淡然笑道:“二位在郭家庄犯下惊天大案,天子脚下处处都是你俩的通缉令。今天把两位请到这里,我这叫替天行道。”

    蔺驼子怒道:“什么替天行道,嘿嘿,想拿老子这条命换点钱花,直管痛痛快快说出来。”

    何云帆脸色骤沉,说道:“你以为我折了几十条人命,就为了换两千两赏银?你把我兄弟的命也看得太贱。请二位到此,只想问两件事:第一,郭家庄死了哪些人,活了哪些人。”

    二鬼当时在玉米林中,打谷场上众人的死活都无法知晓,自然答不上来。蔺驼子随口扯淡:“你不是见过通缉令么,上面画出来的就是活的,上面没画出来的就是死的。”这句话像是玩笑话,却不偏不倚正好刺到他的隐忧,心中微颤:“看来,钱华他们是有去无回了!”

    “第二,那件肚兜最后落到了谁的手中?”二鬼暗自寻思:“看来这伙人不是半路打劫,也不是邀功请赏,而是冲着那件肚兜来的。”牟秃子摆出一幅幸灾乐祸的样子,说道:“那件肚兜是巴蜀三贼偷出来的,郭家庄那么多人,也不知被谁偷去了,还轮得到你和我吗?”何云帆道:“巴蜀三贼偷得了万贯家产,却偷不了天下,只有要偷天下的人,才会去偷那件肚兜。”牟秃子哈哈大笑,说道:“这件肚兜现在落到谁的手上,姑且不论,可巴蜀三贼是见过肚兜上的地图的。只怕多耽搁一天,不但那二十万两黄金被人偷了,连天下都要被人偷了。”何云帆急忙追问:“巴蜀三贼去了什么地方?”牟秃子闭口不言。何云帆见二鬼神色闪烁不定,暗自琢磨开:“他们从宁波赶到这里,定是追踪三贼而来,我非撬开他的嘴不可。”

    想到这里,他从阮浪手中拿来几根银针,扎进牟秃子的天池,天泉,曲泽,内关诸穴,又取两边的笑腰穴进针,牟秃子禁不住哈哈狂笑,何云帆一边捻动银针,一边呵斥:“快说,巴蜀三贼去了哪里。”牟秃子被弄得长笑不止,随着银针在笑腰穴中进进出出,牟秃子的气息越来越急促,笑声越来越高昂,不多久满面通红,神志癫狂,又过一会,那笑声变成“哼哼……哈哈……”不能自禁,瞳孔越放越大,气息只有出没有进,再过得片刻,必将神智癫狂,心脉衰竭而死,何云帆又问了一遍:“巴蜀三贼去了哪里?”

    蔺驼子在一旁捏了把汗,见牟秃子双目直视,神智完全失控,口中“哼哼……哈哈”狂笑不止,终于说出了“千……岛……湖”三个字,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

    何云帆听了这三个字,高兴得满面红光,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睁大的眸子闪出璀璨的神光,一字一句地念道:“千——岛——湖——”连声大叫:“哈哈,是在千岛湖,哈哈哈哈,竟然就在千岛湖!”笑声未绝,话音忽而变得悲怆,哽咽道:“主公啊,你瞒得我好苦!”满面笑容化作一声悲叹,眼圈发红,泪水泫然而下。

    秀秀听到“千岛湖”三个字,便知肖宇的去向,暗自欢喜。这才意识到,何云帆捉拿二鬼,绝不是半路劫财,也不是邀功请赏,见他喜极而泣,笑到一半竟哭了起来,不禁心中愕然。

    突然何云帆右手上扬,手中银针急射而出,直奔房梁,梁上那蒙面喽罗一阵麻痛,银针正中他左边肩井穴,翻身滚落下来。

    蒙面喽罗双足着地,急忙挥掌煽熄烛台上的油灯,欲夺门而逃。何云帆快步赶上,堵住门口,笑道:“没想这屋里除了关着两个江洋大盗,还藏着一个梁上君子,不知尊驾是要偷钱?偷人?还是要偷天下?”

    蒙面喽罗也不多言,右掌打向何云帆,何云帆长袖飘飘,宽大的袖口左牵右带,将他手掌裹住,他刚想挣脱,身子已被摔出去老远,一招下来心知不敌。何云帆见他爬起,忙抢到跟前,忽见银光闪耀,一枚暗器从他掌底飞来,立即出手抓住,只缓得一缓,那喽罗已掠身擦过,夺门而逃。何云帆只觉右手火辣辣地痛,手掌已被割开一道切口,再看掌中之物,是一枚“*”字形的飞镖,心想:“中原各派绝无这种暗器,这蒙面人是何来头?”

    何云帆追出门外,蒙面喽罗转身又是一镖,忙闪身避开,那喽罗右手轻扬,“啪”地一声响,顿时浓烟弥漫,两丈之内都被白雾笼罩,何云帆两眼白茫茫一遍,顿时看不清人,大声嚷道:“抓贼!快来人,抓贼!”山寨中众人闻声赶来。过得片刻,浓雾渐渐散去,蒙面喽罗已不知去向。

    秀秀躲在暗处,见众人聚集,那蒙面喽啰借浓雾遮掩已然逃脱,也抽身离去。她急匆匆在山寨里寻找夏莺,一路上人声嘈杂,火把通明,“抓贼!抓贼!”四处喊声一遍,转了一圈,仍寻不着她,只好返身回屋。

    秀秀回到卧室,见夏莺已侧身躺在床上,两只鞋子脱在一边,鞋底沾了些新泥,床上却传来细微的鼻息。正自惊诧,“托托托”响了三下敲门声,“二位公子睡了吗?”开门看时,正是何云帆,身后跟着阮浪和郭涛。“郎中已经请到,夏公子的伤可不能再耽误了。”秀秀把三人让进屋,假意问道:“外边吵吵嚷嚷,是何缘故?”

    何云帆道∶“出了个小毛贼,只怕骚扰了二位。夏公子睡了么?”秀秀走进卧室,摇醒夏莺。夏莺听说治伤,脱下窄袖外罩,换上一件宽袖长衫以便包扎,却露出了贴身穿的内衣,秀秀见那内衣左肩上印着梅花大的一块血印,正想问她,夏莺却匆匆换上衣服走了出去,将左袖挽起,前臂肿起乌青一块,阮浪郭涛伸手摸了摸,只伤了筋,骨头没断,忙给她疗伤。

    何云帆在一旁注视夏莺的手臂,笑着问道:“这房间还住得惯吗?差些什么只管吩咐。”

    夏莺答道:“挺不错,一切用具都还齐备。”瞅着墙上的字,说道:“这幅字,可是先生的手笔?”何云帆道:“正是敝人的陋作,还请二位品鉴。”秀秀道:“这字笔力沉稳,结体端庄,似拙实雅,用笔藏头护尾,不露锋芒,一笔一划用意颇深啊,只不知先生这首诗为谁而作?”何云帆转过头去望了望,把眼睑塌了下来,默然半晌,方始说道:“都是故去多年的人了!”秀秀见他表情肃然,眼角掠过一丝忧伤,似不愿提及多年的往事,也就不便追问。

    正说到这里,传来“呜——呜——”阵阵号角之声,秀秀问道:“哪里来的号声?”何云帆道:“这是在集合船队,今晚有一桩大买卖,所有船只都要出航,两位好生休息,忙完今晚,老夫定陪二位游览风光,还有几幅字也要请公子品鉴品鉴。”

    这时,阮浪郭涛已包扎停当,三人便告辞而去。

    秀秀和夏莺又睡回床上,秀秀问道:“你刚才到哪儿去了?”夏莺道:“我要小解,到外面去找茅厕,不想迷了路,找了半天才终于找到路回来。”秀秀又问道:“你的肩上怎么会有伤?”夏莺脸色微变,说道:“没有啊。”秀秀见她一路走来支支吾吾,遮遮掩掩,也不深问,却生了疑心。

    夏莺说道:“我看这荆浦船帮不象什么正道上的人,只怕是些绿林盗寇,我刚才解手时看见他们正在集结船队,难保不是要干什么打家劫舍的勾当?”这话正中秀秀心思,便说道:“咱们悄悄跟去,看他们干些什么。”夏莺应允,两人偷偷溜出屋来。

    这时已过三更,山寨里的人走了大半,两人悄悄摸到岸边,找到一条江船,远远追踪何云帆的船队而来。

    何云帆和杨万友同乘一艘大船,领着船队驶出了涨渡湖。

    船队行不多久,一条小舟飞驰而来,两个探子来报:“禀报帮主,前面传来消息,情况有变,船队未在九江例行停留,现已提前到达黄石,正向黄冈驶来,估计不到五更船队就到武昌,请帮主早作决断。”

    杨万友说道:“看来这批货要提前,咱们在此设伏,不等船队进驻武昌,就把它截住。先生的意思呢?”何云帆略一思忖,对那两个探子道:“货船官船各在什么位置?”探子道:“货船居中,四艘官船分列左右,还有一艘官船在前开路。”他挥了挥手说道:“回去再探,船队的行程,用小艇接力来报。”两个探子得令而去。

    何云帆微微沉吟,说道:“今夜没有星月,江上风大,若要硬攻,还不等咱们靠拢,相距十丈就会被对方发现,官船上的火炮一响,咱们要吃大亏,所以得先把五艘货船牵住,最关键的是,要在官船的船底安上炸药,才能稳操胜券。”杨万友点了点头说道:“依先生所见,怎样才能牵住这五艘货船并安上炸药?”何云帆当下和杨万友如此这般详细策划了一番。杨万友一拍大腿叫道:“好,我这就下达指令,咱们把网撒开,只等他们钻进来。”接着,一声呼号,从大船上过来八个头领,何云帆向他们分派任务:谁打头阵,谁做接应,谁充当外围机动,哪一路攻左翼,哪一路攻右翼,哪一路从后追击,哪一路在前堵截,一一吩咐停当。只听得“嘟——嘟——嘟”号角声连绵不绝,八个头目领着几十条大船小舟各就各位。

    杨万友道:“九公重伤,这五艘货船得由我亲自出马才能牵住,先生在此坐阵,总督全局,看我发出三根白色响箭为信号,你即可下令拿掉官船。”何云帆抓起桌上的酒壶,满满斟上两杯,说道:“这杯酒算是为杨帮主壮行!”说完,端起其中一杯,杨万友却伸手将酒杯按住,说道:“这壮行的酒我不喝,这杯酒先留着,等我大功告成,回过头来,咱们痛痛快快喝庆功酒!”说完跳上一条小舟,返身拱了拱手。何云帆也抱拳说道:“好!那就静候杨帮主的佳音。”目送着杨万友消逝在浓浓夜色之中。四下一望,只觉风向陡转云层黯淡,江上的雾气迷迷蒙蒙漫了上来,感到战局如江水一样雾蒙蒙的见不到底,心想:“这一仗没了九公打得赢吗?”他站在舷上默然良久,才走进客舱,望着窗外的夜色坐了下来。

    杨万友领着十三人,划着两条小船,带着那号称“震天响”的炸药往下游驶去。过不多久探子来报:“船队已过黄冈,正朝涨渡湖开来。”

    杨万友当即下令:“各人换上官兵的制服,在左臂系上准备好的白布,抢占货船之后,将船上的人全部干掉,不能弄出一点声响,等外围开火就把货船领到咱们的老营。”说完,他也换上一套军官的制服。

    此时夜色渐浓,天空阴沉沉的不见星月,江面上零零星星的灯火透过淡淡的水气映照过来,幻成一圈圈的光晕,越发迷蒙不清。等了片刻,又有探子来报:“船队已在两里之外。”只见黑沉沉的江面上罩着一道铅灰色的夜幕,在天水交接处泛出黯淡的白光,几点密集的灯火便从那里隐隐约约闪烁而来,过不多时,幽微的灯火越发变得明晰,重叠的光影分离开,照耀出船舶凹凸的轮廓和被风吹得鼓鼓胀胀的桅帆,又过一会儿,船头的旗帜和士兵影影绰绰的身影也逐渐清晰起来。前面三艘官船成品字形排开,另两艘官船在左右殿后,五艘货船排成一条长龙,夹在官船中间,各船之间相隔二十来丈,声势浩荡地往上游驶来。

    杨万友引燃一根响箭,下令:“靠上去!”

    趁着夜色作掩护,他率领两条小船抵近船队的侧翼,相距十来丈,官船上灯影乱晃,传来一声喝斥:“前面什么船,赶快靠边!”十几只火把便聚拢过来,杨万友压低了头,悄声吩咐:“隐蔽!往暗处走。”小船上的人跟着把身子伏了下去,几支飞箭“嗖嗖嗖”射过来。小船如两只野猫子,在火光下一闪即逝,躲进了黑暗之中。

    官船上众兵士举着火把前后搜寻,两条小船向左一拐向右一绕,避开了火光,往两艘官船的空隙处穿插进去。杨万友紧张得大气不敢出,他知道稍有闪失便全功尽弃。这时,身后传来低低的呻吟,一个弟兄被流箭射中,忙捂住他的嘴,强忍着痛突破了敌方的外围防线。

    杨万友将两条小船泊在官船和货船之间夹缝的黑暗中,这条夹缝虽说有十多丈宽,可一旦被对方的火把照住,回答不出口令,必遭四面围剿而全军覆没。两条小船躲在火把照不到的地方,望着五艘货船一艘接一艘开来,杨万友的心咚咚直跳,在这秋凉的夜里,头上竟蒙了一层冷汗。

    第一艘货船从眼前通过,接着第二艘,第三艘也过去了,等到第四艘货船,仍没有见到接头信号,杨万友心头七上八下打着鼓,担心派出去的卧底没有听到自己放出的响箭。这时,第五艘货船已迎面驶来,这一艘要再没有接头信号,计划就全盘落空。看看那船已驶过眼前,还没动静,悬着的心凉了半截。忽见一盏红灯在船尾左右晃了两下,杨万友忙点燃手中的马灯,上下摆动,那船上的红灯不停晃动,杨万友心里一宽,让船靠近几丈,这时两侧的官船已往前驶出去老远,他将手中的马灯改成绕圈晃动,那船上的红灯也绕圈晃动,“嗖”的一声,从那船上射来一根长箭,正落在杨万友的小船上,杨万友拾起来瞧了瞧,箭身绑着一根指头粗的小竹管,取出小竹管的塞子,一封卷曲的信笺从竹管内落了出来,展开细看,上面写着:

    口令如左

    问:日出浦东船出港

    答:月落滇西货归仓

    杨万友见了大喜,把信笺收入怀中。迎头追了上去,抵近最后一艘货船的右舷,船上传来一声喝斥:“什么人!快快闪开,再过来就放箭了!”十个兵卒已在船上张弓搭箭,杨万友粗声骂道:“你奶奶的瞎了眼!老子接替你们换防,曹参将有事传达,快放梯子下来。”说着,提了马灯往身上一照,亮出穿着的制服,那边问道:“口令!”杨万友答了上去,船上的士兵便收了弓,放下软梯。十个喽罗随杨万友上了货船,两盏灯笼引着几个官兵走了过来,为首一个把总,见杨万友穿着守备的制服,拱了拱手正欲说话,杨万友大声喝道:“所有人列队集合,参将大人有要事吩咐。”船上官兵顿时聚集到甲板上,站成一排,随杨万友上来的喽罗在官兵身后又站成一排。那把总忽觉杨万友有些面生,提起灯笼来照他的脸,被杨万友一把夺下,顺手抓住那把总的衣领,将他擒翻在地,几个兵士立感不妙,刚要拔刀却被身后的喽罗一对一勒住脖子,一柄短刀从后腰捅到前胸,立时没命。那把总还没来得及叫喊,咽喉也被杨万友捏断。几下干净利落,不等弄出半点声响,货船上的官兵全被干掉。点了点人数只有九人,竟差了一个,正疑惑间,货舱入口处黑影一晃,一人从甲板下面钻了上来。